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卖法棍的小女孩

    1851年，冬，小雪。
    英格兰，约克郡。
    时下正值圣诞节，虽然时间已是深夜，但是街道两侧依旧点缀着各色的灯火，在片片雪花的映射下，反射着一股让人安心的暖黄色光芒。
    寒冷的夜风吹拂过一颗颗挂满彩灯的圣诞树，时不时的刮下一些细密而柔软的积雪，然后在行人们的脚下，烙印出一个个大大小小的足迹，又在不久后被新的足迹所覆盖。
    盛装的人们奔跑着，喧闹着，脸上洋溢着或是开心，或是兴奋的微笑，手舞足蹈的大声叫嚷着，热闹的气氛甚至要连头顶那深沉的夜色也一并驱散。
    而就在这一副其乐融融的街景中，一个似乎和周围环景极为不协调的人影便显得越发格格不入。
    那人身材高大，粗略估计有一米八几的样子，但是却显得有些消瘦，行走间身体甚至会随着风微微摆动。
    男人身穿一身黑色大衣，衣襟微微敞开，头顶带着一顶常见的黑色圆顶礼帽，一条深棕色的围巾对称的挂在脖颈上，不时被风吹的来回飞舞。
    他的双手插在大衣两侧的衣兜中，一根顶端镶嵌着暗红色宝石的手杖被他随意的夹在腋下，随着身体的起伏微微晃动，让人不禁担心这根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手杖会不会什么时候就掉落下来。
    而之所以说他怪异，则是因为他脸上的神色一片默然，没有任何节日该有的喜悦和兴奋，黑色的瞳孔中似乎看不见一丝焦距，整个人就像是在梦游一般，只是单纯的依靠着身体的本能在向前行走。
    不过让人奇怪的是，在这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男人竟然没有碰上一个行人，他行走的路线就像是提前计算好的一般，完美的避开了任何可能不经意间碰到他的人。
    不过，即使这样，他也终究避不开一个刻意想要撞上他的人。
    “嘭。”
    衣帛和衣帛间柔软而蓬松的碰撞声响起，然后又是一捧雪花溅起，男子停下脚步，呆立了一会之后似乎才反应过来，他黑色的眼眸微微下移，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刚才被自己撞倒在地的小女孩。
    女孩穿着一身有些老旧的红色棉袄，袖口处还有补丁的痕迹，一看就出身于并不富裕的家庭。
    她此刻正用一只手揉着额头，小声的呻吟着，但似乎是察觉到了男子的视线，女孩很快便仰头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声音软糯的说道：
    “圣诞快乐，尊敬的先生，请问您需要面包吗？很便宜的，只要一个便士。”
    “面包？”
    男子嘴唇微微起伏，似乎是下意识的重复了一下。
    看到这一幕，女孩脸上的笑容更加甜美，她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将跨在右臂上的一个花篮捧在了胸前。
    “恩，是我奶奶亲自做的哦，非常美味的面包。”
    女孩神色中带着一股莫名的骄傲，语气也带上了一丝幸福，在周围璀璨的灯光下，显得极为美好。
    男子的视线渐渐聚焦到了女孩手中的花篮上，花蓝上盖着一块蓝白格子的绢布，一根黄色条状面包露出一角，而看绢布下鼓鼓囊囊的样子，似乎女孩并未卖出去几根。
    “这是...法棍吗？”
    男子认出了花篮中盛放的面包，他鼻翼突然微微煽动了一下，一股异香涌入，让他原本微微聚焦的视线再度变得有些涣散，但是他的嘴角却突然露出一抹微笑。
    随即他又看向女孩，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只爱吃柔软吐司的他突然想尝试一下这种大多情况下只受到底层人民喜爱的法棍了。
    “那就来一根吧。”
    男子说着，掏出一枚先令递了过去。
    女孩眼中先是露出一丝惊喜，接着又有些为难的说道：
    “对不起，尊敬的先生，您是我今晚第一位客人，所以我没有钱找给您，请问，您有便士吗？”
    男子摇摇头，眼神散漫，似乎注意力压根就不在这上面。
