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章 令人失望的第一次议会

    拉克珊娜曾听自己老师说过，当一个人站的位置不同，所看到的风景也全然不一样。
    之前，她一直以为这句话是形容登高眺望。但当她坐上象征八大官的座位时，心中却也是升起了一丝异样的感受。
    坐在稍高的位置，心境会有截然不同...
    拉克珊娜的视线微侧看向下方，脚下崭新鲜艳的红毯绵延远伸，直到消失在白石门的边际，灿烂的骄阳从顶部的玻璃窗倾泻而下。
    鲜艳的红与晨曦之光交相辉映，将整座大厅映衬得富丽辉煌。
    各地区的代表以红毯为界，分两侧而立，她从未感到那些人如此渺小，如此的...恭敬。
    自她走进议会厅的那一刻，这些人的神情或探究，或好奇，或友善...但从未有过像现在这样表露出的敬畏。
    拉克珊娜眨了眨眼，收回视线，扫过手边那柄象征八大官的权杖，心中升起了一种异样的情绪，她说不清楚是好是坏。
    “老师，我总感觉...自己有点不一样了。”
    面对拉克珊娜的迷茫，脑海中很快给出了解答：
    “从这一刻起，你不再是那个普通的贵族女孩了，现在你是德玛西亚的魔法大臣，位居八大官之一，你的称谓不再是‘拉克珊娜小姐’而是‘冕卫大人’...”
    “你脚下的路远比这条红毯要长，拉克珊娜，你可以抬起你的视线。”
    她下意识听从自己老师的话，微微抬起了头，能看到一段并不长的白石台阶。
    “还能更高吗...”
    拉克珊娜咀嚼着老师所说的最后一句话，她下意识再往上抬头，眼角的余光扫过了高高在上的王座。
    好近...
    王座离自己好近啊...
    刚刚站在下面，她仰起头看着都觉得困难。
    但现在...她只要轻轻抬头，就能看到王座上坐着的嘉文三世，他脸上的皱纹...他苍白的鬓角...他头顶的皇冠，以及皇冠上闪闪发光的宝石。
    一切就好似...
    触手可及。
    想到这里，拉克珊娜悚然一惊，她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惊惶。
    从什么时候起...她变得如此野心蓬勃了？
    她用力捏了捏手掌，沉且缓地吐出一口气，静气凝神，压抑着心里那些不该想也不该冒出来的念头。
    思绪如泉水般上涌又纷纷落下，拉克珊娜的情绪稍有平复。
    她转移了关注点，开始想自己坐在这里，坐在八大官魔法大臣的这个位置上，是为了什么？
    毫无疑问，为了德玛西亚更加繁荣！
    这是她曾经的初衷。
    没错...这个初衷，到现在仍旧没有改变！
    为此，她会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成为最黑的暗！
    拉回思绪后，拉克珊娜幅度很小地调整了一下坐姿。
    她半倚半靠在椅背上，不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开始认真听缇亚娜姑妈讲述关于废除禁魔令后续的事宜。
    “禁魔令废除后，新发现的法师会被召集起来。等正式的魔法大臣选出后，由他进行统一的培养和管理。目前，这项工作由冕卫代理大臣暂时负责。”
    迎着缇亚娜姑妈投来的目光，拉克珊娜也不怯场，微微点头后，语气沉稳地说道：
    “这件事我会负责，但...在此之前被抓捕的那些法师如何处理？”
    拉克珊娜想到最近在搜魔人地牢看见的那些法师，虽然他们受了自己的关照，有了饱腹的食物和取暖的棉衣，生存条件要好了不少。
    但她仍对那些人目前的恶劣处境感到担忧，既然禁魔令已经被废除了，那么也没有关押他们的必要了吧？
    在这件事上，拉克珊娜显得有点着急，她见过了他们的凄惨模样，甚至能够想象他们未来的悲惨命运，她想要将这些人尽快解救出来。
    面对她的提问，缇亚娜姑妈并没有给予答复，反倒是向她投来了一个歉意的眼神。
    看到这个眼神...拉克珊娜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咚，咚，咚。
    长桌对面的艾琳诺轻敲了敲椅子扶手，眼神淡漠地看向拉克珊娜，冷声道：
    “冕卫代理大臣，你能确保那些法师对帝国没有恶意吗？不仅搜魔人总部地牢关押了法师，各地分部更是有不少，如何鉴别他们是否对德玛西亚怀有恶意？”
    “可是...”拉克珊娜眉头微蹙，“我们已经废除了禁魔令，他们都是德玛西亚的公民。”
    拉克珊娜挺直要背，维持着自身的气势，不过这句话她自己说出来，心里也没有十足的底气。
    艾琳诺所说确实是潜藏的危险因素，她目前也没有好的解决办法。
    “公民也分为有罪和无罪，那些无罪的公民我们理应释放。”
    财政大臣布里斯托脸上挂着虚伪的假笑，打着哈哈道：
    “但禁魔令是在今日才被废除，在此之前，他们可都是罪人。更不用说，他们中的大部分都反抗过抓捕，造成过德玛西亚公民的伤亡。”
    听到布里斯托的话，拉克珊娜的蓝眸中闪过一丝怒意，她用力捏紧了书封，却不知道如何反驳。
    法师们自从体内觉醒了魔法，就知道在德玛西亚会迎来怎样的命运。
    这种情况下，束手就擒的都是极少一部分，大部分的法师都会奋起反抗，而反抗自然会造成伤亡。
    况且...据她所知。
    搜魔人地牢内除了那些还未判罪的法师，其余关押的皆是在抓捕中反抗激烈的人，数罪并罚，这才还在地牢内服刑。
    而那些在抓捕过程中，并未造成大影响的法师，早就被卖往内陆地区了。
    这件事情上，她完全没有替他们开脱的理由...
