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虚空与过往

    瑞恩离开后，森蚺挪动着脚步向伊泽瑞尔靠近。
    他语气吞吐地说道：
    “教授...我们接下来是？”
    “我联系了公会的探险队，这次我们好好在恕瑞玛逛逛，看看能不能解决的你诅咒问题。”伊泽瑞尔语调轻快地说，看得出来他的精神相当高涨。
    说完，他变魔术一般掏出一把精致的梳子，十分惬意地打理起那头金子般耀眼的头发。
    “太谢谢你了，教授！”森蚺满脸感激。
    “卡西奥佩娅，这次可能会遇到危险...”
    对于是否要让卡西奥佩娅跟着他们，伊泽瑞尔却有些迟疑。
    这可是卡特琳娜的亲妹妹，要是有个万一...
    “我继续跟队，这片土地有很多未知的秘密，我想探索这里。”卡西奥佩娅的目光闪烁，笑着答道。
    在图书馆的时候，她看到了一本记载恕瑞玛大陆秘密的书籍...再结合她母亲曾经给出的一点信息。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参加这一趟行程。
    或许，她可以不再做那个平凡的自己。
    “卡西奥佩娅，谢谢你！”森蚺一脸意外又带着浓浓谢意的神情望向对方。
    此时此刻，他只觉得自己头顶升起了一道幸福的彩虹。
    这是森蚺从未体会过的温暖，他沉浸其中。
    身边有愿意帮助自己的教授，还有乐意同行的伙伴...这是在他加入帝国前，从未感受过的温暖。
    等他们回到帝国又或是有机会去他家乡，他一定要好好报答帮助过他的人...
    恕瑞玛大陆...
    靠近艾卡西亚的废土...
    瑞恩和卡莎二人出现在了一处荒漠上，魔法托着二人以极快的速度向前飞驰。
    似乎是注意到了卡莎心里的忐忑，瑞恩原本平淡的神情中多了一丝柔和，他出声问道：
    “虚空，我们了解的并不多。能和我讲讲你的经历吗？”
    卡莎沉默了几秒，看着脚下飞快掠过的荒芜，眨了眨眼，眼眶带上了几分湿润：
    “不过是一段与死亡共舞的折磨。”
    说完，她吸了一口气，自嘲地笑了：
    “我还记得十年前的场景...村民们视虚空为神明，倾其所有地供奉它们、祭拜它们，将自己全部的信仰寄托于虚空的身上，但是他们却从未想过，这会给村子带来什么。”
    卡莎缓缓地诉说着，眼睛失神地望着周围快速掠过的故土，语气中带着浓浓的伤感：
    “那一天，村民们将准备好的牛羊运往村中央的广场，这是早已计划好的事情，大家挑选了日期，停止了手边的工作，所有人都聚在一起欢呼雀跃，像是一场盛大节日那样隆重地迎接虚空的到来。”
    瑞恩的眉头轻轻皱起，但他没有出声，依旧保持着聆听者的形象，静静听着卡莎的讲述。
    “夜色正浓时，虚空降临了。”
    “大地撕开了裂缝，裂缝中涌现出许多形状怪异的黑紫色生物，它们身负坚硬的甲壳，不能称之为口的部位发出令人疯狂的呓语声，它们似乎没有意识，率先向那群牛羊冲去，将它们一口吞噬...”
    “看到自己挑选的贡品被‘神明’接纳，村民们纷纷露出了狂热的表情，只是这种情绪还未持续多久，惨叫声就响了起来...”
    “我从未听过如此惨烈的声音，无穷无尽，凄厉尖锐，像是从地狱传来的恶鬼的哀嚎，简直比那些呓语声还叫人发狂。”
    讲述暂停，卡莎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她的眼角肌肉抽动，双肩止不住地发颤，两只修长纤细的手紧紧地绞在一起，这一刻，隐忍多年的情绪终于被释放了出来。
    她大喘了几口气，等情绪有所平复后，继续说道：
    “那些人根本不了解虚空，他们根本不知道虚空有多混乱，那就是一群只知道饥饿的野兽。我躲在家中，听着外面惊慌的惨叫声，什么也做不了，我只能用力地堵住耳朵，紧抿双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响。”
    “紧接着，我听到一声巨响，土地最底层的基岩也裂开了，一时间我失去了对重力的感知，有一种类似引力的力量不断将我拉扯向下，连同整座村子一起...”
    “所有的人和物，无论死活全都被大地吞噬，陷入到无尽的黑暗中。母亲在坠下去的时候就死了...那些狂热的信徒也都死了...”
    “在堪称地狱和噩梦的场景中，我活了下来...”
