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有条不紊

    半精灵女仆苏珊娜听从主人的吩咐，转身走向摆放在房间角落的柜子，小心翼翼地从里面取出一个通体澄黄的木盒，又走回来把它交给科尔医师。
    科尔医师此刻的表情格外严肃，他紧抿着嘴唇，打开盒子往里面看了一眼，点头道：“没错，是这种觉醒秘药。对了，皮鲁偷的是哪种秘药？”
    苏珊娜微微一笑，说道：“是‘橡树甲虫’。”
    科尔避开皮鲁的视线，打开木盒，用一把银镊子从里面夹出一只色彩斑斓，长有尖利口器的怪虫。然后，他故意对被四根兽筋牢牢绑在长条桌上的皮鲁说道：“你这家伙什么都不懂，也知道找贵的东西偷，如果‘橡树甲虫’真被你得手了，我还要倒赔你钱。”
    “赔、赔多、多少钱？”皮鲁现在动弹不得，他的牙齿却在打架，说话都不利索，还发出咯咯的声音。
    “‘橡树甲虫’比给你用的‘豹尾’秘药贵400金塔，你如果能把它带出去，我要赔你400金塔。”
    “真可惜。”皮鲁感到深深的遗憾，和科尔医师聊天让他不再紧张，尤其谈到钱的时候，绷紧的肌肉也明显松弛。
    “哼，从来没有人从我这里成功偷走秘药，就连约翰也被我抓住过。”
    科尔医师趁机出手，动作迅速而准确地将怪虫抵在皮鲁脖颈上。怪虫子尖锐的口器立刻深深地扎进皮鲁脖颈的血管。
    “啊……”皮鲁只发出半声凄凉的惨叫，站在桌边的半精灵女仆就用棉巾塞住他的嘴，把后半声哀鸣给堵了回去。
    棉巾能堵住声音，痛苦却不会减少半点。平时神气又机灵的店伙计睁大了眼睛，两排牙齿死死咬住嘴里的棉巾，额头上青筋暴起，像蚯蚓一样蠕动，全身的肌肉绷紧，挤压到骨头关节，发出吓人的“咔嚓”声，因痛苦而激发的力量让身体下面的长条桌都在不停地晃动。
    很快，皮鲁睁大到极限的眼睛里爬满了血丝，脖颈处有一抹触目惊心的蓝绿色沿着凸起的血管往头部蔓延。
    他好像随时会死掉一样，科尔医师和几位半精灵女仆却站在旁边冷眼旁观。又过了片刻，咬住皮鲁脖颈的怪虫子从他颈部皮肤上掉落到地面，蜷成一团，没了动静。
    科尔点点头，突然发现维尔托克的脸上是一副好奇又深思的表情，默默地观察着皮鲁。医师没有多想，弯下腰从地上捡起死透的虫子，展示给维尔托克看，并解释道：“短翅刺嘴蝇，一种比较少见的吸血昆虫，它们叮咬猎物的时候，会用口器朝猎物的皮肤下面注射麻痹毒素，并乘机将体内的杂质排进去，往往会造成猎物中毒、发烧、晕厥，最严重的甚至会死亡。当然，这只短翅刺嘴蝇和上次的吸血甲虫一样，都是经过联盟医师长期改造的特殊品种……你看，它没有翅膀，口器却很发达，外形特征已经变得和短翅刺嘴蝇完全不同。”
    把怪虫尸体交给旁边的半精灵女仆，科尔医师继续说道：“动物将外界特质转化成内在特质的方式主要是用嘴巴进食。不过，迪萨联盟的医师在很久以前就发现，口服秘药的效果远不如直接把秘药往半精灵的体内注射。”
    维尔托克将视线移到医师的脸上，问道：“它和柯思拓吸血甲虫一样，都是秘药的载体？”
    科尔点头微笑道：“没错，但它们的区别在于，柯思拓吸血甲虫汲取宿主的血液精华，属于短效的普通秘药。它的优点是用琥珀溶液封存之后，可以保存很长时间，也方便职业者携带、服用。而刺嘴蝇承载的是觉醒秘药，能够帮助普通人升华特质，成为觉醒者。可惜，觉醒秘药无法长期保存，必须在秘药载体死亡之前，注入半精灵的颈部血管。”
    “我给皮鲁注射的是敏捷向的‘豹尾’觉醒秘药……这可不能搞错，觉醒秘药一定要契合秘药受体的主要特质，皮鲁最有可能成为敏捷向的觉醒者，如果给他用了体质向的‘橡树甲虫’，他必死无疑。”
    店伙计皮鲁在长条桌上拼命挣扎，眼睛里已是一片血红。科尔又改口道：“没有谁可以轻轻松松的觉醒，极致的痛苦是升华特质必须付出的代价……这对他还有很大的好处。”
