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08 并在晚霞中迎接此岸的未来

    西下的夕阳染红了天边，将暖色辉光投入室内，柔和地照亮了一切。
    意识回笼之后，理性轻车熟路地滤去了梦境中残存的惊慌与悔恨，浅紫色的眼眸中只余寒潭般的冷静色调。
    小夜发觉自己正身处一个封闭的胶囊状容器中。暖洋洋的白光自四面八方流出，缓缓渗入身体；而透过面前半透明的玻璃罩，隐约可见窗外尚未暗淡的绯红色。
    她眨眨眼，似是有些好奇地敲了敲流转着光芒的容器壁。
    小夜知道这是名叫“医疗舱”的仪器——即使是骨断筋折的伤势，只要躺入其中也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恢复如初。几乎所有宝可梦中心都配备了这类装置，尤其是在大型赛事上，负伤的宝可梦们全靠医疗舱才能及时恢复战力。
    作为宝可梦训练家，小夜早就见惯了此类黑科技，亲自躺进去倒是个新鲜的体验。毕竟人类用的医疗舱按小时收费，分分钟就能花掉她好几天饭钱，贫苦人可没有那么铺张浪费的资格。
    ……希望这次主办方会报销医疗费。
    多半是拜其所赐，原本折断的右腿已经恢复如初，连一丝淤青都没有留下。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也愈合得毫无痕迹，只有心之力耗尽带来的头痛一时半会难以缓解。
    按下标有“开启”二字的按钮后，玻璃罩缓缓打开。
    小夜急于确认那场生死之战的结局，没等医疗舱彻底抬起便跳了出去。没想到身体沉重得超乎想象，四肢像灌了铅一般难以挪动，视野也摇晃得好似刚练了十套高速旋转，根本无法站稳。
    当冒失的训练家毫无悬念地摔成一滩小夜时，正好有护士推门进来，见此情景顿时吓得扔了托盘。
    “你没事吧？醒了怎么不先叫医生啊！”
    护士急匆匆地冲上前去，又被年轻人下意识地抬手抚脸的动作搞得一愣。
    “……好啦好啦，给你！”
    她气冲冲地从旁边抄起一个崭新的飞鸟面具，胡乱扣在伤患脸上。
    跌坐在地的人倒是很淡定，慢条斯理地将面具戴稳后才向来人点头致意。
    “晚上好，谢谢您的照顾——请问大家现在怎么样了？”
    护士闻言顿时翻了个白眼。
    她在医院里忙碌了两天，已经听过不止一个人一醒来就念叨这句话，都快被逼成复读机了。无奈，对上年轻人睁得圆溜溜的眼睛，她也只好叹了口气。
    人高马大的护士像拎鸡仔一样把少女拎到床上坐好，这才给出了令对方安心的回答。
    在冰见家的少年终于触碰到冰之神时，战斗便落下了帷幕。冷静下来的急冻鸟很快便随丹羽之神一同离去，至今不知所踪；而受伤的人和宝可梦都得到了及时救助，不光无人牺牲，甚至连重伤者都没有出现。
    相比起来，在医疗舱中躺了整整两天才苏醒的训练家已经算是最惨烈的伤患了。
    “所以你尽管放心——别乱动，老实坐着。”
    刚才还和颜悦色的护士突然一板脸，正想帮忙将散落一地的纱布棉签捡起的小夜顿时僵住，伸出的手不知该不该收回。
    “医疗舱虽然能让伤势你的伤快速愈合，但同时也会消耗你的体力——好歹你也是个训练家，不至于不懂这个吧？”护士的眉毛皱得几乎能打死结，“我劝你老老实实回去再躺一晚，现在就算你想到处乱跑也站不起来……呃。”
