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二章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克里斯·曼恩站在铜雀台边缘的黄土坡上，看着一队新兵在自己眼前跑过——经过他身边时，新兵们在教官的率领下举起右手在额前一搭，参差不齐地叫了声“长官好”。
    听到这个有些陌生的称呼，克里斯年轻的面孔忍不住有点泛红，但他迅速就低下头，用手拉了拉厚布军帽的帽檐，巧妙地掩饰住了自己的窘态。
    就个人战力而言，克里斯·曼恩算得上是凤凰台、铜雀台两大台地范围内、数一数二的弓箭手；
    可领主大人毕竟不忍心把这个从鹰息堡、感染区一路跟过来的可靠小伙儿，继续派到前线上、当做斥候或是普通侍卫那么使唤——这样做未免太过大材小用了。
    因此，就在伊戈尔开拓军开始征兵后不久，夏侯炎大笔一挥，把克里斯调离了爱丽丝·康姆斯托克领导的安保队，转而安置到胡安·克莱门特的“伊戈尔开拓军”中，让他当了个司令副官——
    ——虽然以伊戈尔开拓军目前的规模而言，这个名头里的“司令”二字未免有些名不副实，但真论起来，如今的克里斯已经是开拓军里的头面人物了。
    无论是资历、能力还是和克莱门特、领主大人的私人关系，整个领地里，也确实没有人比克里斯·曼恩这个鹰息堡嫡系更适合担任开拓军的二把手。
    个人职位一路飙升，连带着克里斯的全身行头也跟着水涨船高。
    如今，他早就不再穿斥候工作所需要的轻便皮甲，而是换上了一套像模像样的、帝国款式的军官服大衣——当然，是霜枫岭的山寨版。
    早就穷怕了的领主大人和工匠组的裁缝们，并没有因为一夜暴富就丧失初心，更不可能把宝贵的资金花在购置军服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上；
    不过夏侯炎也坚持，该有的行头还是要有，军服整利索齐一点，无论是对士气还是对宣传都有莫大的增益作用——君不见当年地球上那些网络德棍，其中有多少是被武德充沛的大翻领子吸引过去的？
    最终的结果是，霜枫岭裁缝们制作军官服的时候，努力在美观和实用性中间找到了一个平衡点。
    就以克里斯头顶扣着的、领主大人亲自设计的那顶大檐军帽为例，其材质并没有采用帝国军部改革后、制式军官服的毛呢料子（因为买不起），而是用厚布缝制而成———为了保持形状，军帽的内部和外部分别用铁丝和粗线进行固定，这才大差不差地保持住了夏侯大官人心心念念的帅气形状。
    当然，即使是克里斯·曼恩现在的这一身行头，都是工匠组初步搞出来的原型试验品，产量只有两三套、算是领主大人特意拨给克里斯，并不是所有霜枫岭高层都能搞到的；
    ——要不是身为开拓军司令官的胡安·克莱门特，那一身幽冥金属重甲压根脱不掉，这仅有的军服试制品，还真轮不到克里斯·曼恩这个开拓军副手来穿。
    至于更底层的开拓军士兵，服饰层面更注重的显然还是战斗中的实用性而非美观度，真要开战了也就是棉衣上外罩锁子甲，基本和帝国普通征召兵的装束没什么不同。
    如果说现在的克里斯，浑身上下还保留着什么老装备，那也就是挎在背上的一张长弓，和他手上那副久经沙场的豪猪皮手套了。
    艾伦·霍特林找到克里斯时，这位新上任的开拓军司令副官，正站在黄土坡上、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摘豪猪皮手套呢——
    ——这个动作是夏侯大官人亲自传授给克里斯的，逼格相当之足，看起来非常盖世太保。
    “长官好！”艾伦气喘吁吁地站定身体，朝克里斯敬了个军礼，“开拓军预备兵，艾伦·霍特林，向您报到！”
    “不用多礼……”短时间内第二次被人叫“长官”，克里斯已经有些适应了，便随意地摆了摆手。
    然后，他攥着手套，将手背在身后，仔细打量着年纪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艾伦。
