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七章 到乡翻似烂柯人

    虽说北上进京的一路上出了不少幺蛾子，但伊戈尔家族离开帝都返程的一路上，却是出奇地和平。
    路上唯一值得一提的是，重经落日森林和春叶镇的时候，领主大人特意留下和现在已经成为伯爵的乔伊斯·哈勒代恩吃了顿饭，这才继续踏上旅途——得知裂魂之地可能会发生战事后，乔伊斯还特地找了十来个本地射手送给了霜枫岭：
    这点儿人其实根本无关大局，但还是彰显了乔伊斯·哈勒代恩知恩图报的慷慨性格。
    这一路上最大的“意外”，甚至是在他们重新踏上裂魂之地以后才发生的：
    其时已经到了十一月初，裂魂之地的天空上阴云密布，隐隐有飘下雪花的趋势。
    身穿公爵专属的、大红色苍鹰纹丝绒外套，腰佩皇帝陛下钦赐指挥刀的夏侯炎，坐在自己的白马“流星”之上，回头看看被旗杆高高挑起、飘扬在车队上空的霜枫岭公爵旗帜，霎时间竟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一年之前，刚刚逃离感染区和岩溪城围追堵截的伊戈尔移民队，大抵也正是在这个时节抵达的裂魂之地；
    一年时光悄悄流逝，如今的他，已经拿回了家族的爵位和荣誉，作为总裁南方军务的帝国特派大员回到领地；
    而在不远的将来，或许还有一场与兽人间展开的种族血战，等待着霜枫岭、等待着伊戈尔家族、等待着这片亡魂萦绕的裂魂之地。
    自从穿越到这个世界以后就一直在忙前忙后的夏侯炎，不知怎的，在这裂魂之地的阴云笼罩下，他一直萦绕在心头的诸般琐事突然烟消云散，只在胸怀中留下一片澄澈。
    “我回来了。”夏侯炎望向地平线，悄声说道。
    一只纤手拂上了他的背脊。
    夏侯炎扭过头，看到了同样骑在马背上的卡特琳娜。
    姐弟俩相视微微一笑。
    自从皇帝陛下恢复了伊戈尔家族的爵位封号，一年中总是萦绕在这位贵族大小姐眉宇之间的忧愁阴霾，总算一扫而空——卡特琳娜的心情甚至好到，即使弟弟一路上基本整天都窝在车厢里和爱丽丝、莉娜厮混，她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出言敲打半句。
    ——父亲的谋反案和家族的衰落，这是卡特琳娜·伊戈尔心中永远无法释怀的重压，但好弟弟竟然能在短短一年间力挽天倾、如今的伊戈尔家族的兴旺之势甚至不减当年，这又如何不叫卡特琳娜如释重负呢？
    阿伦·考辛斯也从另一侧策马赶了上来。
    “报告总裁！”霜枫岭骑士长兴高采烈地报告道，“我们马上就到霜枫岭了！”
    ——自从领主大人打皇帝陛下那儿讨来了一柄“临时总裁南方军务”的指挥刀，家族中个别瘪三对老板的称呼就从“领主大人”改成了“总裁”。
    按理说，南方军事的临时总指挥，比起阿猫阿狗都能当的贵族领主，其实权和地位都要高上许多，这么称呼也算是一种奉承；
    但夏侯炎总觉得这叫法不吉利。
    马上就要回到领地，夏侯炎反倒觉得不必着急了。他任由“流星”按照车队的步调龟速巡航，扭头朝考辛斯骑士长道：
    “这一路上过来，感觉裂魂之地平静了许多啊……”
    考辛斯骑士长呵呵笑道：
    “快入冬了，本来就是荒原上的太平季节，更何况裂魂之地的山贼们早就被清剿得差不多了——您在左岸市镇没听到福克纳镇长那老东西讲嘛，这些日子里蒙巴顿和凯伦·勒佩格，在荒原上一东一西犁了好几个来回，根本就不剩啥山贼了……”
    夏侯炎“唔”了一声，咂咂嘴道：
