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天灾强者

    麦迪点亮一根牛油蜡烛，昏黄的烛光笼罩桌边的三个人。维克多恍惚间陷入一种和手下密谈的感觉，听哈维压低嗓音说道：
    “老狼谈起落叶城近期的两件大事，博朗镇被外域半兽人攻陷的消息已经传开了。落叶城议会通过战争决议，派遣红鬃军团征讨半兽人入侵者，又招募一支新兵军团充当红鬃的辅助军团，总共一万五千名士兵, 预计在今年夏天结束前收复博朗镇。还有消息说，收复博朗镇仅仅是战争的开始，落叶城打算一举拿下整个博朗湖流域。”
    “.…..新兵招募在四个月前已经完成，红鬃军团和新兵驻扎在落叶城东邦的金沙镇、果壳镇、罗特镇附近。”
    “落叶城战争税仍在征收，每人每月交税一银塔。”
    “联盟冒险者工会总部已发布战争任务，至少有七个大型冒险团接受战争任务, 他们也已经抵达红鬃军团的驻地。”
    麦迪的脸色发苦，额头上的皱纹更显深重, 叹气说道：“唉，不知道巴托姆最后有没有跑出来……他拿半兽人、蛮族做自己磨刀石，倒是能痛痛快快地战一次。他要是死在博朗镇，就没人给镇民出主意，那麻烦就大了。”
    当初，博朗镇的钢岩宛如神邸般的战斗姿态深深刺激到巴托姆老板。
    他在博朗镇练剑二十年，风雨不辍，临到最后终于忍不住要拿入侵家园的半兽和蛮族试试自己的剑。
    红狮巴托姆究竟达到怎样的境界？
    他以前没有参考，恐怕连自己都不清楚。不过，龙脉尊者休兰特承认巴托姆有资格和他一战。虽然两位强者之间的交锋被莎拉阻止，但休兰特在巴托姆的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
    剑士打磨自己的心灵如剑般锋利，平时藏于剑鞘，可终归还得亮剑。
    作为博朗镇的半个主人，巴托姆面对龙骑兵的压迫和挑衅，他表现得非常被动，根本没有做好战斗的准备。
    莎拉看出他和休兰特的交手必死无疑, 这才出面阻止。
    然而，休兰特对巴托姆的肯定让他既懊恼，又蠢蠢欲动。直到家园被毁, 他终于放下一切束缚，毅然决然地向强敌亮剑。
    千锤百炼的剑器只有经历淬火才得以成型，老战士的辉煌也在于此。那一刻，生死胜负已不能超越战斗本身的意义，没有谁可以改变巴托姆的决定。
    事情过去这么久，冒险者之家的人还是关心巴托姆的下落，希望他能活着，和大家有重聚的一天。
    哈维不会直接找盗贼工会打听红狮巴托姆的消息，甚至不可以专门提到博朗镇。他只问了落叶城近期发生的大事。盗贼工会的老狼自然要谈到半兽人入侵者、战争、博朗镇等重大事件。
    落叶城议会做战争动员，招募新兵、征收战争税、向整个迪萨联盟的冒险团发布战争任务，这些都在大家的意料之中。可是，落叶城的军队、各大冒险团已抵达最靠近博朗镇的金沙、果壳、罗特三座镇子。而博朗镇的居民，包括冒险者之家培养的混血儿也是朝这三个地方撤离。
    如果没有人出来主持局面，谁知道军队指挥官会对博朗镇的逃亡者做什么事情？
    维克多好奇地问道：“落叶城这么快就能招募一支新军团？他们能打赢外域半兽人和蛮族联军？”
    哈维立即解释道：“落叶城下邦的贫民家庭很多都吃不饱饭，有大把大把的年轻人想加入军团。军团不仅管吃、管住，还传授本领。像我，还有麦克斯, 哦, 错了，是麦迪……我们当初被选中参军, 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麦迪接口说道：“这次招募新兵和我们那时候不同，我们不用打仗，他们直接上战场。所以，落叶城按人头征收战争税……别看每月一银塔的人头税好像不多，对于下邦的贫民家庭就要命了。除了报名入伍，他们也没有别的办法。如果逾期不交税，他们可能会被罚苦役，甚至卖给有钱人当私奴，处境只会更惨。”
    维克多摇头道：“新兵打不赢半兽人。”
