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6.计数器

    那轰鸣声音低沉，如同大地震颤之前的悲鸣，就像这个世界的哀叹，给人以强烈的忧郁感觉。
    如果按照老宋的说法，深井是无限延展的空间，那么能够从深井里逃逸出来的声音，绝对不仅仅只是声音而已。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陆绊就感觉某种事物在自己的身体里酝酿。
    当他听到这轰鸣的时候，污染就已经接触了他！
    但陆绊只感觉自己的手背长出了一些白毛，更深层次的侵蚀现象却没有出现。
    轻轻一拍，那些白毛就掉了下来，如同春天猫猫身上的浮毛。
    这有些不太合理，因为能够从深井里逃逸的污染肯定不可能是低级别的，但高层次的污染又不会只让陆绊长一点白毛就完事。
    他与希雅对视一眼，希雅看来也受到了一定的影响，但还在可接受范围之内。
    想来应该是这一套衣服的原因。
    陆绊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黄色防护服。
    这一套衣服隔绝污染的能力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强。
    他看到地面因为这声音的震颤而出现了变化，那些石头开始分裂，从断面长出了白色的绒毛，那绒毛不断摇曳，蠕动，很快就将石头变成了黏糊糊的灰色的半固体状态，像是没有干涸的水泥。
    陆绊觉得这东西有点儿眼熟，但没等他与这些变异的石头千里姻缘一线牵，他们脚下的大地就变得泥泞起来，无数的水泥沿着巨人的脚往上，想要把他们吞没。
    哒哒哒——
    陆绊听到，巨人们身上的设备发出了连续的清脆的响声，就像是炸弹的倒计时，让人骤然感到一阵紧张。
    其他人努力想要稳住身体，只有老宋默默从身后的背包里摸出了一根粗短的棍子。
    那棍子与手电筒类似，只是没有灯泡，表面光滑，漆黑。
    老宋把棍子插进柔软如同口腔的地面，那些贪婪的泥浆立刻将其淹没，就像一个饿了好几天的孩子狼吞虎咽，根本顾不上看清楚自己吃的是什么。
    下一刻，那泥潭骤然震颤起来，表面浓稠的灰色泥水泛起了涟漪，随即，以老宋为中心，那些泥水逃避开来，形成了一片诡异的空地。
    那黑色的棍子落在地面，也在微微震颤，就像释放出了某种高频的信号，驱散了变异的石头般。
    老宋拾起了那一根棍子，可以看到，伴随着棍子位置的移动，那些泥水也跟着移动，形成了一个圆形的领域。
    “我们走。”
    老宋紧握着那一根棍子，继续朝着深井的方向移动。
    哒，哒，哒——
    设备计数声的间隔又再度拉长，虽然比起最开始进入森林来说已经密集了不少，但总归还是没有先前大家被淤泥包裹住的时候那么连绵。
    前进的同时，老宋又从收容设备的箱子里拿出了一只真正的手电筒。
    那手电筒看起来平平无奇，造型与陆绊认知中的工具没什么差别。
    但既然是辉煌境的手电筒，肯定有点区别。
    “这个东西是什么？”
    陆绊于是询问老宋，还指了指他手里的那只手电筒。
    “这是手电筒。”
    老宋简单地答道。
    “可以照亮一定范围内的空间，在深井里，绝大部分的区域都相当黑暗，需要用手电筒才能找到前进的方向。”
    “......我的意思是，它没有什么对抗污染的功能吗？”
    陆绊追问。
    “能够给我们带来光明，这不是已经够了吗？”
    老宋反问。
    “说得很对！”
    陆绊点头赞同。
    希雅看着陆绊，眼神古怪。
    “小心点，深井可不是什么旅游的好地方。”
    老宋提醒道。
    他们此时已经来到了深井的边缘。
    世界的分界线。
    陆绊看到眼前这一片漆黑的空间之时，脑中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这深井并没有明确的界限，前方就像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雾中，暧昧而混沌，仿佛能够吞噬容纳一切。
    前面极为安静，陆绊产生了一些想象，恐怕石头砸进去，也不会掀起任何波澜。
    但那深井又蕴含着一种澎湃的力量，最明显的就是在这薄暮一般的黑雾中，暗色的深红若隐若现，那些颜色穿透了界限，带给人诡谲的印象。
    光芒照射到陆绊身上，他发现自己的皮肤也逐渐长出了一些黑色的，短粗坚硬的毛发，他隔着衣服挠了挠，那些毛发没有掉落的征兆，就像已经粘黏在了他的皮肤上。
    看起来这光芒对身体的污染要更加强烈。
    不过他没有更多的时间仔细观察，因为巨人们已经来到了那黑雾的边缘，他们留了两个人在外面守着设备，剩下的人每人拿了一个手电筒，以及一根手杖，随即走进了黑雾之中。
    陆绊一开始以为，按照老宋的描述，深井应当是和黑洞差不多的，具有强大引力的，说不定人靠近了还会被扭曲。
    但在他的视角下，却没有任何这样的情况发生。
    他们就像散步一般，走进了深井之中。
    陆绊看到，世界在骤然间变得冷峻起来，周围被黑色笼罩，这种黑暗不是夜晚的黑暗，而是纯粹的黑，是连自己的存在都可能会产生怀疑的黑暗。
    陆绊甚至没办法感觉到托着自己的巨人的存在。
    有一种理论，讨论了视觉对于人体感知的影响，实验的内容很简单，就是用东西遮挡住受试者的一只手臂，同时在他的手旁边放上一只假手，通过不断的刺激假手来让受试者观察，最终，他的手臂会对假手受到的刺激做出反应，就好像假的手变成了真的手一样。
    所以，当人类陷入这种绝对的黑暗之中时，相应的，其他的感知也会受到影响。
    而且，这也并非简单的黑暗，而是无限延展的空间。
    其中蕴含的污染也足以折磨人的理性，让人产生各种幻觉，甚至怀疑自身的存在，在这种充满污染的环境下，理智的丧失还会导致更加可怕的状况。
    直到，一道光亮起。
    这光芒来自于老宋手里的手电筒。
    人造的光源从未像此刻般温暖，几道光芒照亮，陆绊得以看清楚这里的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