    “看起来左岸市镇的日子，最近也过得不错。”
    “没了山贼，左岸那些生意人肯定好过了啊！”考辛斯骑士长坏笑几声，挤眉弄眼地道，“不过福克纳那老小子可就未必了——他能当上花房镇、乃至左岸市镇联盟的头头，靠的不就是能用手下的寒刃寨山贼给市镇作保？可如今山贼都没了、左岸所受的威胁消失，狡兔死走狗烹，他福克纳在左岸的话语权也在迅速减弱！您没看见嘛，那老小子愁得脸上皱纹都多了好几条……”
    “这样最好。”夏侯炎满意地点点头，“裂魂之地上不需要第二个军阀，不需要两个山头！阿伦，等咱们回了凤凰台，过些天你操心一下，软也好硬也好，想办法把福克纳手底下的人马给收编了！这老小子要是敢不同意，就等着让左岸市镇民选选出新一任主席吧！”
    “得令！”考辛斯骑士长敬了个完全不标准的霜枫岭军礼。
    “凯伦那边呢？”卡特琳娜突然问道。
    大抵是因为被月神寨俘虏期间受到的待遇不错，再加上有些同情被变成僵尸娘的凯伦，卡特琳娜似乎一直都比较关心这位人魔混血的剿总女司令。
    夏侯炎和考辛斯骑士长交换了一下眼神，沉吟道：
    “月神寨和左岸市镇的情况倒是又不同了——霜枫岭和左岸市镇离得近，凭我们的兵力就能护佑左岸市镇，当然不需要福克纳再拥兵自重，但在遥远的荒原西部，我们还是需要一个可靠的军事据点的。”
    “剿总的名头是不能再用了……”考辛斯眉飞色舞地提议道，“总裁，我看干脆把月神寨改编成伊戈尔开拓军的‘西路军’吧！”
    夏侯炎心说这他妈岂不是更不吉利了……
    三个家族高层小声商议着裂魂之地的未来，车队也在裂魂之地的荒芜土地上一路南行。
    然后，一个侦察兵慌里慌张地从前方策马赶了回来。
    “怎么了！”考辛斯骑士长皱眉斥责道，“士兵，注意你的仪态！”
    侦察兵手忙脚乱地扶正了军帽，朝领主大人敬个军礼，有些发颤地道：
    “领、领主大人，前面就是霜枫岭了！”
    “哦，算起来也该到了。”夏侯炎微笑着看了考辛斯一眼，“小兄弟，你这么慌干什么？”
    侦察兵咽了口唾沫，结巴着答道：
    “领主大人……霜枫岭……好像……有点不对劲……”
    不对劲？夏侯炎愣了愣，然后朝右边伸出手。
    考辛斯骑士长赶紧从马鞍袋中掏出“暗月琉璃远望镜”，交到领主大人手中。
    夏侯炎把远望镜举到眼前，让镜筒对准霜枫岭的方向；
    结果他差点手一抖、把珍贵的琉璃远望镜摔到地上。
    ——出现在镜筒视野中的，哪里还是当初离开时的霜枫岭？！
    由唐纳德师傅亲手一钉一卯打造、在数次大战中守护了霜枫岭的木头墙“绿坝”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整齐切割的石块与灰泥混合堆砌起的深灰色石墙！
    缠绕在石墙上、沿着墙体蔓延而上的翠绿藤蔓，更是让这道围墙就像是寸草不生的裂魂之地荒原上、突然蹿起了一片密林！
    而在石墙转折处，倚靠墙体拔地而上的灰石瞭望塔，以及塔楼射击孔中若隐若现的魔法微光，则更是让领主大人完全摸不到头脑！
    ——如果不是塔楼的罗曼式尖顶上，还飘扬着霜枫岭的冰蓝枫叶旗，夏侯炎差一点就会以为车队走错了路、自己是串门传到了别人家的领地去！
    怎么几个月不见，霜枫岭一下子就变成这样了？！
    惊疑不定的领主大人，缓缓移动着“暗月琉璃远望镜”的镜筒，向石墙的墙角方向望去；
    结果这一看，更让他惊讶地张大了嘴：
    原先，霜枫岭的聚居地构造，基本上是一个哑铃型：
    相对而立的凤凰台和铜雀台，各有一圈木墙围住，无论是居民工匠的生产生活，还是开拓军士兵的居住训练，都是在这两片台地的顶层进行的；