    话音未落，护士便见年轻的伤患十分自然地起身，捡起了被风吹落的病历单。待她说完，对面的人顿时一愣，犹犹豫豫地低头看向双脚——大概是在思考自己该不该继续站着，是不是摔回去比较礼貌。
    护士：“……”
    护士：“你们这些橘子群岛的小崽子！”
    小夜：“……？”
    但我是关都人啊……
    饱受南国人摧残的护士深呼吸了三次，才终于勉强平息了心绪。
    她放弃了让自由训练家老实躺着这个不切实际的愿望，转而为伤患细细描述了她的身体状况。
    小夜的伤势看似触目惊心，但并没有到危及生命的地步。经验丰富的训练家将自己的躯干和头部保护得很好，最严重的骨折也可以在医疗舱中轻易痊愈——只是加速愈伤终究需要消耗人体内储存的能量，过度的失血令她的承受力岌岌可危，治疗的功率过大反而会有生命危险。最终，医疗舱也只是将她身上的外伤止血愈合，断裂的骨骼还远远没有恢复到能跑跳自如的程度。
    “——总而言之。”护士再次叹了口气，“现在出去走走也可以，但禁止剧烈运动，晚上九点之前必须回来，记住了吗？”
    九点并不是自由训练家习惯于休息的时间。但此刻小夜生不起一点讨价还价的心思，乖巧地连连点头，生怕情绪不稳定的护士又把她暴力塞进舱里。
    待黑着脸的护士推门离去，小夜这才松了口气，左右环顾这个陌生的房间。
    医疗舱与柔软的病床并排而立，对面的桌上摆放着果盘，鲜艳的果实上沾着水珠。两套崭新的“冒险者”制服挂在衣柜中，比赛开始前寄存的行李也整整齐齐地放置在一旁。
    近乎透支的体力消耗依旧令身体沉重得难以动弹，但小夜很快就适应了这种状态。她穿上冒险者的白衣，又将乱糟糟的头发梳理整齐，在脑后扎紧，随即拿起了放在床头的精灵球。
    受伤的宝可梦们早已恢复健康，此刻一只只都睁大了眼睛，隔着半透明球壳猛盯着训练家看——好在经过了烈焰谷一役后，它们对于此类连人带兽集体倒下的情形已经有了经验，倒不像上次那么惊慌。将宝可梦们一一放出来安抚一番后，小夜站起身，准备先出门逛一逛。
    训练家的指尖刚碰触到门把手，只见面前的门猛地打开，差点把肩头的小皮丘都拍下去。
    小夜忙不迭地后退一步，接住滑落的电气小鼠——而开门的两人也愣在原地，表情扭动了半天，最后变成一张热泪盈眶的哭脸。
    寺岛姐弟：“老大，你果然还活着！！！”（泪奔）
    小夜：“……”
    烈焰谷之战结束后的回忆摇摇晃晃地飘进脑海，令小夜感到一丝好笑又无语的熟悉。
    小夜：“我以为我离死掉还很远？”
    姐弟：“但是你都躺了两天了！在你耳边大喊大叫你都不醒，吓得我们以为老大你再也醒不来了呜呜呜呜……”
    小夜：“……”
    我记得，比赛的第一夜我砸了你们的门整整五分钟，你们也没醒啊。
    无言以对的北斗挥挥手，示意姐弟俩结束这个话题。三人一同走出医院，来到了夕阳照耀的街道上。
    今天的风雪山并没有下雪，天色也还算明媚。橘红的晚霞洒在石板路上，连路边小店屋顶的积雪都变得温暖起来。
    早在与领主桑迪商议战术时，小夜便踏足过风雪山庄现代化的这一半——他们沿着街道漫步，姐弟俩叽叽喳喳地向老大转述网上热议的场景和即将公开的奖品清单，以两人之力说出了四只聒噪鸟的效果。暖洋洋的天色将光芒投向大地，映得年轻人的眼睛也闪闪发亮……
    等等，这晚霞未免也太亮了？
