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1章 最初的相遇（28）

    她的语气太过熟稔，反倒令楚八荒错愕了片刻。
    但那人却没有想着非要从楚八荒身上得到一个答案，点了点头就准备转身离开。
    楚八荒：……？
    不是，这人气性这么大吗？
    一言不合就走人？一点机会也不能再给了吗！
    但显然那人没有给楚八荒挽留她的机会。
    只是眨了个眼的功夫，她的身影就彻底消失在了无边沙漠里，只有方才被扔在地上的几具狼尸向楚八荒证明了这一切都不是幻觉。
    自打这晚以后，每到了夜里，那个衣衫褴褛的女人都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附近，却也并不靠近，远远地替楚八荒驱赶走狼群野兽，但却再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
    在酷日暴晒和夜风刺骨的轮流交替里不知熬了多少个日夜，连楚八荒都不再计算时间流逝的时候，就像是上一次在昆仑受罚结束时的感觉来临一样，楚八荒蓦地察觉到将她禁锢住的力量消失了。
    她短暂地茫然了片刻，才僵硬地抬了抬脚想要走动走动。
    可腿刚迈出去，整个人就像失去操控的提线木偶一般栽倒在了地上。
    她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行走”过了，几乎要忘记了双腿该如何配合。
    坐在炽热的沙砾上，楚八荒撕心裂肺地痛哭失声。
    这痛哭更像是一种发泄，也是对天道刑罚的怨恨。
    她终于可以离开这个炼狱了。
    孤独的，不知尽头的，严寒酷热交替的炼狱。
    花费了大半天的时间重新练习如何走路，楚八荒硬是忍下了迫切想回去的心情，在沙漠中等到了天黑。
    深夜，那个女人再度出现。
    她没料到楚八荒已经能够走动了，得知她要离开了以后沉默了许久。
    楚八荒小心翼翼地问她：“你要与我一同离开此地吗？”
    女人的双眼僵硬地转动了两下，露出一个漠然的表情。
    “走不了，无处可去。”
    “吾到之处，大旱。”
    楚八荒猛然间睁大了双眼。
    这么长的时间她都不知道这个默默陪着自己却从来不靠近的女人是谁，却从这只字片语里猜到了她的身份。
    她竟没有想到，这个女人，其实也是当年那场灭世之战的导火索之一。
    她名为女魃，本是天上神明。
    在那久远的上古时代，人类首领争夺地盘，掀起了一场又一场的战争。
    其中一个名声极为响亮的首领为了取得胜利，祈求上天给他帮助。
    女魃见过他是如何治理部落的，她相信这个仁慈的首领会结束大地上的纷争，建立起一个和平的家园。
    于是神明自昆仑而来，利用自己所到之处皆为大旱的能力，帮助这位首领在战争中取得了优势，从而打败了另一个强大的人类首领，结束了那场旷日持久的纷争。
    可是神明耗尽了太多的力量，凭借自己已经无法再回归昆仑了。
    她想到了被自己帮助过的人类。
    女魃本想借助人类的信仰恢复自己的力量，可她的能力势必导致了人类厌恶恐惧她。
    在结束了战争之后，期盼丰收的人类不可能会崇拜信仰一个只能带来炎热干旱的神明。
    女魃被驱赶，被仇视，被诅咒，被谩骂。
    她就这样一点点的，被迫进入到了沙漠之中。
    神明女魃，变成了人人口耳相传的妖怪旱魃。
    她躲藏在连风都是干热的漫天黄沙里，小心地收敛着自己的行踪，不敢让自己的能力牵连到辛苦耕耘的人类。
    日复一日游荡着，再也回不去她的来处。
    也正是因为人类的无情让昆仑的神明们震怒，彻底遭到了神明的厌弃。
    这个死气沉沉，毫无灵动眼神的女人，曾经也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啊。
    楚八荒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什么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她仅仅是在这沙漠里受了这些时日的刑罚便每天都觉得生不如死了，那么女魃呢？
    自那久远的时期一直生活至今，她可曾心生怨恨？
    可她明明失去了一切，却还是会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为楚八荒免去了性命之忧，并默默地守护着她至今。
    她明明是一个这么善良的神明，想为人类尽一份力而已。
    女魃甚至什么都没有做错。
    楚八荒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娲皇选择保护人类的做法究竟是对还是错。
    女魃说完那句话后便陷入了沉默，在凄厉的风号声中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很久很久，到底还是她再度开口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寂静。
    “走吧，这里苦，莫回来了。”
    楚八荒用力眨了眨眼睛，再抬头时已经看不到女魃的身影。
    如果女魃没有被驱赶进沙漠，她入沙漠接受天罚就会丧生。
    可如果当年女魃没有来到人世，灭世之战可能不会掀起，她也不会苟活至今。
    这一切，便只能暗叹一声天命吧。
    正是刑罚结束了以后，楚八荒才恐慌地察觉到她的力量虽然重新回来了，但却已经十不剩一了。
    每接受一次天罚，她的力量就会被削减得厉害。
    如今的她，也仅仅能算是一个稍微有些奇异之处的凡人了。
    只是依然不会老，不会死。
    这便是插手干扰凡人命数的代价。
    因为力量所剩不多，所以这一次楚八荒到底还是老老实实地自己走回去的。
    重新见到那个小山村，已经是大半年以后了。
    离山村四五里处的地方不知何时建起了一个小镇，虽称不上富饶，但却和她离开时大不一样了。
    楚八荒在心中暗道不好。
    她从前一向没有去记凡世年号的习惯，一来是觉得麻烦，二来是她压根看不上所谓的人世帝国。
    可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不知道自己在沙漠里究竟待了多久。
    她知道孟繁辛一定还是当年的模样，没有一丝改变。
    因为她之所以会受这样重的惩罚，正是因为当初给孟繁辛的药丸根本不是什么延年益寿的仙丹。
    那是她借由月华之力，生生剖开了自己一半的骨血，所制成的造神之法。
    她要将自己无尽的寿命，骇人的力量，不老不死的躯体，担负的神明之名，通通分出一半来给孟繁辛。
    她想要他长长久久地伴自己左右，不论是以什么身份在一起，都再不要尝那孤独之苦了。
    这才是这次天罚这么严厉的原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