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记忆与习惯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尼弥西斯号的生活区内，看着与自己隔着一张茶几坐在长沙发上的灰发男孩，温蒂用有些颤抖的声音问道。
    尽管她先前已经做过了简单的确认，但真正要面对这个事实的时候，温蒂却发现自己还是无法轻易接受。
    “抱歉。”轻轻垂下了脑袋，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明羽低声地道，“虽然我能隐约感觉到你是很重要的人，但却怎么也想不起你的名字来。”
    呆呆地看着眼前垂首端坐的灰发男孩，温蒂嘴巴张了张想说些什么，但那些话语却像是堵在了喉咙里似的，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在尼弥西斯号上的一个月时间里，她曾无数次地设想过明羽醒来过后的情景，也预料过明羽不可能具备分离核心之前的强大力量，但是……少女从未想过，明羽竟会连记忆也一同丧失。
    直到现在，她才真正明白，当初还在天命总部的时候，明羽那郑重其事的叮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时候，她本以为明羽计划的危险在于如何将终焉的力量融入律者核心之中，再通过曾经那位受到过崩坏神恩泽的空之律者将其分割保存。
    可现在看来，分离律者核心……不，应该说是切割灵魂，所造成的后果也远比她想象得还要更加严重。
    如今所表现出来的记忆缺失，或许只能算是其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后遗症而已。
    更重要的是，既然她面前的明羽没有记忆，那琪亚娜身上的明羽呢？
    尽管没有实际确认过，可温蒂能够料想到，琪亚娜身上的明羽灵魂必定是携带有记忆的。一个只具有力量的灵魂空壳，是不可能压制住崩坏的！
    一方是灵魂与躯壳，一方是灵魂与力量，到底哪一部分才算是真正的明羽？
    是两方都算，亦或是两方都不算？
    在这个堪称悖论的问题面前，温蒂也不禁迷茫了。
    “真的十分抱歉，温蒂小姐，我……”
    看着坐在自己身前，尚带几分稚气的脸上写满了紧张和不安，手指还不住地揪弄衣襟的灰发男孩，少女心中一惊，顿时回过了神来，面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来，柔声道：“没什么的，叫我温蒂就行了。我们以前，是……朋友的。”
    “嗯，没错，我们以前是朋友，是很要好的朋友，所以你直接称呼我为温蒂就够了。”
    微笑地注视着眼前神色焦虑的男孩，温蒂尽量使自己显得亲切，以免给明羽增加不必要的压力。
    即便在听到那个时隔许久的“温蒂小姐”时，少女心中的确有种被利箭穿心般的刺痛。除了偶尔会用玩笑的语气这般称呼自己外，她都不记得明羽上次如此生疏地叫她是什么时候了。
    但纵然心底的酸楚和委屈不断上涌，可温蒂同时也明白，此刻她能做也应该做的，是尽可能地包容明羽，尽量不要给他带来更多的压力。
    “好……好的。温蒂？”像是从少女的话中得到了些许慰藉，明羽脸上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来，试探着问道。
    “嗯，我在。”轻轻握住了明羽的一只手掌，温蒂轻声地道，看向男孩的眸里满是鼓励的柔光。
    虽然不知道明羽在眼前的这具身体里到底留下了多少份量的灵魂，但她已是下定了决心，要一直守护着明羽所留下的身体和部分灵魂，直到那最后一步的计划完成。
    “那个……”看了眼自己被握住的手掌，男孩红着脸颊挠了挠头，颇不好意思将其抽了出来，小声地道，“请问，有什么吃的吗？我好像……有点饿了。”
    “哈哈～”看着眼前面露窘迫的大男孩，温蒂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底因为同明羽关系疏离的郁闷顿时散了不少。
    见少女忽然笑了起来，明羽顿时更加局促不安了。
    或许是终于意识到了自己这样有些不够厚道，温蒂迅速止住了笑意，抿了抿嘴唇，道：“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我现在就去给你做。”