    维尔托克没有提出异议，而是理所当然地点点头。科尔心中一动，随口问道：“怎么样？你知道觉醒的痛苦，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维尔托克板着脸，摇头道：“想不起来。”
    科尔已经习惯了维尔托克对自己的抵触，并未感到气馁，继续尝试引导他的记忆，“真正的职业者要经历两个难关，一是凝聚秘血，升华专长；另一个就是皮鲁现在经历的觉醒特质。”
    “我给他使用的是最契合他的‘豹尾’秘药。这种秘药的制作工艺比较复杂，使用100多种药材，十几只动物秘药，耗费一年的时间，经历三次特质的提升和转移，最后收获十支‘豹尾’觉醒秘药。”
    “皮鲁被注入觉醒秘药，如果能撑过难关，他的身体素质，尤其是灵敏度都会有显著提升。最重要的是，‘豹尾’秘药为他成为职业者打下基础。”
    科尔医师又看了皮鲁一眼，继续说道：“‘豹尾’秘药提取的特质来自刃齿豹的近亲，使用‘豹尾’秘药觉醒的职业者成功凝聚秘血，升华敏捷专长，会获得和刃齿豹相仿的能力，比如，夜视、敏锐听觉、无声潜行、迅捷反应、猎杀本能等等。这一类的敏捷专长职业者有个名称，叫作暗行猎手。”
    “维尔托克，你想过没有，哦，你肯定没想过……职业者拥有这么多特殊的本领，该怎么运用？别说职业者了，就是普通的半精灵专心听辨某个细微声音的时候，身体都不会动，看见的也像没看见，闻到的等于没闻到。在这种出神的状态下，你大摇大摆地走过去，给他一棍子，他也来不及反应。”
    “普通人用耳朵听个声音都这样，何况能力特殊的职业者？”
    科尔顿了顿，赞叹道：“在训练营当主教官的约翰真的不错，他提出‘灵感贯穿全身’的说法，能够做到这种地步的人当然不会在听声音的时候发呆，然后被人偷袭。觉醒者、职业者虽然没有这方面的理论解释，那是因为经历过痛苦的觉醒，他们的生命会发生蜕变，能够边听、边看、边战斗、边思考对策。这恰恰是觉醒者和普通半精灵最大的区别。十个普通半精灵也未必能击败一个觉醒者。”
    此时，皮鲁脖颈上那道吓人的绿色正渐渐变淡，尽管牙齿还死咬着棉巾，但他的状态正在好转。
    科尔医师握紧的拳头悄悄松开，他长舒一口气，点头说道：“职业者除了最常见的剑士、盾卫士、弓战士、驯兽师，还有暗行猎手、橡树守卫、暴徒等稀少职业。”
    “……是觉醒秘药的种类在决定职业者的类别！它的重要性无可替代。能够制作觉醒秘药的医师当然也是重要的职业者。”
    “维尔托克，特质是共通的，可以提取、转化、升华。医师制作秘药并不需要固定的药剂配方，考虑到秘药活体的个别差异，我在制作‘豹尾’秘药的时候，多次调整药剂配方，用了100多种药材。如果按照‘豹尾’的配方，就只有57种药材。”
    科尔这次选择直视维尔托克的双眼，表情透出一丝属于职业医师的狂热，说道：“四级医师才能洞察特质的细微变化，才可以无视配方的具体内容，根据受体本身的特质，对药材进行置换和调整。”
    “四级以下的职业医师可没有这种能力，他们完全按照配方制药也有很大概率失败。对于使用觉醒药剂的人来说，失败等于送命！觉醒药剂其实很危险，你一定要记住，不能乱用觉醒药剂……”
    科尔狂热的表情让维尔托克感到害怕，向后退出一步，警惕地看着对方，还做出戒备的姿势。
    半精灵女仆布兰妮立刻提醒到：“主人，你吓到他了。”
    科尔楞了一下，懊恼地拍自己的额头，知道自己是太心急了，试着把话题转移到皮鲁身上，“这小子看来是觉醒成功了，但他的体力损耗严重，需要在这里休养两天。维尔托克，你待会和布兰妮把皮鲁抬到前厅，找个房间，先让他住下……”
    不等他说完，维尔托克就摇头说道：“我不干了，我要回去。”
    “啊？什么？”科尔嘴巴大张，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维尔托克又说了一遍，而且是边往外走边说，“我说我不干了，我现在要回旅馆睡觉。”
