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9章.鹊山县衙

    鹊山县，衙门内房。
    有熏香习习。
    飞檐下，寇家的此代主人，寇安礼正在等待。
    因为鹊山县的父母官，那位就任已有八年的县令老爷，刚刚沐浴焚香，换了崭新的素布衣裳，于衙门内供奉的城隍庙宇里祷告，祈求本月的平静安稳。
    毕竟在这天地晦暗，万法寂灭的末世之时，平静安稳代表的。
    “就是心中所系。”寇安礼稍稍抬头。
    目光撇向天边。
    黑暗笼罩。
    乌云滚滚。
    孽业升腾。
    那近乎末日般的景象，让他心中都有些许胆寒。
    站得越高，看的越远，因此他这位鹊山县内的豪绅之士，县令都礼遇三分的寇家之主，当然知晓不少其中的隐秘，更知晓如今鹊山县的棘手之境况！
    “县内民户众多，聚拢气血看似旺盛却实则驳杂。”
    寇安礼捋着胡须缓缓叹气。
    思念转动。
    想到如今连守拙观的真人，都批示警告。
    他忍不住更是沉声叹息：“夙郡三县之地，竟然属我鹊山县最差，连年收成歉收，人心浮动，现在更是连万枚数量的通宝之币，都凑不出来了。”
    “要我说，七年前就不该收拢乡民，废弃村社。”
    这时候在他身后也有声音响起。
    嗓音沙哑。
    但言语中却带着几分威仪：“虽说供养村社要难，但毕竟这些村社还能分流些驳杂的气血出去，还能借助这些驳杂的气血和香火，铸造通宝之币。”
    出现的是县尉黄良佐，儒生打扮，颇为温润的模样。
    “嗯。”寇安礼轻轻点头：“所见略同。”
    他的语气沉重。
    同时，也知道这位担任县尉，年约五十岁的老友的脾气性格。
    看似温润君子，实则却是那霹雳酷吏，麾下掌握有五十人两队的捕房弓弩手，用的是能上劲的高磅重弩，三十步内，某些妖邪都能当场射杀的利器。
    如今驻守鹊山县内的衙门捕房，可谓是养精蓄锐正当大用。
    因此众人也多给这位县尉几分薄面。
    毕竟如今这兵就是底气。
    就是薄面！
    “当初，这位孙县令到来。”
    寇安礼缓缓开口：“我等还想靠他缓解鹊山县险境，没想到行事风格真是荒唐滑稽，现在又要分封食邑，分流百姓户口，分解县内那斑驳的气血。”
    “这些都是次要的。”县尉黄良佐却瞥了他一眼。
    “嗯。”寇安礼点头。
    都是明白人。
    现在，都明白如今鹊山县内的局势。
    尤其是那位整天喜欢谈玄论道，喜欢蹭外面那鹊山上守拙观热乎气的县令。
    “哼！”县尉黄良佐压不住心中的怒意，低声道：“整天道经道观，还说什么炼制道兵，如今七年时间已过，大荒侵蚀更盛当初，如今咱们苦苦支撑都难！”
    “黄兄！”寇安礼能任寇家之主，还兼六房文书。
    当然心里对如今局势揣摩清晰。
    连忙低声道：“噤声！”
    “哼！”黄良佐又是冷哼出声，但也的确没在言语。
    这是现实，县令受命于夙郡防守使，据说还是同族，地位本就在防守使那边算是重要，何况现在还搭上了守拙观里，那位地位超然的真人。
    寻常弹劾对于这位县令来说，那都是皮毛而已。
    根本算不得什么麻烦。
    并且，这鹊山县里另外的家族，担任县丞的赵家之人，目前的态度还暧昧。
    虽说也看不过如今县令在瞎搞乱搞，不顾鹊山县实际民情，一味的贴补守拙观，但言语间还是对县令曾经提到过的，那所谓的道兵，抱有几分期望。
    否则这鹊山县两族，共同对县令商议境内祥和调理之问题。
    那就算县令心中肯定会多有不耐。
    可也会听劝。
    鹊山县五百余户百姓，其中可也有四百多户是寇赵两家之人！
    平日里劳作的乡民，驻守城墙的弓手，随时能征召起来的乡勇民壮，可以说全部都是这寇赵两姓，能够扯起一个祖宗，扯起祖坟，都是亲戚连亲戚的！
    而且寇赵两家互相联姻百余年，更是亲戚连带着亲戚。
    平日里或许有鸡毛蒜皮之类的小事情。
    但遇到了真事。
    那肯定，就是并肩子上了！