    艾伦·霍特林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你是……第二批应征加入开拓军的？”克里斯问。
    “是，长官……我是南柳镇人。”艾伦急忙点头道，“领主大人和劳伦斯教官去南柳镇征兵的第一天我就报名了！”
    “嗯……”克里斯似笑非笑地看着艾伦，“我从汤姆……呃……劳伦斯教官那里听说，你在登记时，声称自己不要每月十枚金币的军饷，只要了每月五枚金币……为什么？”
    艾伦·霍特林深吸一口气，沉声答道：
    “因为我不是为了钱来的！我是为了剿灭山贼、为了让荒原变成一个稳定、和平的地方来的！”
    克里斯盯着这个新兵蛋子看了半晌，问：
    “你和山贼有仇？”
    “有。”艾伦咬牙道，“他们杀了我的父亲、母亲，也……也杀了我的哥哥。”
    克里斯盯着艾伦浅灰色的眼睛，默然片刻，开口问道：
    “你是土生土长的荒原人，对吧？霜枫岭东北方、尘埃山脉脚下的血棘林地，你熟悉吗？”
    “呃……在星露谷东北边？”艾伦沉吟片刻，果断答道，“我们裂魂之地的当地人叫那里‘红森林’……是的，我熟悉那边，‘红森林’……嗯，‘血棘林地’的中央，就是尘埃山脉一带最大的山贼营寨，血魔寨。”
    克里斯又点了点头，他将视线从艾伦脸上移开，似是漫不经心地问：
    “霍特林，你厌倦砍木头了吗？”
    艾伦先是一愣，随即狠狠点头。
    “我看到现在你手边只有一根投石索……”克里斯指了指艾伦的腰间，歪歪头道，“去凤凰台库房，领一柄精灵短剑、一柄军刀——如果你会射箭的话，再领一张短弓就再好不过。亲爱的艾伦·霍特林，领主大人有一项重要任务要交给你了。”
    没等狂喜之色爬上艾伦的脸颊，克里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
    “对了……你认识蒙巴顿吗？肖恩·蒙巴顿？”
    那个阴郁的消瘦青年、向众人狂吼着“过河”的神情，一下子映入艾伦的脑海。他只觉心中一紧，下意识答道：
    “认识，蒙巴顿和我是前后脚加入的开拓军……怎么了？”
    “没什么。”克里斯摇了摇头，“我最近听到传闻说，这位蒙巴顿先生似乎很喜欢在新兵中间高谈阔论，宣传自己的什么见鬼理论……”
    “他会有麻烦吗？”艾伦抿了抿嘴。
    “我说了不算。”克里斯呵呵一笑，“领主大人说了才算。”
    ……
    在霜枫岭真正“说了算”的某位领主大人，现在正在凤凰台、自己的领主大帐里，焦头烂额地听取汇报。
    小女仆安洁·伦道尔俏生生地侍立在领主大人身后，她怀抱的茶壶里，珍贵的紫叶龙姜切片都快被泡到透明了，但某贵族的心情，显然并没有因为草药的作用有多少改善。
    “多少？！你说多少？！”夏侯炎一手按着桌子、一手掐着眉心，狠狠质问道。
    “是的，他们把价格涨了百分之二十。”唐纳德师傅一脸无辜地站在领主大人面前，耸了耸肩，“没办法，我们自己的生产能力有限，剩下的零部件缺口，就只能去狮心河南岸收购。”
    “奸商嘛！坐地起价也是很正常的……”劳瑞大师在一旁劝慰道。
    您倒是挺了解奸商的心理的啊……夏侯大官人恨恨地想道，当初兜售魅惑术卷轴时，这老瘪三肯定没少赚钱……
    “问过福克纳了吗？”他抱着最后一点希望问道，“有没有什么说法？”
    “福克纳的意思是，给商品定价是商人的自由，他作为‘左岸联盟’主席，无权干涉。”唐纳德师傅无奈地复述了福克纳的外交辞令。
    “本领主日他们全家的女性，也是老子的自由！”夏侯炎破口大骂，“这群痴心妄想惦记着发战争财的骗子，已经不是一般的商人了，必须要出重拳！”
    众人噤若寒蝉。
    “总而言之，为了保证面对山贼联军的攻势万无一失，弩车的修复还是必要的……”烧伤和腿伤逐渐好转、如今已经能坐着轮椅到处显摆的科比师傅，慢悠悠地道，“我们就算吃点亏、也要先把必要的零部件买了再说……您实在气不过，回头再找这**商算账也行啊……”