    科尔没想到维尔托克会这么干脆地拒绝自己。这让博朗镇受人尊敬的四级医师备受打击，开始怀疑自己的容貌是不是真的很丑，但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行走的财宝”飞快溜出配药间。
    维尔托克回到旅馆，一头扎进自己的客房，像蛤蟆似的趴在床上，进入修炼金蟾秘形的状态。这有助于他同意识世界的金色光团交换信息。
    店伙计皮鲁成为觉醒者刺激到了维尔托克。如果说恢复记忆，找回自我是终极目标，那保证自身的安全就是他最强烈的需求。
    自苏醒以来，维尔托克总有一种不安全感。在掌握灵巧双手天赋之前，维尔托克甚至不愿意离开莎拉半步。他这次去科尔的药剂坊工作，固然是为了配置源血药剂，但练习三大锻法，恢复部分实力才是他敢接受雇佣的前提。可惜，他发觉自己恢复的这点实力还不够看，连科尔医师的私人女仆都不比他差多少。
    维尔托克像是只孤独的幼兽，胆小又敏感，可这并不是什么耻辱，而是必不可少的谨慎。
    随着能力的恢复，他也在不断地朝外探索。但他现在面临一个困难的选择，是继续留在博朗镇，还是到镇子外面学习文字。只有先恢复文字记忆，他才能恢复药剂学记忆，在最短的时间内，配置源血药剂，进一步提高自身实力，掌握非常关键的暴食和自愈天赋。
    不过，现在离开安全的博朗镇，到镇子外面的种植园，违背了维尔托克先提升能力，再向外探索的习惯。
    维尔托克其实今天并没有被科尔医师吓跑，他只是遇到了想不明白的事情，需要回自己的房间，和意识世界的“金色光团”进行一次深入的信息交换，也可以说是深思。
    “金色光团”疾速旋转着，由朦胧的金色光雾组成，维尔托克看不清楚里面的内容，但他能感觉到，“金色光团”的旋转速度已经变慢了一点点。
    照目前的进度来看，再过个几百年，它或许就能停下来。
    维尔托克等不了那么长的时间，既然现在遇到了屏障，那就必须另外想办法解决问题。
    沉浸在自己的意识世界里，他的思路逐渐明朗，许多想不到的问题细节都清楚了。
    首先，科尔医师很关心皮鲁，他允许皮鲁偷秘药，是给皮鲁制造一次免费觉醒的机会，但更多是为了激励他锻炼自身的能力。这种特殊的待遇，可以延伸到主教官约翰的身上。
    结论：巴托姆老板、莎拉大婶、医师科尔、店伙计皮鲁，还有约翰，他们是一伙的。目前来看，巴托姆老板他们对自己没有明显恶意。
    其次，科尔医师已经知道源血药剂的事情，多半是布兰妮她们泄露的。科尔误以为源血药剂配方是一种特殊的觉醒秘药，对应某种稀有的职业途径。科尔医师在暗示自己，他有能力摆脱配方的固定限制，使用其他药材作为替代，制作出源血药剂。
    科尔应该没有撒谎，他提到的一些觉醒信息与维尔托克的认知基本吻合。比如，普通人专注倾听的时候，感官和行动能力都会降到低点，那是因为精神力量不足造成的现象。如果人的精神属性达到相应水平，对身体和心灵的控制都会得到加强。而极致痛苦确实可以提升一个人的精神属性上限，但这种方法对维尔托克无效。他自己都看不清，自己的精神属性上限在哪里，只知道“金色光团”占用了绝大部分精神力量。“金色光团”的旋转速度慢下来，他自然会得到精神属性的反馈。
    药材的特质是共通的，可以相互转化和提升。科尔医师当着维尔托克的面，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理论相互吻合，又有客观证明。科尔医师调配源血药剂应该没有问题。
    那么，可以信任科尔医师吗？
    结论：不可以信任，但可以合作，自己的命运必须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这个理由足够充分，它基本上是维尔托克的习惯，很难改变，他也没有改变习惯的念头。