    不过，就在县尉黄良佐和六房文书寇安礼沉默时，数步之外的小院门却被推开，有个同样年纪的男子走出来：“黄县尉，寇文书，不必等待了。”
    来者正是赵家的家主，赵弗全。
    鹊山县之县丞。
    可在此时，脸色亦有阴郁：“县令老爷已经定了主意。”
    “定了主意？”寇安礼作为六房文书，还是在这县丞之位下的，虽说双方都是一家之主，但也是拱手作揖了个小礼：“咱们的县令老爷，定了什么主意？”
    “就先尽快，让那些分封出去的百姓走吧。”赵弗全回礼。
    只是这说的让面前的两人微愣。
    “走？”
    县尉黄良佐皱眉：“这尽快走该怎么走？”
    知晓外界大荒危险的他忍不住咬牙：“探路的都还没回来，现在走，这一百户百姓，分封出去的五个年轻人每人二十户，若是遇到危险……”
    寇安礼接话道：“那可就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更是重声喊道：“赵兄！”
    目光交错。
    赵弗全虽说年过五十，为三人中最年长者。
    此时却扭头挥袖，叹声道：“这是县令老爷的意思，他说求了守拙观真人的卜算，只要心诚，这些上路的百姓肯定都是有惊无险。”但说着，赵弗全也是语气低落了些许，喃喃重复了一句：“只要心诚。”
    就在这衙门内房的过道口，三人顿时沉默。
    谁都不是傻子。
    这种话，骗骗寻常人可以。
    当然若是真的心诚，心思沉稳，不骄不躁，或许真的能在大荒安稳过路。
    但问题是，恰恰是这些寻常百姓出身的民户们，人人都拖家带口，离了鹊山县的庇护，孤零零的举着火把走在漆黑阴暗诡雾弥漫，邪风吹袭的大荒当中。
    任谁，能在这样恐怖的环境中沉稳心思，还能所谓的心诚……
    那就别当个寻常的普通老百姓了。
    “别忘了。”
    县尉黄良佐开口：“咱们仨的儿子都有在里面的。”
    说着的时候，眼神愈发阴郁：“这拖家带口过去的百姓，也都是咱们各自族里的乡亲，所以才能压得住别人的口舌，不至于背后对咱们指指点点。”
    赵弗全这时候沉沉叹道：“这我自然是知道的。”
    寇家赵家以及黄家。
    在之前。
    可是都派遣了族里的后生，带人分封县外再建村社的。
    而寇家和赵家，更是这两位家主，派遣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在里面，虽说肯定是家里比较中庸或普通，算不得是当接班人培养的嫡亲之子。
    但自己的孩子毕竟是自己的孩子，白白死了，谁能乐意？
    “去的时候会有民壮护送。”
    赵弗全叹气。
    还是稍稍解释道：“我已经安排了，咱们鹊山县四个方向五个分封出去的里长，后续每人还会再安排二三十户百姓过去，还有多加半年的吃食。”
    说着亦是对面前的寇安礼和黄良佐叮嘱道：“最近事多，先把咱们鹊山县的通宝之币都给铸造好了，运往夙郡府城才是要紧事，否则防守使怪罪下来，咱们这鹊山县的众位吏员，受了瓜落可不好。”
    说到这里，赵弗全又是多嘴了一句：“前些日子，夙郡府城有信使过来，说驻守观星楼的真人批语，接下来两三个月邪风刮袭的厉害，都多注意点吧。”
    “告辞。”黄良佐抱拳，挥袖直接气冲冲的离去。
    “唉。”赵弗全叹气。
    “赵兄。”
    寇安礼还是摇摇头，又是抱拳道：“那我也走了。”
    只是走之前，看着赵弗全那亦是阴郁的面孔，轻声提醒道：“咱们两家在这鹊山县已经百余年了，历经三代人，大家遇到什么事可都是一起的。”
    “我明白，寇兄不必多虑。”赵弗全点头。
    “那好。”
    寇安礼作揖。
    然后便也是离开此地。
    “风雨欲来。”只是，转过墙角，离开衙门以后，寇安礼扭头看着那还熏香袅袅的衙门内院，眼里多了几分凝重：“或许，让寇鳞出去，亦是不错……就如同当初，来到鹊山县的寇家，安排我父离开府城时那样明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