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人民公投日

    坐在马车中，拉克珊娜紧紧抱着怀中的魔法书。
    马车的窗帘微微拉开，透过门帘的一角，她能窥见雄都一路上的景色。
    街道两旁，站满了德玛西亚的公民，他们向着马车行以注目礼，口中不断呼喊着拉克珊娜的名字。
    不知何时起，她也有这么多支持自己的人了。
    “老师，我一定不会辜负她们的期待...对吗？”
    拉克珊娜双唇不动地在心里发问，她的呼吸极其轻缓，似乎十分在意这个问题和对应的答案。
    “这取决于，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一道平缓且柔和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
    “唔...”拉克珊娜歪着头想了想，小心翼翼问道，“废除禁魔令？”
    “这件事到现在就差一个过场，你心里明白。”
    老师仍旧温柔的话语，让拉克珊娜一时有点尴尬，虽然无论是从哪方面得来的消息，都已经能肯定禁魔令被废除是一定的事情。
    但作为一直以来潜藏起来的法师，她的心中仍旧充满了不安。
    而与老师对话，能有效地缓解她的情绪，哪怕她自己心里也知道答案。
    “老师...如果我想要在诺克萨斯兵锋下，保全德玛西亚呢？”拉克珊娜提出了另一个问题。
    “你觉得诺克萨斯为何不侵略德玛西亚？”
    听到老师的反问，拉克珊娜的眉毛轻轻皱起，无神看着窗外略过的景色，思忖了片刻才回道：
    “如果我这些天了解到的，是真正的诺克萨斯，那么进攻才是他们应做的事情。以战养战，以杀为荣，这才是符合诺克萨斯人的做法。但是现在...”
    拉克珊娜叙述、分析的同时，心中忽然多了某个可能的猜想，她下意识将自己的想法脱口：
    “除非...他们看中更大的利益！”
    “那你觉得，能让诺克萨斯忍耐的，会是什么样的利益？”
    拉克珊娜的脑海中，再次传来老师的循循善诱。
    因为有了先前的分析，这次拉克珊娜几乎没有停顿地直言道：
    “我能想到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很简单目的也很明确，诺克萨斯想要一个完整的德玛西亚...”
    “至于第二种...情况就要复杂很多，或许我们的存在对于诺克萨斯来说，是件...嗯，好事。”拉克珊娜略微停顿，思索着一个合适的单词。
    “诺克萨斯并不想如此快的侵略我们的领土，或许是还有什么东西在牵绊着他们，在完成了攻占后，他们将无法获得，这件东西...对诺克萨斯而言，很重要...”
    说到最后这句话时，拉克珊娜轻咬嘴唇，眉头紧紧皱起。
    第二种情况几乎不可能存在，占据之后就无法拿到的东西...这样的东西可并不多，甚至德玛西亚都不一定有。
    在她看来，诺克萨斯更多的是想要一个完整的德玛西亚。
    如果德玛西亚集合全境的力量，都难以承受住压力，举国投降诺克萨斯...
    届时，诺克萨斯的声望将达到顶点，他们将更容易征服整个符文之地。
    反之...
    如果德玛西亚因战而亡，反倒是会激起其他地区抗争的意志，这很不利于诺克萨斯未来的统一。
    拉克珊娜将自己的想法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这期间脑海中一直静静地没有回应，但她知道老师在安静地聆听，就像以往无数次的对话那样。
    最后，她总结补充道：
    “诺克萨斯太强大了，以至于他们现在正以一种睥睨的姿态俯视众生，他们将符文之地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所以更想要完完整整地得到它。”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拉克珊娜的心中不由得生出强烈的震颤之感，她自己都被这样的言论，以及如此狂妄的分析吓了一跳。
    其实之前她很难形容自己对诺克萨斯的感观，她的双脚不曾踏足过那片土地，没有呼吸过那里的自由之风。
    然而无论是身边人的描述，还是从书籍上得来的信息，诺克萨斯所象征的一切，无时无刻不在冲撞着她的信念。
    于是今天，此时此刻，她将压在心中的想法顺着情感的抒发，一同表达了出来。
    “拉克珊娜，这不像是你的回答。”
    听到老师不带情绪的回答，拉克珊娜在心里苦笑一声：
    “是的，如果换作几个月前的我，一定会反驳我刚才说过的话...”