    “就这样吧……”夏侯炎捏着眉心跌坐回椅子，叹道，“资金还够用吗？”
    “海蓝水晶还足够，前些天我们还派人去龙骨峰、又取了不少物资回来……”主管财政事宜的乔尔镇长咂嘴道，“不过狮心河一带的市场已经接近饱和、再要把海蓝水晶兑换成金币，恐怕就有点困难了——最好能派人去远一点的地方交易，这样海蓝水晶和金币的兑换比例更可观些。”
    领主大帐里每个人都心里清楚，所谓“远一点的地方”，指的就是狮心河北岸、休斯顿大公的地盘。
    “现有的金币够用就先用着，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去休斯顿那边招惹是非……”夏侯炎叹了口气。
    他心里一百个想把休斯顿那老混蛋吊起来示众，可大敌当前，霜枫岭的首要敌人毕竟还是裂魂之地的山贼联军。
    针对休斯顿大公国的北伐战争计划，目前也只能先往后稍稍了。
    “那我不得不劝您一句……”乔尔镇长干巴巴地道，“最近这些日子，我们霜枫岭的开销是不是也太大了点儿？征兵的钱、采购的钱、发下去的粮食和军饷……就算您在龙骨峰发了笔精灵财，也不能这么挥霍啊……”
    “不花钱怎么赚钱？”领主大人对老人家特有的吝啬不屑一顾。
    “恕我直言，这样下去，不到两个月，您的海蓝水晶就要见底，然后就要考虑怎么出手精灵工艺品了。”乔尔镇长尖锐地道，“而我现在还没看出来，您到底能怎么赚钱。”
    “山贼！”夏侯炎冷笑道，“那些自投罗网的山贼，就是白花花的银子、黄澄澄的金子！”
    众人算是听明白了，敢情领主大人这是打算以战养战、说不定丫还想着要抓点山贼奴隶卖出去赚钱呢！
    “山贼可不是人见人爱的精灵，在人力充足的南境，我相信无论是福克纳还是休斯顿，应该都对购买一批浑身长毛、不事劳作的粗野大汉当奴隶没什么兴趣。”深感领主大人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乔尔镇长，开始朝着老板的奇思妙想猛泼冷水。
    正在给领主大人捶背的薇尔芙，脸上的表情又自豪起来了。
    在场诸人再一次深切怀疑，这丫头的脑子是不是真的缺根弦……
    “娘希匹！”夏侯炎烦躁地摆摆手，“要是在帝国找不到销路，大不了老子把他们卖给魔族！”
    领主大人的发言实在太过荒诞，以至于所有人都当丫在排泄废气。
    “说到魔族……”最近刚刚当上“黄坡军校”政治部主任、主管新兵训练的汤姆·劳伦斯苦着脸道，“您把凯伦·勒佩格小姐放回西边之后，现在都没人能给开拓军上战术课了……”
    又是一件烦心事……夏侯炎嘬了个牙花，摇头道：
    “授课的事情，只能等考辛斯骑士长他们回来再说了……你们以为我不想把凯伦留下吗？可她毕竟还有领导月神寨在西边剿匪的任务，总不好在凤凰台长留啊……”
    众人又是一阵唉声叹气。
    虽说近些天来，霜枫岭的发展速度只能用突飞猛进、一日千里来形容，可随着事务愈发繁杂，领地本身管理能力和人员配备的缺口也日益暴露出来，最近十多天，伊戈尔家族的高层们更是没几个能睡着安稳觉的。
    有时候回头想想，在感染区里只想着逃跑活命的日子，危险是危险，但也是真他娘的纯粹啊……
    “这段时间大家都不容易，还是多注意休息！”见这场高层会议的气氛渐趋沉重，劳瑞大师急忙拍拍手，大声鼓劲儿道，“等山贼联军的攻势结束、天气回暖作物有了收成，情况就都会好起来的！”
    与会者无精打采地应和了几声，活力指数堪比搁浅在沙滩上的海鱼。
    “领主大人您也是，平日里多歇歇。”劳瑞大师扭过头，冲着夏侯大官人促狭地挤了挤眼睛，“您别仗着年轻就乱来，晚上该休息的时候就好好休息……”
    帐篷里某几位妹子的脸，不知怎的就红了。
    “我们来讨论下一个议题，关于对山贼联军的主动侦察，我已经有了个计划……”领主大人脸上的表情，一点儿都不带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