    哈维说道：“是的，新兵没有战斗力。他们只能充当辎重兵。红鬃军团才是战斗的主力。我听说红鬃军团是落叶城的三大主力军团之一，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他们有5000名士兵，还要2400人的后备军。再加上高地名门的精锐私兵、大大小小的冒险团，说不定赫默族的女战士也会参战……他们要打败一群装备简陋的半兽人和蛮族，完全没问题。”
    哈维和麦迪对半精灵军队信心十足，维尔托克的脑海中却浮现出半兽人的屠夫首领怒斩钢岩的画面。他苍劲虬结的身躯宛如不可撼动的山峦；狂野的咆哮充满动人心魄的力量；意志鲜明的仿佛一面旗帜，汇聚了半兽人战无不胜的信念。
    维克多在屠夫首领的身上似乎能看见那支半兽人部族的诞生与成长。它们还没达到巅峰，但正在往上攀登。
    一个常年没有打过仗的红鬃军团会是这个半兽人部族的对手吗？
    “落叶城的军团会输。”维克多语气平淡地说道，就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哈维楞了楞，有点着急地说道：“那怎么办？我们是不是快点去金沙镇，把我们的人弄出来？”
    他担心红鬃军团被半兽人打败之后，非但不能收复博朗镇，连金沙镇也保不住。
    麦迪实在无语，要说哈维没脑子吧，他也知道红鬃军团打输了之后，金沙镇很危险；要说他有脑子吧，维克多讲什么他都信，都不问理由。
    “落叶城的军队会输第一仗，后面就不一定了。不过，外域半兽人和蛮族没有能力进攻金沙镇，它们的粮食不足。”
    维克多又补充了一句，这个话题到处为止。战争的胜负和他们的关系不大，只能说红鬃军团驻扎金沙镇的情报对他们有价值。但他们现在鞭长莫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想办法将冒险者之家的人从金沙镇接出来。
    “还有别的消息吗？”
    哈维点头说道：“你们还记得去年夏天，牧狼少女贝尔蒂娜潜入落叶城，杀害高地贵族和城防士兵的事情吧？”
    这件事情，维克多当然不会忘记。金橡名门的休兰特就是以此为借口，污蔑他是牧狼少女的同伙，要当众扣押他。导致双方激烈对抗，连塔窟族首钢岩也被惊动，带领赫默族女战士，把金橡名门的龙骑兵赶出了博朗镇。
    牧狼少女犯下的恶行还不止这一桩。很早以前，激流城就对她下了通缉令，说她袭击激流城的武装车队，造成数十人的死伤。可谁也没想到，牧狼少女又跑到落叶城犯下血案，还是高地城，杀得城防军血流成河，死伤无数。落叶城的强者调动正规军团围剿贝尔蒂娜，也只是把她逼退而已。
    经过这件事情，牧狼少女贝尔蒂娜凶名远扬，成为迪萨联盟的头号悍匪。
    “老狼告诉我，女匪贝尔蒂娜其实犯下血案之前，潜伏在落叶北邦贫民窟的岛街…..这岛街以前也没什么名声，就是一条普普通通的贫民集市。好像是去年开始，岛街的居民合伙开了两间铺子，专门做几种特色点心对外兜售。岛街卖的特色点心价格低廉又好吃，渐渐做出了名声，不仅平民喜欢吃，有钱人也会去岛街品尝。”
    “那天，岛街来了几位高地名门的少爷、小姐。他们在点心铺里和人起了冲突，一怒之下先砸了点心铺，又放了一把火，听说还烧死好几个人。这都不算完，那些少爷、小姐抓走了做点心的两个厨娘。其中一个厨娘的孩子年幼不懂事，抱着厨娘的腿不放，结果被名门少爷当场摔死。”
    “牧狼少女可能是看不下去，她站出来阻止那些少爷、小姐。而名门少爷不认识牧狼少女，见她长得美貌，要抓她当自己女奴。”
    “这下子，贝尔蒂娜露出了残暴女匪徒的真面目……她当场杀光贵族少爷们的保镖护卫，抓住那个摔死贫民小孩的贵族少爷，挖掉他双眼，割下他的耳朵和鼻子，拔除他的舌头，砍断他的四肢，又在其余少爷、小姐的脸上割了两刀，让他们把受酷刑的贵族少爷带回去，并扬言要拜访他的家庭。他们必须认错道歉，否则就把他们全部烧死。”
    “谁也没想到，高地名门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牧狼少女就跟踪那些少爷、小姐去了高地城。然后，她在高地城制造一场耸人听闻的血案，直到被高地城的几位强者联手逼退，从此下落不明。”