    “可是现在，当我从德玛西亚的角度出发，面对诺克萨斯时，我却看不到一点希望...”
    “我听哥哥说过，比飞翼保护神还要强大的人，诺克萨斯仅仅表露出来的就有三人。甚至，他们的副议会长都有短时间内，抗衡飞翼保护神的能力。”
    拉克珊娜深吸了一口气，面带无奈：
    “换作德玛西亚，哪怕加上瑞兹守护者，也才只有两位，在实力的对比上，德玛西亚已经陷入了彻底的劣势。”
    虽然这句话很戳人心，但这是无法改变和驳斥的事实，拉克珊娜咬着嘴唇说了出来。
    她并不会因憎恶或排斥，而回避事实。
    从很久前，拉克珊娜就跟随老师学习魔法，她更加清楚这个世界上，个人伟力的极致有多么强大。
    毫不夸张地说，哪怕只是借助她昨晚提供魔力的塞拉斯，都能以一己之力抗衡他哥哥带领下的无畏先锋，甚至还能战而胜之。
    至于现在的她...
    哪怕雄都大部分都是依靠禁魔石所铸，但她仍旧有信心用魔法将这里彻底毁掉，无论驻守的德玛西亚军队有多少都是徒劳...
    但她这般的魔法实力，按照自己老师的估算，换成是诺克萨斯最多只有议员的实力，甚至其中有不少比她要强。
    她并不觉得老师的判断有误，黑色玫瑰的首领据说就是议员之一，面对如此强大的黑魔法师，她自觉没有胜算。
    “这并不是你心中的答案，或者说，还不全面。”
    听到老师这句话，拉克珊娜轻点了点头，从刚才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双眸恢复了几分往日的神采：
    “现在的我们，或许渺小无比，或许为了王国不得不屈服，但我们不会因此而双膝跪地，我们仍旧会积蓄力量，保有对他们的一战之力。”
    “他们可以用武力让我们服从，但却永远不可能用魔法让我们下跪。”
    拉克珊娜的表情前所未有的认真。
    为了保全人民，或许德玛西亚会选择部分屈服。但她们会保留自己的底线，依靠自己的力量去争取和平。
    她很喜欢老师讲过的关于艾卡西亚的故事，恕瑞玛和艾卡西亚，和现在的诺克萨斯和德玛西亚何其相似。
    艾卡西亚因为倍受压迫而奋起反抗，虽然最终国土都化作了虚空的荒芜之地，但至少，他们也啃下了一块恕瑞玛的血肉，加速了恕瑞玛帝国的衰亡。
    或许...未来的德玛西亚，需要学习借鉴曾经的艾卡西亚。
    他们不需要像艾卡西亚那般与虚空勾结，但也要有自己的底牌，以及随时能够玉石俱焚的坚毅意志。
    德玛西亚，永世长存！
    哒，哒，哒...
    马车的行进速度放缓，今天的目的地要到了。
    拉克珊娜的蓝眸中透露出坚定，她握紧魔法书的手指微微用力，随着马车停下，大踏步从车内走了出去。
    在塞拉斯和哥哥盖伦的护送下，一步一步沉稳而又坚实地朝黎明城堡走去。
    今天的阳光很好，灿烂而盛大，拉克珊娜的金发在光照下光彩夺目，如同太阳洒落凡间的余晖。
    盖伦身负铠甲跟在拉克珊娜的背后，耀眼的光让他有一瞬间恍惚，他微眯双眼，忽然感觉到面前的妹妹，正散发着一种威严决绝的气场。
    那么陌生，却又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面前走着的不是往日温柔善良的妹妹，而是一位盛装之下即将登基的女皇。
    ...被自己突然冒出的思绪吓了一跳，盖伦垂下眼眸，赶忙收敛心神，继续履行自己护卫的职责，随着拉克珊娜一同向黎明城堡走去。
    方才那金光闪耀的一幕，同样被塞拉斯见证，他隐藏在兜帽阴影中的面容，多了一抹带有尊敬的喜色。
    如此的微光...才是他誓死追随的对象。
    ......