    “用匕首意外地杀死了它们中的一员，它丑陋的甲壳与我融为了一体，我拥有了它的力量，也就是我的第二皮肤。”
    讲到这里，泪水自卡莎的脸颊上无声滑落，她昂起头任由故土的风吹干眼泪。
    “我不知道自己现在还是不是人类，但我背负着那些无辜之人的亡魂，在那个没有光亮的地方活了下来...”
    “我感知不到时间的流逝，当我感到饥饿时，也会像它们一样吞噬弱小的生物，渐渐地我开始意识到，我和人类不一样了...”
    “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过了有多久，我误入了一个和刚才走过的通道很像的地方，进入了一个满是未知与虚无的世界。”
    “虚空。”瑞恩沉声说。
    “是...”卡莎脸上带着一丝苦，“我到了它们的起源之地...那里和地下的黑暗完全不同，它什么都没有，只有无数涌动着的恶心虫子。”
    “好在，它们似乎把我看作了一员，还是强大的一员，所以我得以继续苟活。直到...
    “我再次看到通向我们世界的光，以及...它。”
    这时，卡莎将视线转向瑞恩的左肩，那里正坐着一只莹蓝色的小家伙。
    感应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小家伙歪了歪脑袋，发出“咕”的一声，算作问候。
    “瑞恩大人，它有名字吗？”
    卡莎看着它，目光变得柔和，轻声询问。
    “咕！咕！”
    小家伙兴奋地叫了两声，圆脑袋在瑞恩伸出的手指上使劲摩擦。
    “它叫艾黎。”瑞恩收回逗弄的手，面带喜爱地说道。
    “艾黎...很好听的名字。”卡莎的视线依然停留在它的身上，“在我们的语言里，艾黎是魔法的意思。”
    “这个词组最早源于古恕瑞玛语，我在这片沙漠拥有了创造它的能力，因此给它赋予了这个名字。”瑞恩说话的同时，再次抬起手，揉了揉艾黎的脑袋。
    二人交谈的过程中，已经飞出了很长一段距离。
    头顶依然是毒辣的太阳，身边吹着燥热的风，万籁俱寂。
    又过了一会儿，他们终于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那是一处平整的荒漠地带。
    是的，又是荒漠。
    这是恕瑞玛大陆的特点，连绵不断的沙漠，荒漠，沙丘..
    恕瑞玛人将黄沙之地视作他们的家，并在其上建立了属于他们的璀璨文明。
    瑞恩和卡莎脚下的这片土地，和之前路过的景象基本类似，不过这里并不算荒芜，黄沙之上还存在着人生活过的痕迹。
    但也只是痕迹而已。
    二人刚一落地，卡莎便在沙地上毫无阻力地飞快向前奔去，她奔跑的动作又急又切，像是在外游历多时的孩子，正全力扑向母亲的怀抱。
    不多时，她来到了一棵大树面前。
    说是大树，其实也只是半截埋在沙土里的树桩，经过长久的风化，树桩几乎和黄沙的颜色融为一体。
    不过从树桩的直径来看，不难想象在它还枝繁叶茂的时候，一定是棵粗壮葱郁的老树。
    卡莎的眼眶不知何时噙满了泪水，她颤抖地伸出手，轻轻抚摸粗糙的树干，树皮表面遍布着风沙形成的沟壑，深深浅浅，一如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一人一树，无言相对。
    沉默良久后，她抬起头环顾四周，看着这片毫无生机的土地，无声地跪坐在地上，泪水从她的两颊滑落，哽咽道：
    “我...我回来了...我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哭是什么感觉...”
    “面对曾经的过往，我们很难不会触景生情。”
    瑞恩缓步走上前，站在了她的身侧。
    他的眼神中同样带着怀念，望向这片曾经逗留过的故土。
    那还是他极其弱小时发生的故事，那会儿的他，极其天真，竟然想以魔法抗衡自然的伟力。
    结局显而易见，他为自己的年轻气盛付出了代价，足足养休了几个月，伤势才得以恢复。
    如今卡莎面前残存的大树，正是当年长在村口的那棵迎宾树。
    他还记得，自己曾站在树荫之下，看着孩子们爬上树枝嬉戏打闹，土黄色的叶子被扑簌簌地震落，那时的日光也像现在这样好...
    瑞恩回忆着在村庄生活的点点滴滴，这些事情似乎发生在昨天。
    他不用张口问卡莎是否想念她的亲人、她的村庄...不管她想不想，那些变成黑白色的过往，也很难再洗出鲜活的色彩了。
    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吗...瑞恩在心底呢喃。
    转眼间，他来这个世界也已经很久了...