    “那您能跟我来一下吗？我家就在那里，很快的，我奶奶肯定能找开。”
    女孩指着左侧的一处巷口，语气中带着丝丝祈求。
    男子鼻翼又煽动了一下，那股异香更加浓郁了一些，他下意识的点点头，然后在女孩喜悦的笑声中，跟在她的身后，向着那幽深的小巷走去。
    “啪嗒。”
    皮鞋踩在积雪融化后的污水中，溅起一圈圈涟漪，这突入其来的声响好像惊动了什么，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从巷道深处传来，似乎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在黑暗的深处穿行。
    男子站在巷口，身后暖黄色的灯光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隔绝在了巷道之外，面前幽暗深邃的小巷就如同一条张开了巨口的蛇吻，等待着猎物自己走进它的胃囊。
    “嘻嘻，尊敬的先生，您在等什么？快进来啊，我家就在里面，很快的。”
    女孩愉悦的声音响起，她大半的面容已经隐没在了巷道的阴暗中，看不清神色，只有一只苍白的手从黑暗中伸出，拉着男子的衣角，轻轻的向前拉拽着，同时一股异香无声无息的扩散开来。
    男子在女孩的拉扯下，几乎没有任何抵抗，便踏步走进了小巷，而身后，街道依旧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幕。
    “滋滋，滋滋。”
    巷道两侧的老旧点灯时明时暗，不时发出微弱的电流声，女孩不知何时，已经放开了男子的衣角，低着头沉默不语的走在前面。
    走了大概有三五分钟，女孩突然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她头低的更低了，肩膀也在轻轻耸动，黑暗中的一切都显的十分的怪异。
    这时，男子的声音突然从她的身后响起。
    “喂，那篮子里的，似乎不只是法棍吧？”
    男子此刻的声音虽然依旧带着一股说不清楚的懒散，让人一听就能想到他那副神游天外的模样，但是声音中却似乎又夹杂了些别的什么，总之带给人一种和之前完全不同的感觉。
    听到男子的话语，女孩微微颤动的身体也猛的停了下来。
    “滋啦，滋啦。”
    电流声划过，两人右侧墙上的一盏老旧电灯就仿佛突然诈尸了一般，在时隔多年后又奇迹般的亮了起来。
    虽然这充斥着垂死挣扎意味的灯光只闪耀了一瞬间，但是此刻灯光下所呈现的景象，却和之前完全不同。
    女孩手中花篮上的绢布不知道何时已经被掀开，而此刻放在花篮中的，却并不是想象中的法棍面包，而是一条条遍布着啃食痕迹，甚至露出了森森白骨的人类手臂。
    而女孩侧过一半的脸上，也早已不复之前那甜美可人的模样，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张张横七竖八布满整个脸颊的狰狞口器。
    这些口器中尖锐的利齿翻涌着，浓郁难闻的血腥味夹杂着恶臭在狭隘的巷道中扩散，而在这些口器一张一合间，却依旧发出的是小女孩那软糯的声音。
    “嘻嘻嘻，怎么了吗？尊敬的先生，哦，我懂了，这么说，不小心让您看见了？嘻嘻，我的美味可口的.......恩？等等，你要干什么？”
    女孩邪恶的话语说道一半，声音便突然不由自主的尖细了起来，就像是被人捏住了脖子还试图强行发声的鸭子。
    因为在女孩回过头时，看到的却并不是她预想中那种惊恐骇然的表情，那个男子依旧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那双笼罩在黑暗中的瞳孔中，似乎散发着一股比黑暗更加黑暗的光芒。
    而男子的右手正握着那根镶嵌着暗红宝石的手杖，反手举过左肩，一股强烈的危险感如同海啸一般向着她压迫而来。
    “恩？你美味可口的什么？”
    男子说话间，手杖便猛的反手抽下，尖锐的破风声呼啸而过，沉闷的钝击声和骨头碎裂的声音同时响起，一道暗红色的轨迹在空中残留半晌，然后和灯光一起再度消逝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