    “雄都代表...拉克珊娜·冕卫女士。”
    随着侍从的高声宣告，拉克珊娜昂首阔步地走进议会大厅。
    而盖伦和塞拉斯，则只能在门口目送着拉克珊娜进入，之后便被带往了偏厅。
    等拉克珊娜进入议会大厅，在场的大部分人都投来了友好、善意的目光。
    在之前的游行中，大多数人都知道了拉克珊娜的特别之处，哪怕是在他们所执政的地区，拉克珊娜都有不少忠实的拥趸。
    只有少数消息不灵通的执政官，还没有听闻过女孩的事迹，他们面带好奇地打量着走进来的女孩。
    距离开始时间，已经没剩多久了。
    议会大厅中集聚了不少来自各个地区的代表，这些人大多都是胡子花白，哪怕是少数执政官前来，也多是中年贵族形象。
    到目前为止，没有比拉克珊娜更为年轻的代表出现。
    而且，对方代表的还是雄都。
    拉克珊娜迎着众人的目光，一一向那些友善的注视回以微笑，她走在中央崭新的红地毯上，不急不缓地来到了所有人的前列。
    而在她的前方，正坐着象征德玛西亚八个重要领域首脑的八大官。
    再往上，则是高高的台阶通向王座。
    嘉文三世正迎着盛光，头顶皇冠端坐于王座之上。
    一切都是肃穆、威严、沉寂而又盛大。
    在最前列的位置站好，拉克珊娜微笑着向上方行了一礼：
    “雄都代表拉克珊娜·冕卫，代表雄都公民向国王陛下，以及倍受尊敬的八大官问好！”
    她的弯腰，她的口吻...她的礼节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就像是曾经已经上演过无数次的举动，一点儿也没有小姑娘的胆怯。
    砰————
    就在这时，议会大厅的那扇巨大白石门缓缓关闭。
    德玛西亚所有地区代表，全部到场。
    行政大臣格兰瑟姆公爵优雅起身，他先是朝王座上的国王行礼，紧接着向下方站着的全体代表微微躬身，之后才高声宣布道：
    “今日，是由高贵的德玛西亚国王，嘉文三世发起的人民公投的日子。”
    “仅关于是否废除禁魔令，是否恢复法师地位的提案。今日在场所有人，将代表德玛西亚千万公民，表达他们的宝贵意见。”
    在人民公投的日子，一般根据提案的类型，由八大官之一主持仪式。
    拉克珊娜将自己的视线落在了八大官身上，尤其是自己的姑妈和姑父。
    按照以往的章程，最先投票的代表是八大官。
    缇亚娜微微侧身，表情一如既往的严肃，她率先举手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缇亚娜·冕卫，仅以大元帅身份，支持废除禁魔令提案。”
    紧接着，位于她身侧的外交大臣亚岱尔，举起了右手：
    “亚岱尔·布维尔，仅以外交大臣身份，支持废除禁魔令提案。”
    在亚岱尔说话期间，艾琳诺的视线上移，她看了眼国王的面色，这才在亚岱尔说完后，举起了右手：
    “艾琳诺·光盾，仅以贵族理事身份，支持废除禁魔令提案。”
    紧接着，其余几位八大官纷纷举起了自己的右手，他们表达的内容除了姓名和职务有所变化外，结果都是一致的：
    “布里斯托......支持废除禁魔令提案。”
    “格兰瑟姆......支持废除禁魔令提案。”
    “......”
