第五百八十九章 开拍

    黄昏时分，罗掌村口。
    一帮神神叨叨的人等在这儿，一个个晒得黑嘴花脸，前两天还是个白脸俊后生，这两天已经变成纯纯的乡村帅小伙，一笑就是黑脸大白牙，特有村草的气息。
    不多时，一辆十分豪华的大车沿着窄窄的小路开了进来。
    车停，门开，老爷子稳稳的下来，环视村庄一圈，又定定看着黑脸的万年，这才点点头。
    “谢老师，您怎么还直接来了，这边也不好休息。”
    宁皓赶忙迎上前去，他算是第六代的后辈，要是按着仙侠小说的套路来讲，这位可是他的太师祖，属于那种挥手打散天劫的猛人，得发自心底的尊重。
    老爷子哈哈一笑，“用不着，我还没那么老。农村我熟，当年拍戏的时候，没少往这些地方跑。说起来，比起京城，还是这些地方舒服。”
    “呃···”
    宁皓很尴尬，只得道，“先把东西收拾了吧，走，谢老师，咱们先参观参观去。”
    “好，走！”
    谢飞拍拍他肩膀，又指指万年，“小子，过来，扶着点。”
    那货溜达过来，跟小孙子似的扶着老爷子，一行人慢慢上坡，往村里头走去。
    后边一片嘈杂，制片人是陈祉兮手底下的一个新人，叫章齐，领着一帮人把车上的行李跟器材都扛了出来，“注意轻拿轻放，老爷子的行李都放在学校宿舍那边，都收拾好了。各组组长也准备好，随时可能开工。”
    回答他的，是一阵有气无力的“嗯”。
    章齐也挺无奈，跟这帮人混了一个月，熟归熟，可惜，队伍太熟，也就不好带了。
    随即，众人离去。
    来时已是黄昏，不多时，天色渐暗。
    众人在村庄的学校集合，还是本地人的大锅饭。
    今晚吃的是玉米面的饸捞，配的是猪肉臊子，加醋加蒜，倍儿香。
    要说啊，饸捞，还得是玉米面才香。
    白面虽然够软够糯，但吃多了容易腻。尤其是现代人平日里早就吃腻了白面，甫一换成玉米面，反倒有种新鲜感。
    当然，除了新鲜感之外，玉米面也很香。
    谷物的味道很浓，口感略干略硬，细品的话，还有种淡淡的涩味。
    配上大荤的臊子，呼啦呼啦好几碗下去都不腻味。
    晚饭之后，谢飞精神很好，便召集主创开了个会，简单布置了一下明天的拍摄任务，之后便各自歇息。
    《狩猎》的拍摄很简单，地点就是在这一座小小的村庄，连景儿都不用搭，突出一个原生态。
    全片不需要转景，画面结构简单，直白，没有什么弯弯绕的构图和光线，学校、宿舍、街道、村庄，另外还有庙宇和戏台，仅此而已。
    ······
    翌日清晨。
    万年六点钟起床，洗漱完毕后，锁上门，便往剧组驻地，村里的小学走去。
    村里的人起床都很早，一路上，有扫地的，又在门口洒水的，还有洗衣服的，不一而足，很热闹。
    本地人没有养什么鸡鸭的习惯，除了几条土狗之外，街道上很安静。
    据说几年前有放羊的，不过很快就换了地方，好像是去了盂北那边。
    这边毕竟地方没那么大，羊群若是溜达上山，估计回来都是个麻烦。
    小学院子里，大锅饭已然开整。
    扑面而来便是一阵酸菜的味道，本地的酸菜不像是东北的酸菜，里面有野菜和白菜，也不是整颗腌制，而是切成条，严格来说，这种酸菜应该叫浆水。
    剧组的人也都在忙碌，收拾着拍摄器材。
    谢飞正好从屋子里出来，便招呼道，“谢老师，休息的好吗？”
    “还好，挺不错，被褥都干净！”
    老爷子气色颇佳，看起来没啥问题。俩人边走边聊，到了一件教室。
    几张课桌拼在一起，便是餐厅。
    一盘咸菜搁在中间，旁边还有稀饭和煮鸡蛋，再加上还没好的菜稠饭，种类挺丰盛。
    谢飞喝了口小米稀饭，便问，“你不吃早饭？”
    “我等着吃稠饭呢，这段日子天天吃，还挺喜欢。”
    “还挺适应，我原来以为，你这样的孩子，到了这边得吃一阵子苦。”谢飞笑道，剥开个鸡蛋，慢悠悠吃着。
    “吃这方面没问题，这边的饭还挺香。”那货笑道，“也就是网络比较成问题，都没法上网。”
    老爷子眨眨眼，“麻烦了，我还准备发微博呢！”
    “啊？”
    “开个玩笑，我其实更喜欢看豆瓣···”