    但如今的凤凰台，已经完全被夏侯炎透过镜筒望见的这圈加固石墙围了起来，在石墙脚下、台地的斜坡上，居然也已经树立起了大大小小的砖头民居，甚至隐隐可见居民们挂在窗外晾晒的衣物，以及斜倚在房屋墙边的农具；
    至于这一圈民居的更外围，则是一片又一片整齐开垦的农地。
    以往霜枫岭的种植业生产，都是在领地北边的小河流（被领民们亲切称为“猫心河”——超级低配版的狮心河）沿岸就地开展的，领地里的农夫，也有相当一部分就在溪畔的农地间结庐居住；
    但如今看来，霜枫岭的农业生产，显然已经扩展到了凤凰台的外围地带！
    透过镜筒的进一步观察，为夏侯炎指明了这种变化的来源：就在凤凰台外围的农地之间，他看到了若干条整齐排布的灌溉水渠——虽然现在处于冬季枯水期，但来年一开春，这些沟渠就能把猫心河的河水输入外围农地！
    如果把石墙围起的凤凰台核心区视为城堡，把石墙周围的居民区看作市镇，再加上最外圈的农地，那么整个霜枫岭的构造格局，俨然已经类似于一个典型的、微缩版的中原贵族城市了！
    夏侯炎赶紧转移镜筒，望向铜雀台的方位。
    作为伊戈尔开拓军军营、领地军事中心的铜雀台，似乎也在这些日子里发生了剧变：
    铜雀台周围的木头栅栏墙，倒是没发生太大变化，只不过是木头墙体的缝隙间，被灌注了一层灰泥，似乎同时起到了加固和防火的作用；
    但在木头栅栏墙的背后，有一座极其宏伟的圆顶建筑在铜雀台中央拔地而起！
    而从这座建筑物上无处不在的射击孔、以及如刺猬突兀刺向外围的巨型木刺来看，这显然是一座军事属性拉满的小型要塞！
    夏侯炎缓缓放下镜筒，呆了半天没说话。
    然后，他才把镜筒交给考辛斯骑士长，让骑士长和卡特琳娜、以及从后方赶来的劳瑞大师等人逐一传看。
    看完远望镜，所有人都是一个反应：
    无语凝噎。
    怀疑人生。
    虽然眼前的领地就是伊戈尔家族的霜枫岭无疑，但这里发生的变化也太大了！
    这荒原上到底是哪来的建墙的石材？
    就凭唐纳德老师傅的尿性，他也能搞出这么实用和美观兼备的军营？
    我们不在家的这短短几个月间，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草……”劳瑞大师的惊呼比较能反应众人的心境，“咱霜枫岭这是啥情况？乔尔镇长这是打劫了哪家的狗大户？”
    夏侯炎沉默片刻，然后长出一口气，拉起马缰：
    “只有去领地里看一看，才能找到答案！我他妈起码是霜枫岭公爵，总不至于领地变了个样，就不让老子进了吧？”
    ——结果事实证明：不能。
    没过多久，领主大人的车队，就被堵在了石墙的钢铁栅栏大门外。
    面对叫门的克里斯·曼恩，守门的伊戈尔开拓军新兵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句：
    “劳伦斯主人有令，但凡外来人口，无证明者一律不得通行凤凰台大门！”
    克里斯怒道：
    “证明？这车队可是伊戈尔大人的车队！”
    “伊戈尔大人？谁啊？”看门士兵困惑地挠了挠脑袋，随即立正，用更洪亮的声音答道：“规定就是规定，劳伦斯主任有令，伊戈尔大人也不行！”
    克里斯赶紧扭头望向身后，正好听到领主大人在马背上发出一声怒吼：
    “让汤姆·劳伦斯这完犊子玩意儿给老子滚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