    荒原之上，起风了。
    风吹过黄沙，砂砾摩擦，发出轻微的清脆声响，像是风铃的声音，又像是对亡者的哀悼。
    瑞恩没有出声催促，陪着卡莎静静地追念过往。
    见她的情绪略微有所缓和，他才轻声说道：
    “走吧，我看到了一件对你很有意义的东西。”
    “什么？”
    卡莎有一瞬间的失神，不过她很快又想到了什么，目光中突然迸发出了光彩，她急忙站起身，语气有些急促地追问：
    “在哪！”
    “跟上我。”
    瑞恩率先迈步朝村内走去。
    往昔热闹繁荣的村庄，现在却是遍地黄土。
    只有几处土墙屹立着，勉强能看出村子曾经的轮廓，
    可哀的是，没有哪怕一栋建筑留下了残骸，只有在沙土深处，很深的位置，埋藏着零星由陶土制成的器皿，证明着这片土地曾经有过人类居住的痕迹。
    卡莎毫不迟疑地爬起身，迈步紧跟上瑞恩的步伐。
    他们顶着烈日，走了一小会儿的功夫。
    然而越往里走，卡莎的身体就越是紧绷，她感到恐惧，以及一丝不愿面对的抵触情绪。
    他们现在...离她曾经的家...不远了。
    跨过一个小土坑，她的视线已经能看到，曾经自己家在的位置。
    当她鼓起勇气朝那个方向望去时，瞳孔不禁大张。
    在她家原本的位置，竟然有两座半人高的小土包，由黄沙垒成，前面还竖着两块石碑。
    卡莎没有丝毫犹豫，速度在瞬间爆发到极致，她身形化作一道紫色的闪电，甚至移动都带着残影。
    不过是一个呼吸，她便跨越了百米，来到那两个石碑前。
    当她看清石碑上雕刻的碑文时，卡莎愣在了原地。
    “爱妻...之墓”、“爱女凯莎之墓”。
    卡莎紧紧地盯着石碑上的文字，一股难言的情绪在她心间流淌。
    “父亲...”
    过了很久，她的嘴里还是不断重复念叨着这两个字，她不敢置信，她欣喜若狂...也只有这两个字，才能抚平她心底翻涌的情绪。
    “我有找人探寻过他的踪迹，但在几年前，他的踪迹就全部消失了。有人说他在找寻霍洛克陵寝，那是一位耐祖克时期的强大飞升天神。”
    瑞恩走上前，向卡莎补充她父亲的近况：
    “霍洛克的陵墓被洗劫一空，据那群进入过那里的艾柯尼比探宝人描述，他拿走了里面的一把短剑...”
    “按照历史的记载，那应该是陵墓里最贵重的宝贝，霍洛克的武器-冥界之刃。”
    “传闻...飞升天神的力量能够杀死虚空。”卡莎听到这些信息，立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他和你一样，深入了虚空。既然你回来了，那么离他回来也不远了。”瑞恩望着她，目光中带着鼓励和希望。
    他很感激曾经那些给过他帮助的人，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他会帮助他们实现自己的心愿。
    很可惜，如今的他还没有消灭虚空的能力。
    但至少以他目前所能做到的，填补一下曾经那个女孩的心中空缺。
    “谢谢您...瑞恩大人，我相信他会回来！”
    卡莎感激地向瑞恩行了一礼，她站起了身，手指如刀刃，在曾经自己父亲给自己立的墓碑上留下了一句话：
    ‘我回来了，和瑞恩大人一起。’
    写下这句话后，卡莎的心情似乎放松了很多，先前一直笼罩在她头顶的阴云正缓缓散去。
    她并未立即离开，而是在曾经生活过的村庄漫步，像是想要将这里的一切都印在脑海深处。
    瑞恩没有上前打扰，只是负手跟在她的身后，此刻，他正忙于收束身体内世界符文无时无刻不再外溢的能量。
    世界符文随着符文之地伴生而出，本身就是这个世界的权柄。
    目前瑞恩只是初步掌握了这种力量，无论是精神、身体还是意志，距离完全掌握还有很远的路要走。
    如果其中一个环节稍有差池，世界符文便将反过来掌控他。
    可以说是，危险与机遇并存。
    跟在卡莎身后，绕了村子一圈后，她深吸了一口气，朝着瑞恩再度深鞠了一躬，嘴角微微向上翘起：
    “再次感谢你，瑞恩大人，能够再次呼吸故土的空气，我已经很满足了。”
    还未等瑞恩回答，卡莎接着说道：
    “我记得在十年前，是一个自称‘先知’的人开始让大家祭祀虚空。瑞恩大人，我想留在这里，去寻找他留下的踪迹，为了那些回不来的人，也是为了我自己。”
    看着女孩眼中的坚定，瑞恩轻轻一笑，迈步向前走去：
    “走吧，我对他也有一点兴趣。虚空，还有很多未知的东西值得发掘。”
    帝国目前已经走上了正轨，有辛德拉和莫甘娜坐镇帝国，他很放心。
    在消化掉体内无意识散发的世界符文力量前，他并不打算长期待在不朽堡垒，那样或许会引来灾厄的窥伺，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这确实是需要考虑的问题...