    拉克珊娜心中复杂，现在，她明白缇亚娜姑妈刚才的眼神了。
    一方面，她又不想那些人在因为一条本就错误的条令而继续遭受苦难。另一方面，她也没办法说服自己去原谅那些法师无意或是有意造成的恶行。
    她在心里无奈又自嘲地笑了笑，遵照自己老师给出的意见说道：
    “那我们至少得给那些...‘犯人们’一个说法。”
    “还未定罪的人，应当立即释放，给他们安排新的去处，比如要求他们加入新成立的魔法部门或者特殊军团，强制为德玛西亚效力。”
    拉克珊娜后面说的提案，在座的其余八大官基本都附议了。
    但对于关押的法师犯人，大家则是有了分歧。
    缇亚娜提议以劳代刑，但被艾琳诺以功过不该相抵...以及德玛西亚公民的生命至上为由驳斥了回去。
    倒是财政大臣布里斯托提出了一个“以役代刑”的方法，引起了大家的争论。
    八大官之间隔着长桌相互交流，偶尔下方的代表们也会提出自己的看法，一时间议会大厅竟是喧闹起来。
    对于这项议案的讨论，拉克珊娜并未参与，她半靠在扶手上，冷眼看着眼前这些人提出一些不切实际的建议。
    这是她作为代理大臣的第一场会议，也是她第一次参与德玛西亚的高层会议。
    但突然间，她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在这间宽敞明亮的议会大厅内，她根本就没有感受到德玛西亚民主政策的优越性。
    反倒是某些人的眼界只局限于眼前的利益，提出了一些可笑的观点。
    譬如某几个地区的长老，居然提议将那些有罪的法师发散到各地，由各地的执政官或是长老亲自管教，以劳役代替关押。
    他们的想法，竟然还引得不少代表的认同。
    这些人的目的，拉克珊娜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想要将法师们收为私兵或是奴仆。
    一项提议如果不以国家的发展为导向，只是为了满足某些人的利益，那么还有争论的必要吗？
    “老师，德玛西亚的最高议会，怎么会是这样？”拉克珊娜眼睛里的光彩暗了下去。
    “让你感到很失望？”
    “是的...”
    拉克珊娜有气无力地回答，之前的几年内，她从未有过这一刻的感受，那是一种期待已久的事情，却被无情打破的失落感。
    她发现自己的国家让人失望透顶，这让拉克珊娜备受打击。
    “如果德玛西亚的民主能证明其优越性，何至于要你来拯救？”
    “老师...”