    最终，在庄严肃穆的氛围下，八大官中的七位都表达了自己‘赞同废除禁魔令’的意见。
    所有人都将目光集中在最后的八大官——埃尔德雷德的身上。
    要说废除禁魔令对谁的影响最大，那肯定是德玛西亚的搜魔人。
    而埃尔德雷德，作为搜魔人军团长，还代表了全体搜魔人的意志。
    短暂地沉默过后，埃尔德雷德举起左手，嗓音平淡地开口：
    “埃尔德雷德，代表搜魔人军团，反对废除禁魔令。”
    无关乎他的选择，这是所有搜魔人的想法。
    这也是昨晚他亲自在搜魔人总部召集所有人，从他们口中得到的答案。
    大厅内的众人并不奇怪埃尔德雷德的表态，甚至眼中流露出几分赞许的神色。
    谁都知道冕卫家族是支持废除禁魔令，但埃尔德雷德并没代表他个人和冕卫的立场，而是以搜魔人军团的立场投出了反对票。
    这！才是德玛西亚公正精神的象征。
    “八大官中，七人赞成，一人反对。下面，由福斯拜罗镇代表开始发表公民意见。”格兰瑟姆公爵适时地做出总结和推动。
    在人民公投中，所有的选票分为100份，若是支持或反对一方超过50份时，提案生效或者无效。
    而在其中，八大官每个人占有一份，国王的意见代表四份。
    剩下的八十八份，根据每个地区小镇的人口，给予不同数额的票数。
    雄都是德玛西亚最大的城市，人口数十万，所持有选票有四份，与国王的份量等同。
    德玛西亚从建国之初，就奉行着所有公民平等的原则。而这一点，他们在未来也会延续下去。
    福斯拜罗小镇是以拉克珊娜的祖父，福斯伊恩命名的小镇，她的祖父在那座镇子里用锐剑洞穿了恶魔的黑心，但很不幸的是，她祖父最终惨死在了那里。
    代表福斯拜罗来的是一名白发的老者，听到他被提及时，他高举起自己的右手，声音苍老但却刚劲有力：
    “福斯拜罗小镇区域，近七成公民赞成提案，我代表福斯拜罗，支持废除禁魔令。”
    紧跟着他的声音，其余地区的代表纷纷说出了自己的情况：
    “密银城...支持废除禁魔令。”
    “多恩霍尔德...反对废除禁魔令。”
    “托比西亚...支持废除禁魔令。”
    大厅内，朗朗的声音此起彼伏，一下一下如战鼓般敲在拉克珊娜的心头，让她的心绪并不能平静无波。
    根据昨天冕卫家收到的初步调研，支持提案的票数大概能占据六成，这还是国王和一半八大官可能投反对票的情况。
    其实对于大多数地区来说，禁魔令是一个很矛盾的存在。
    与魔法相关的人群，深受魔法的伤害。
    因为德玛西亚禁魔，一系列抓捕与搜查的政策只严不松，譬如搜魔军团的存在，在如此高压的政策下，法师往往会激烈地反抗，造成了许多不良的后果。
    对于被法师伤害过的区域，公民们不可能通过这样的提案。
    只要周边偶然出现一个法师，就可能对城镇造成不可挽回的灾难。
    没有人会坐以待毙，每个新生的法师几乎都会选择抵抗。
    而抵抗...往往会造成伤害，对自己，对他人的...
    但另一方面，每一个曾出现过法师的家庭，都无比清楚禁魔令带来的苦难。
    也许妻子不再是妻子，女儿不再是女儿，家在顷刻之间，荡然无存。
    将一个人，一个生命从世界上抹去，是件容易的事，但他们的过往、存在过的痕迹，是难以磨灭的。
    风吹过沙漠，都会留下风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