    这样说着，少女眸中却是不由闪过一缕黯淡。
    尽管从理论上来说，明羽长期泡在营养液中没有进食，腹中会感到饥馁也算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但是……以一位律者而言，他是本不应该如此的。
    哪怕是此前身为s级女武神没有凝聚律者核心的时候，明羽也从来不曾因为单纯的饥饿而进食。即便他每日的三餐很少中断，甚至经常还撺掇她一起吃夜宵，但那仅是作为一种保持人性、抵御崩坏能侵蚀的习惯而已。
    很显然，会像人类一样感到饥饿的明羽，在生命层次上跌落到了更接近人的程度。
    “想好了吗？不管是什么东西，你只管提就好了，我都会做给你吃的。”见明羽迟迟没有做出决定，温蒂微笑着说道，试图打消对方的顾虑，“我们……是朋友，所以你不用跟我客气的。”
    “……我想，自己试一试。”没有全然接受少女的好意，明羽轻轻摇了摇头，试探着问道，“可以吗？”
    “……”看着男孩眸中隐隐的期待，温蒂不禁微微一愣，旋即露出一个更加灿烂的笑容来，“嗯，当然可以啦。”
    虽然她不理解明羽为何对做饭这件事如此积极，但不管怎么说，他能够有主动想做的事情就是一个极好的开端了。
    “跟我来吧。”从沙发上起身，温蒂没再试图牵住明羽的手，而是保持着一个微妙的距离在前方领路。
    在刚才那短暂的交流中，她已能够看出，明羽还不习惯与她有过于亲密的接触。
    但少女不会看到的是，跟在自己身后的男孩微微抬起了方才被她握住的左手，脸上掠过一丝不解和疑惑，才又依依不舍地缓缓放下。
    “好了，这里就是厨房了，你想……”将明羽带到了厨房，温蒂笑着道，可话还没说完便不由愣住了。
    甫一踏入厨房，明羽就仿佛回到了自己家一般，都不用她解释什么东西放在了哪里，男孩便自顾自地把自己需要的食材和工具都找了出来。
    看着眼前这个时常会有所迟疑，但却能精准地找出每一件物品来的明羽，温蒂双眸不禁有些失神。
    这个家伙，对于做饭竟然是这么执着的吗？
    明明在刚才洗澡的时候，他不仅不知道洗发露和沐浴露是什么，甚至连淋浴装置都不会使用，直接是将出水温度调到了最高。
    若非实在皮糙肉厚，明羽现在八成都已经熟透了。
    最后，还是她手把手教着，明羽才完成了洗澡这项无比艰难的任务。
    想到那具水雾迷蒙中的健壮身体，少女脸颊不觉飘上了两抹红晕。
    摇摇头定了定神，温蒂重新看向了眼前已经开始动手煎起牛排来的男孩，眸中忍不住地闪过几分异色。
    与洗澡时的茫然和不知所措不同，站在了灶台前的明羽眼中满是自信和从容的神光。
    恍惚间，温蒂几乎以为明羽已经恢复了全部记忆。唯有男孩眸里时不时闪过的几分困惑和手上经常中断停下的动作提醒着她，那个无比残酷的现实是不可能在几分钟内就发生什么太大变化的。
    但即便如此，此时的明羽也令少女不由地想起，当初还在天命总部的时候，明羽对于做饭这件事也同样是有着异乎寻常的兴趣呢。
    既是天命现任的s级女武神之一，又同时兼领着普罗米修斯学园的校长，明羽其实很少有空闲的时候。但只要事情稍微不那么繁忙一些，她或者绯玉丸又有其中之一陪在他身边，明羽就会找各种理由亲自下厨。
    根据明羽当时的解释，这是他为了往后能成为家庭主夫所必须的练习。
    而且，不单单是和她以及绯玉丸一起准备食物，明羽还常常溜去普罗米修斯学园的食堂，向那些国际名厨讨教。
    所以，在普罗米修斯学园生活的人时常能看到食堂出售的食物中，有些明显与众不同的菜色。但令人费解的是，这些外观和味道都远逊于其他食物的东西，却往往是最先售罄的。
    用学员们的话来说，那可是普罗米修斯学园的校长特供啊！
    想起那些学员们解释时的骄傲与自豪，少女嘴角不禁沁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来。
    不多时，浓郁的肉香便在尼弥西斯号的厨房里飘荡了开来。
    “温蒂，你也要来一块吗？”一边说着，明羽端着两盘牛排从灶前离开，将其中一盘摆在了少女身前。
    看着眼前目光里满是小心翼翼的男孩，温蒂不觉一愣，脸上旋即绽放出一个无比绚烂的笑容来：“谢谢，刚好我也有点饿了呢～”
    “没什么，你先试试合不合口味吧？”见到少女脸上那如阳光般灿烂温暖的笑容，明羽脸颊微微一红，小声地道。
    “嗯。”轻轻应了声，温蒂才将视线落在了眼前的牛排上。