    “在那一场血腥的杀戮中，牧狼少女头一次宣告自己的名讳、称号。她是‘奇迹女王’贝尔蒂娜。”
    滋滋燃烧的牛油蜡烛突然爆起一团烛火，光影摇曳飘忽，麦迪被惊了一下。他摩挲自己的下巴，自嘲地说道：“‘奇迹女王’贝尔蒂娜…..这位残酷的强者真叫人胆寒。”
    哈维深以为然地点头道：“她还是一位美貌的少女，没想到下手这么狠辣。大人，您对她有什么看法？”
    维克多抬起头，微微一笑道：“残酷？狠辣？我觉得不该用这类带立场的词汇去评价‘奇迹女王’贝尔蒂娜……要我说，她是天灾强者。”
    “天灾强者？”麦迪一脸困惑地问道。
    “……”维克多稍微挑起眉毛，缓缓说道：“就像山洪、野火、飓风、暴雪、迷雾……”他的思路渐渐清晰，平淡的语气透出沉着的力量，“没有怜悯、没有轻视、无可抵抗，谁卷进去谁就会死。对的，‘奇迹女王’贝尔蒂娜就是如同天灾般的强者。比如，龙王菲鲁玛特，塔窟族首钢岩都是天灾强者。”
    “天灾强者……大人说的真好！”哈维笑呵呵地说道。
    麦迪懒得搭理他，接着问道：“大人，‘奇迹女王’我是没见过。我看见钢岩族首变身后的样子，确实强大到超乎想象。可他还是被半兽人和蛮族围攻至死。我不太相信他们和龙王菲鲁玛特一样强大。”
    维克多摇头笑道：“我在冒险者之家旅馆常常听你们讨论，谁比谁强，谁比谁强……谁比谁强啊？我和龙王菲鲁玛特比谁的个子大，那它比我强；比个子小，我比它强……贝尔蒂娜确实被人击退了，可能是因为她饿了、渴了、困了、累了……每种生命都有自己的极限，把它们放在一起比谁强谁弱，我就觉得特别可笑。我说贝尔蒂娜、钢岩，还有龙王菲鲁玛特是天灾强者，因为他们的能力如同天灾，战斗时的心态也像天灾。这些都是相对的……比如，你对于蚂蚁而言也是天灾强者。你会因为踩了蚂蚁窝，觉得自己残忍吗？”
    麦迪苦笑道：“我好像理解了，但是……钢岩杀半兽人、蛮族，我只看到他的强大，不觉得他残暴。‘奇迹女王’杀冒犯她的名门少爷也没问题，可她又挖眼又砍手......不残忍吗？”说着，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维克多的脸色，委婉地告诫道：“大人，我踩蚂蚁窝，踩到就算了。可我不会特意找蚂蚁的麻烦啊。”
    维克多莫名其妙的有点烦躁，冷冷说道：“盗贼给的消息未必可靠。贝尔蒂娜对名门少爷施以酷刑。盗贼工会难道亲眼看见的？就算有盗贼目睹全过程，老狼和哈维说的情况就是真话？”他顿了顿，兴致勃勃地说道：“我对‘奇迹女王’很感兴趣，希望以后能见到她。”
    哈维瞬间挺直了腰，语气急促地说道：“大人，那我们要抓紧时间才行。因为很多人都在找她......‘奇迹女王’已经被联盟的最高议会下通缉令了，给她挂了100万金塔的悬赏。”
    麦迪的眼睛瞪得溜圆，惊声叫道：“这么高？！”
    哈维睨了他一眼，说道：“牧狼少女的风波还没过去呢……贝尔蒂娜逃走之后，高地名门的私军铲平了岛街，把岛街居民全部抓起来。私兵还到处抓捕女匪贝尔蒂娜的同伙，总共300多人被判笼刑。他们的尸骨至今还挂在落叶城北邦城外，所有路过的旅人都能看见一座座吊笼，还有笼子里面的尸体。”
    笼刑就是把犯人塞进狭小的铁笼，挂在城外，任由囚犯在笼子里受风吹日晒、雨淋雪覆，饥渴而死。
    自从迪萨联盟推行蓄奴制度以来，对罪犯实施的死刑都变少了，更不用说成本高昂的铁笼之刑。
    这根本就是一种残酷的私刑。
    落叶城的名门贵族因为迁怒，铲平一条街，将300多个贫民塞进铁笼，活活困死。这样的惨事简直无法想象，也叫人不忍去想。
    麦迪握紧双拳，全身都在微微颤抖。他越是想控制，抖得就越厉害。
    “现在，落叶城还在抓捕贝尔蒂娜的同伙。老狼说，千万别和她扯上关系。我们在人多的地方更要小心，不能和别人谈论贝尔蒂娜的任何事情，否则就会惹来大麻烦。”
    维克多沉默了很长时间，只说了句：“他们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