    不懂药剂学的人没办法和职业医师合作，那就只有先学习文字，恢复药剂学记忆再找科尔合作。学习文字这种事情找莎拉大婶没用，她也不识字。但巴托姆老板肯定识字，先尝试请他帮忙，如果他不答应，就向他雇几个人保护自己到镇外的种植园。反正，罗德团长已经答应帮我引荐有学问的迈恩镇长。
    维尔托克拿定了主意就不再迟疑，从床上蹦起来，推开房门，迅速跑上三楼，一直冲到走廊的尽头，猛地一把推开巴托姆老板的房门。
    旅馆老板正坐在桌子后面清点一堆金币，他目瞪口呆地看着闯进来的维尔托克，连含在嘴里的烟斗也差点掉下来。
    维尔托克兴冲冲地走到他的面前，掏出挂在衣服里面的小钱袋，“啪”的一声，砸在桌上，把一堆码放整齐的金币都震倒了。
    “巴托姆老板，你教我识字吧！”
    旅馆老板先瞅了眼都没有苹果大的小小钱袋，再抬头看看维尔托克，然后默不作声地把一桌子金币扫进抽屉，怒气冲冲地说道：“没人教过你进屋子要先敲门吗？好吧…...莎拉肯定没教过你，我的门都被她撞坏好几个了……总之，你下次进来，一定先要敲门，否则我就把你扔出去！”
    “我要学习文字，一刻都不想等，这是给你的报酬，如果不够，你可以记账。”维尔托克沉声说道。他理直气壮的样子透着不容许别人拒绝的强硬，却并不惹人反感，好像他本来就该如此。
    巴托姆老板也变得严肃起来，指着对面的椅子说道：“来，咱们坐下谈……科尔刚刚来找过我，我已经听说你不给他干活了。这件事，和你想学习文字有关系吗？”
    维尔托克点点头，直言不讳地说道：“有关系。我学习文字可以恢复一些重要记忆，是关于那份药剂配方的。你和科尔医师应该都知道我有一份药剂配方。”
    巴托姆拍了拍巴掌，笑道：“维尔托克，你很干脆。那我也不瞒着你，我对你的锻炼方法和那份药剂配方有兴趣。咱们做个交易，你把锻炼方法和药剂配方卖给我。当然，是在你记起配方之后。”
    维尔托克先点头，又摇头，皱着眉毛说道：“我不确定锻法和药剂配方要卖多少钱。”
    他本来是想说，你们都没练过源血秘法，谁知道要多长时间才能练成，或者练着练着就死掉了。但这么说太复杂，他自己都说不清楚，那就不提了。
    旅馆老板含着烟嘴，笑呵呵地说道：“科尔是个有能力的人，我相信他可以确定药剂配方的价值。只要你同意，具体的价钱，咱们以后谈，我保证不会让你吃亏。”
    维尔托克稍微迟疑了一下，他隐约记得源血秘法在无人指导的情况下独自练习，有危及生命的风险，但具体的情况又想不起来，便点头说道：“我要先学习文字。”
    “你肯定是学过文字的。”巴托姆沉吟说道：“不过，在博朗镇学习文字有点麻烦……我们和塔窟族首领钢岩的关系比较特殊，解释起来也麻烦，以后再慢慢告诉你。总之，我对钢岩发过誓，绝不传播文字。钢岩的直觉很敏锐，只要我们违背誓言，他就会知道，然后赶我们走。我可舍不得离开博朗镇，你找其他人学习文字，他们或许会教你，但我们不能教，那等于背叛钢岩首领。”
    “我随便找个人教你识字简单，问题是，你确定学习文字能恢复一些记忆？”
    维尔托克摇了摇头，脸上又露出茫然无助的神情。
    巴托姆想了想，说道：“咱们总得试试才行……这样吧，我安排一下，送你去镇外的种植园找迈恩镇长。那个老家伙确实有点学问，如果他都不能帮到你，博朗镇就没人能帮你了。”
    这也符合为维尔托克的心意，他点头说道：“我要雇几个人，保护我去镇子外面。”
    “当然要有人保护你……莎拉不行，她不愿意离开旅馆。我就让哈克和约翰他们陪你去，免费的。”说着，旅馆老板又好奇地问道：“维尔托克，你对科尔有什么意见吗？还是说，他哪里不对劲，让你对他没有好印象？”
    维尔托克犹豫片刻，抬起手指在脸上划了一圈，意思是，科尔医师面目阴森，不像好人。
    巴托姆居然猛拍大腿，怪声怪气地笑道：“哈哈，我就知道是这样，他长得太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