    瑞恩已经感觉到，由于世界符文无意识散发的能量，他们脚下早已聚集了不少来自虚空的虫子。
    “瑞恩大人...”
    望着瑞恩前行的背影，卡莎的眼神中充满了感激与感慨。
    谁也未曾想到，十一年前她和父母一次善举，会对现在的她有如此帮助。
    她回首再度望了眼曾经的故土，笑着用力点了点头，朝前方迈步离开的背影追了上去。
    一前一后，亦如当年。
    ......
    不朽堡垒，浮空堡。
    法师塔顶层的书桌前，辛德拉突然站起了身，她悬浮着飘向窗口，白皙的手臂伸向窗外。
    “咕！”
    一个蓝色的光圈陡然出现，艾黎晃着身体，从圈里灵巧地钻了出来。
    看着平坦在面前的手掌，艾黎缩起脑袋犹豫了一小会儿，又探出头尖耳朵抖了抖。
    还没过一会，犹豫忽然消失，小家伙露出极其贪婪的神色，它张开四肢扑进辛德拉的掌心。
    “成功了吗...”
    感受到传递入脑海的信息，辛德拉勾起了一抹明媚的笑容。
    一旁坐着看书的萨勒芬妮都看呆了，她从未见过辛德拉女士露出这样的笑容，让人看了都会不自觉地沉溺其中。
    萨勒芬妮又多瞄了两眼，这才移开视线，伸长脖颈，看向辛德拉掌心的可爱小生命，犹豫了一小下，还是耐不住心里的好奇：
    “辛德拉女士，您手里的是...”
    “艾黎，魔法创造的奇迹。”辛德拉说。
    她的心情似乎很不错，用手指轻点着艾黎q弹的圆脑袋。
    “咕！咕！”艾黎兴奋地叫了两声。
    自辛德拉的食指射出几颗小黑球，看到这些黑色小球，艾黎再度露出贪婪的小表情，毫不犹豫地将它们吞入腹中。
    “咦，它居然是活的？”
    萨勒芬妮放下书，眼中带着稀奇。
    她一直以为魔法除了创造生命，其余什么都能干。
    但现在，活蹦乱跳的例子摆在面前，魔法甚至能创造生命！
    真是神奇。
    至于这只小家伙的出处，她不用想都知道，能让辛德拉女士露出那种愉悦的表情，必然是他老师创造出的生命。
    “利用世界符文创造生命...巫术确实如我们所想，与魔法息息相关。”辛德拉若有所思地说道。
    “老师成功了！？”萨勒芬妮一把将书拍在桌上，语气又惊又喜地叫道。
    她知道自己老师去做什么了，世界符文，绝对能算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之一。
    现在，世界符文已经被自己老师掌控！
    萨勒芬妮嘴里哼着小曲，从椅子上站起身，操控身下的舞台向前，飞至辛德拉的身旁。
    刚一站定，她的眼珠就不怀好意地转了转，伸出小手朝艾黎抓去。
    谁知，艾黎根本无视了她的动作，甚至调转身体，朝相反的方向转去，还对她摇了摇尾巴。
    “咕咕！”
    艾黎这一举动，把萨勒芬妮气得脸色涨红，就在她打算采取蛮力之际，辛德拉的声音制止了她：
    “你现在还没有能力碰它。”
    “唔...知道了。”萨勒芬妮虽然失望，但却很听话地收回了手，转而一脸乖巧地好奇追问，“它有什么特别吗？”
    辛德拉拨弄着手里的小家伙，红唇微翘：
    “它浑身充斥着极高质量的魔力，看不上蕴含低等级魔力的生物。它体内的魔力一次性全部释放，足以将不朽堡垒夷为平地。”
    “啊！？”
    萨勒芬妮惊讶出声，她的身体极其老实地往后缩大半步，先前的捉弄与好奇换成了小心和谨慎。
    她现在算是知道了，能被自己两个老师重视的东西，就没有不危险的！
    “我离开去一趟议会厅，晚上回来检查你的课业。”
    辛德拉女士的声音传入她耳中，还未等她说些什么，就见对方已然消失不见。
    萨勒芬妮自言自语嘟囔了两声，甩着手无趣地控制舞台飘回了自己的座位。
    魔法的学习总是枯燥且耗时的，她很希望能有一个伙伴陪伴自己，最好天赋比她还强，替她分摊一下两位老师的注意。
    “唉...魔法...痛并快乐的折磨！”萨勒芬妮发出一声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