    拉克珊娜暗自苦笑，她当然明白老师的意思。
    是啊，要是德玛西亚的各方面都极其优越，何至于沦落至此。
    不久前，她看过一本公开笔记，由诺克萨斯崔法利议会长瑞恩·梅雷迪斯书写，讲述了他在各个地区游历时的见闻。
    拉克珊娜还记得笔记里，有关德玛西亚的部分最少，但寥寥几行字却令她印象深刻。
    ‘曾想加入于此，但...这里拒绝了有才华的人，不止是魔法。’
    拉克珊娜抬起头，举目下望，眼神中带着鄙夷和嘲弄。
    有这样的掌权者，有才华的人就像高飞的雄鹰，怎会愿意停留。
    恍然间，她似乎发现了一件以前她自己也未曾注意到的事情。
    德玛西亚现任所有高层中，竟是无一人出身于微末，又或者是来自于符文大陆的其余地区。
    哪怕是他姑父埃尔德雷德，若没有冕卫家的扶持，若没有入赘进冕卫家族，也不可能能爬到那个位置。
    拉克珊娜眼眸低垂，望向正在与外交大臣争辩的艾琳诺。
    作为旁边者，总是她总是能从各种不同的角度去想和去看事情，这是老师交给她的方法。
    恍然间，她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老师...刚刚艾琳诺殿下的说辞，并不只是因为被关押的法师有罪吧。”
    艾琳诺的全名可是艾琳诺·光盾，她所做的事情，说出的话语都代表着光盾。
    拉克珊娜如今的身份是魔法大臣，如果地牢内的法师全部被释放，归于她的管理之下，那么冕卫的势力...
    所以今天的局面，如果换做是嘉文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或许情况就会变得不一样。
    至少某些人就会老老实实地坐在位置上，一言不发。
    所以...一部分人其实并不想处理这批法师。
    起码，得等到正式的魔法大臣即位...
    “他们有罪或无罪都是既定事实，但如果今天坐在王座上的是瑞恩·梅雷迪斯，他不会像现在这般一言不发，他会将法师全部释放，让他们用功绩来弥补曾经犯下的罪行。”
    拉克珊娜静静地聆听，表情不断变换，感受到了来自心神的震颤。
    虽然她不清楚老师为什么会如此笃定，却也能猜到这样做的好处。
    至少对于国家而言，能充盈出一个军团的战力，现在他们可还处于诺克萨斯随时的侵略之下。
    至于民众们的些许不满...
    看着下方的代表们，拉克珊娜暗自摇头。
    是啊...如果王座上的是崔法利议会长，所有不满的声音都能被压下去了。
    但德玛西亚最高层可没有那种魄力，也没有独断的实力，民众的呼声反倒成了国家发展的桎梏。
    更要命的是...光盾甚至不敢让冕卫的实力再进一步。
    看清楚了这一点，拉克珊娜心中的失望不减反增。
    她不想再坐在这里，听他们进行无意义的争论，这只会更加浪费时间。
    拉克珊娜让视线环顾一圈，突然敲了敲桌面，高声发言道：
    “我提议，将他们送往诺克萨斯，换取我们现在急缺的资源和一些特殊条件。”
    “诺克萨斯？！”
    艾琳诺听到这个刺耳的词，一时竟忘记了贵族的礼仪，她探身向前一脸惊疑。
    不仅是她，其余人也都乱了起来，他们的脸上带着不解、质疑、惊恐地望向拉克珊娜。
    这种资敌的行为，她怎么敢提议？他们又怎么可能去做？
    拉克珊娜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在心里叹了口气，解释说：
    “你们是否忘了我们和诺克萨斯签订的和平条约，被德玛西亚遗弃之人，他们有权力向诺克萨斯寻求政治庇护。”
    “我们不会放弃这些...这些‘公民’！”
    虽然在用词方面，财政大臣布里斯托停顿了一下，但这不影响他此刻那一脸的正义。
    “是吗，那我们理该给他们一种合适的身份。要是我没记错，不久前，诺克萨斯已经引渡了一批法师，那批法师甚至没有被判罪。”拉克珊娜隐含怒意地说道。
    她的蓝眸凝固着冰冷，直视向对面的艾琳诺和布里斯托。
    这一刻，她身上的气质和之前的截然不同。
    看着自己侄女表现出的变化，缇亚娜的嘴角轻轻勾起，露出一丝笑容。
    她很满意拉克珊娜的初次表现。不过，她的眼底却也带着些许意外，似乎是在惊讶于拉克珊娜能够如此快的适应身份的转变，以及议会大厅内让人窒息的氛围。
    贵族，就是一群利用所有合乎常理的手段和语言，达成既定目标的人。
    “......”
    拉克珊娜的话，让整个议会大厅瞬间安静了下来。
    随着禁魔令的废除，如果德玛西亚还将那批法师视为罪人，诺克萨斯岂有放弃他们的道理？
    反之如果将那批法师全部释放，不仅会惹得民心浮动，更是会触及到了光盾的底线。
    除非...现在坐在魔法大臣位置上的并非是拉克珊娜。
    地牢内的法师...实在是太多且太强了。
    艾琳诺和嘉文三世隐蔽地交换了一下眼神，斟酌着开口说道：
    “冕卫代理大臣，你觉得我们将这批人交给诺克萨斯，他们会给我们什么？这些人曾经是我们的一部分，哪怕犯了很深的罪孽，我们也希望给他们一个好的归宿。”
    看来...