    白色的印花瓷盘里，一块巴掌大的牛排安静横卧其中，酱汁浓郁，肉香扑鼻，令人忍不住地食指大动。褐色的肉排旁，还放上了几块绿色的西兰花和煎得微焦的洋葱，更为本就品相极佳的牛排增色了不少。
    接过了明羽递来的刀叉，温蒂熟练地将牛排切开，目光却忽地不禁呆住了。
    只见在褐色的表皮下，被切开的牛排中央全是粉粉嫩嫩的红，在顺着切口流下的几道酱汁映衬下愈发显得鲜嫩多汁。
    虽然从牛排的外观能够看出，这块牛排的熟度必然不高，可温蒂却怎么也想不到，它竟会是经典的三分熟！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见到了少女的迟疑，明羽有些不安地问道。
    “不，没什么。”笑着摇摇头，温蒂将切下的牛排递进了嘴里，双眸瞬间忍不住地眯起，秋水似的澄澈眸子里荡漾开一抹幸福的光晕来。
    不单单是熟度，就连口味也是她最钟爱的那一种！
    “感觉怎么样？”耐心等到少女将嘴里的食物咽下，明羽才轻声地问道，脸上神色虽然如常，但不自觉捏紧的双手还是暴露出了他最真实的心情。
    “到底怎么样呢～”嘴角微微上扬，温蒂拖着长长的尾音说道，直至见到男孩的脸色开始紧张了起来，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很美味呢，我很喜欢哦～”
    “呼～你喜欢就好。”大大地松了口气，明羽脸上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苦笑来。
    直到此时，他也意识到眼前的少女方才是在戏弄自己了。
    “可是，为什么要做三分熟的牛排呢？”将目光看向明羽身前的那份全熟牛排，温蒂轻声地问道，眸里升起几分隐晦的期待来。
    “诶？”听到少女的问题，明羽脸上表情瞬间一滞，半晌才摇摇头迟疑着给出一个答案来，“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这样做会比较好而已。”
    看着面前脸上写满迷茫和疑惑的男孩，温蒂心底不由百味杂陈。
    明明都已经丧失了近乎全部的记忆，但明羽却还是无比清楚地记住了她喜欢三分熟，甚至还习惯性地做出了最符合她口味的牛排。
    “温蒂，你能稍等一下吗？”一边说着，明羽像是猛然间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身在酒柜里翻找了起来，玻璃瓶相互碰撞的清脆声响不绝于耳。
    “你要找什么？我也来帮忙吧？”见明羽许久都没有从酒柜前离开，温蒂不禁有些担忧地问道。
    虽然从理论上来说，这艘战舰是绝对安全的地方，酒柜也没有放置什么陷阱，但少女心底还是忍不住地担心了起来，害怕明羽会遭遇什么意外。
    尽管连她自己也想不出来，明羽可能会遇到什么意外。
    “不用了，我记得……应该就是这里的……”也不回头，明羽用带着几分坚定的语气说道，伴着液体摇晃和玻璃瓶碰撞的脆响，“啊，找到了！”
    看着明羽手中那印着樱花图案的粉色细口大肚瓷瓶，温蒂眸中涌出几分疑惑来：“这是什么？”
    即便已经是在尼弥西斯号上生活了整整一个月，但少女对于美酒却并无多少热衷，连打开那个酒柜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更不要说是辨认出里面放着的酒的品种了。
    更何况，明羽手里的这瓶酒连一个标签都没有，就更是让人无从辨别了。
    “是樱花酿哦！”下巴得意扬起，明羽用满是自豪的语气说道。
    可紧接着，男孩脸上骄傲和自豪便迅速转为了失落和茫然，低声地道：“我记得，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人给我的，可……我却记不起到底是谁了……”
    将明羽的消沉和无助看在眼里，温蒂也隐隐猜到了这瓶樱花酿出自谁手了。
    轻轻接过了男孩手中的瓷瓶，把瓶塞打开，浓郁的樱花香气混杂着醇厚的酒香扑鼻而来，令人不觉有种微醺之感。
    “暂时想不起来就算了，我们还有很充足的时间可以慢慢去想。我相信，你总有一天会想起来的。”斟了一杯浅粉色半透明的樱花酿，温蒂将酒杯递到了男孩面前，微笑着劝道，“现在，就先好好享受美食吧。”
    “……嗯。”迎着少女那柔和温暖的眼神，明羽脸上的失落渐渐散去，接过酒杯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