    没想到，老爷子还是个文艺，老年呢！
    不多时，稠饭出锅。
    万年乘了一大碗，就着咸菜，吃的还挺香。
    正要吃完一大碗的时候，赵金麦揉着眼睛走了出来，她跟几位服装师、化妆师住在一起，都是女孩子，互相好照料。
    小姑娘跟飘似的走进教室，从窗边的牛奶箱子里头拿出一盒，哧溜哧溜喝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看见餐厅里的两人，“谢爷爷好，哥哥好！”
    “过来吃饭吧，光喝牛奶能行吗？”
    “我要保持身材的···”她小声道。
    谢飞笑着训道，“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保持什么身材。来，少说也吃个鸡蛋。”
    “哦。”
    看小姑娘乖乖吃早饭，一老一少露出了长辈特有的温和笑容。
    “对了，等会儿你化妆吗？”谢飞突然问。
    “不用吧，原生态一点很好。化妆的话，感觉不太真实。”
    谢飞深以为然，“是的，我跟以前的一些同事聊天，他们看到化妆很重的演员就很抵触。在当年，大家都很习惯不化妆的真实质感，觉得拍电影就应该这么拍才漂亮。你说，现在的设备也那么好，胶片也好，数码也好，感光性和拍摄质量都远远好于老年间的设备。按理说，应该拍出来更加真实，但不知为什么，我现在看电视剧，反倒是觉得特别假。”
    “观众和作者的观念是不断变化的，有了变化也就有了创新。或好或坏，只要有变化，总归是能产生出不一样的东西。”
    万年笑道，“只要不是一潭死水，那就是好事。”
    “对，要有创新的概念！我们老人，不怕时代变得太快，就怕时代一成不变。”
    谢飞怀念道，“一成不变，什么都有规定的时代，可不是什么好时候啊。”
    万年没敢吱声，这继续往下说，容易出问题。
    ······
    别以为老导演的镜头语言就老土，作为最早接触新浪潮的一批人，谢飞导演的镜头语言可以说是非常前卫，不比年轻人来的差。
    就说开场的戏。
    这场戏，主要的目的就是引入人物，介绍环境。
    要是放在现在一些商业片导演的手里，说不定就是这样：先来个高空航拍，镜头左闪右闪，然后哧溜一下，滑到村庄小路上。
    主角出场，得是正脸大特写，脸还得白的跟商品房承重墙似的。
    人家美其名曰：大气、唯美！
    狗屁！
    谢飞老爷子的设计是这样的：长镜头，背后跟拍。
    男主角穿街过巷，出门进屋，摄影机也跟在他身后，穿过大街小巷，把村庄的阳光和阴影尽收眼底。
    做到了介绍人物和环境的目的，还用狭隘、阴暗的小巷来烘托环境。
    拍摄背影这个行为，本身就带着种窥视和恶意。
    这种想法，足可称之为创新且震撼。
    “各组预备，开始！”
    杜结手提摄影机，不要求绝对的稳定，而要晃动，要有光线和阴影的变化，如此才真实。
    稳定器的画面工整，但缺少人味儿，多了点诡异的味道。
    比较的话，手持镜头是有人在背后看着你，稳定器，是有阿飘在背后看着你。
    万年一身简单的衣物，未做化妆，天光亦不十分亮，衬得皮肤略微发黑。
    清晨，村庄的石径湿滑透亮。昨晚的小雨未干，水珠缠绕着路边的草木。
    他缓缓前行，挤开树枝和路边的草丛，细碎的声响不绝于耳。
    摄影机就钉在他背上，跟着万年穿街过巷。
    镜头偏下，是个带点仰望的角度，像是孩童跟在他身后，掩着嘴，安安静静的窥探着眼前的年轻人。
    走着走着，小径消失，走上宽阔的水泥路。
    树丛也到了尽头，他绕过一棵大树，面前豁然开朗。
    镜头把清晨的村庄拍的极美，阳光斜斜的落下，映照着带点潮湿的瓦片。
    空中的淡淡云层遮住太阳，似晴似阴。
    待到了学校门前，他忽而转身，静静回头，望向镜头，以及镜头之后的村庄，随之一笑。
    谢飞在监视器后也笑了，这一幕，好似从山间入了人世，从世外入了红尘。
    极美，极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