    光盾终究还是不想让冕卫太强，甚至宁愿以削弱德玛西亚的整体实力为代价。
    拉克珊娜眼底带着失望，完全无视了艾琳诺后面的漂亮话，直截了当的步步紧逼道：
    “我有看过诺克萨斯的近况信息，海克斯科技和机械武器在他们那里发展迅速，这是我们能争取到的之一...”
    “除此之外，我们可以提出让他们攻打凛冬之爪...最为关键的是，或许我们可以争取要到一份关于符文魔法的学习方案。”
    凛冬之爪是最靠近德玛西亚的弗雷尔卓德部落，对方一直以来都极不安分，想要入侵德玛西亚的土地。
    此言一出，八大官们都明白拉克珊娜的深意，让诺克萨斯将攻击重心转移到弗雷尔卓德，而非一直盯着自己的国土。
    他们有听过崔法利战团出现在弗雷尔卓德的消息，所有德玛西亚人都恨不得诺克萨斯将所有军队都陷进弗雷尔卓德。
    “前面两者并无异议，不过符文魔法是什么？”艾琳诺问道。
    拉克珊娜早知会有类似的疑问，从容应答道：
    “‘符文魔法’是由诺克萨斯崔法利议会长瑞恩·梅雷迪斯创立的魔法体系，解决了法师依靠天赋施法学习魔法的问题。任何法师只要努力足够，哪怕天赋稍逊色，都能依靠多次反复练习来完成施法。”
    “意思就是让施法变得更为简单，每个法师都能拥有更强的战力？”外交大臣亚岱尔·布维尔作出总结。
    布维尔家本就有一位法师，所以对魔法还算是了解。
    拉克珊娜点了点头，举例解释：
    “布维尔伯爵理解的并无问题，符文魔法之所以伟大，就在于它为法师创造了趁手的锋利武器...
    “如果说拿法师类比士兵，那么普通法师等同于赤手空拳的士兵，而学习过符文魔法的法师，则等同于士兵拿上了长枪或是铁剑。”
    “这么说，诺克萨斯的法师，远比普通的法师还强？”行政大臣格兰瑟姆的眉头皱起，一下就发现了问题的关键。
    他也看过诺克萨斯传开的书籍，符文魔法在书上被誉为改革了魔法的奇迹，其缔造者瑞恩·梅雷迪斯则是被誉为从古至今最伟大的法师。
    之前他看到这段描述时，还以为是诺克萨斯人的自我吹捧。
    现在听了拉克珊娜的讲述，似乎这个符文魔法确实当得盛赞。
    “如果诺克萨斯的法师都学习了符文魔法，那么确实是这样，他们至少能与两倍于自己魔力的普通法师抗衡。”
    拉克珊娜朝格兰瑟姆微微点头，继而视线漠然地望着艾琳诺以及...王座上的嘉文三世。
    她的话已经挑得很明白了，德玛西亚总计关押的法师有近万名之多，要是一起白送给了诺克萨斯，没有人能确保他们未来会成长成什么样，拥有何等的战力。
    布里斯托和艾琳诺交换了一下眼神，硬着头皮说道：
    “我认为，不能将所有被关押的法师交给诺克萨斯。并且，我们还必须获取到符文魔法相关的信息。”
    拉克珊娜听到这句话，只觉得无比好笑，对于这个意见，她自然是举双手赞成。
    但诺克萨斯可不是德玛西亚，说不定他们将所有法师送去，还不一定能得到符文魔法的具体资料。
    她几乎能断定，今天在议会大厅发生的一切，在会议结束...不，或许是现在就会在崔法利议会桌上有一份详细报告，上面写着所有关于他们会议的详情内容。
    拉克珊娜没有再发表言论，而是静静地听着其余八大官们的热烈讨论...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最后关于法师的身份与去向问题，议会得出了先与诺克萨斯交流，然后再谈的决策。
    按照部分八大官的意思，先选出魔法大臣，再由新的魔法大臣配合外交大臣亚岱尔伯爵去谈。
    等到其他琐碎的事宜商讨完毕，今天的议会便在嘉文三世的宣布下散了场。
    “真是令人失望的第一次议会...”
    拉克珊娜轻叹了一口气，拿起象征着八大官的权杖，挺直身形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