    他们似有所觉地抬起头，正好看到远方有两道庞大的影子从云层中浮现，正徐徐向地面靠近。很快，惊呼声传遍了整个风雪山庄。
    “快看！神鸟们回来了！”
    此言一出，人群顿时乌央乌央地涌向了广场。爱凑热闹的寺岛姐弟立刻兴奋起来，跃跃欲试地想要拉着老大一起冲过去看个究竟。
    当然，北斗不假思索地拒绝了他们的提议。
    “我不觉得我适合出现在那里——你们也看了比赛录像，不是吗？”
    “呃，也对……”
    都说冰见家的急冻鸟脾气暴躁，要是看见和自己打了一架的人类就在面前晃悠，说不定又要气得冻个百八十人——想到这里，寺岛姐弟也只好妥协，举起手机表示一定会多拍几张照片分享给老大。
    莉玖和龙星兴冲冲地奔向人群聚集的方向。小夜站在原地目送他们远去，随后仰头望向天空。
    她遥遥看到，火焰鸟和……一团焦黑的不知什么生物一同降落在了广场。
    小夜：“……”
    聚集在广场的冰见族人和参赛选手们：“……”
    欢呼声逐渐止息，整个广场寂静得可怕。直到那只火焰鸟不解地晃晃头，才有窃窃私语声小心地响起。
    “那个，我就想问一件事……”
    “咱们家的急冻鸟，原先是什么颜色来着……”
    此时出现在人们面前的赫然是个漆黑的庞然大物——它的体态分明和急冻鸟别无二致，浑身的羽毛却比黑暗鸦更黑。连原本飘逸的美丽尾羽都秃了一截，可怜兮兮地支棱在空气中。
    冰见族人们看看冷漠仰着头的急冻鸟，又看看笑眯眯若无其事的丹羽之神，顿时面面相觑。
    “被揍了吧……”
    “被修理了吧……”
    “这怕不是被修理了整整两天……”
    “你瞧，这烤得比我家的烤树果还均匀，浑身上下一根蓝毛都没留下……”
    银发的人们面容逐渐扭曲，纷纷努力抑制自己的嘴角。正当他们想着别在暴脾气的急冻鸟面前失态——
    便见队伍最前方传来一阵爆笑声。
    “哈哈哈哈哈！！”
    族人们愕然地看着距离神鸟们最近的那位勇士——风雪山的领主桑迪此时已经笑得喘不过气，一边跺脚一边猛锤自己旁边的冰柳，砸得可怜的柳树枝叶飞散，直接糊了旁边的冰鬼护一脸。
    “哈哈哈好黑，我们的急冻鸟怎么可能叫苍羽，明明应该叫黑羽哈哈哈哈哈——”
    忍得神情扭曲的族人们对视一眼，勉强克制住了跟着离谱的领主一起大笑的冲动。
    ——随后齐齐对着漆黑的神鸟举起了手机。
    急冻鸟：“####”（怒）
    火焰鸟：“？”（笑）
    急冻鸟：“……”
    远处的小夜听不清人们在说什么，只被冰之神那副过于新颖的外形震得目瞪口呆。正当她想着是不是自己也应该拍个照留念，那只高大得骇人的急冻鸟突然转过头，冷冷地朝这边看了一眼。
    刚和神鸟打过架的训练家顿时一惊——不过，在她闪躲之前，一双手从身后探来，猛地将她拽到了小巷里。
    “现在和它见面还太早啦。”
    小夜手捧滚落的小皮丘，略感意外地看向出现在身后的人。
    “阳羽，卡尔？”
    “晚上好，北斗。”冰见家的年轻人笑道，“身体还好吗？我们正打算去看你呢。”
    红发的少年也跟着挥挥手，头顶嫩叶似的呆毛在风中摇摆，“又见面啦。之前我们都没来得及好好打招呼……呃，你怎么这样看着我们？”
    小夜望着面前熟悉的朋友们……和他们身上厚度明显只是春秋款的衣服，忍不住道，“你们不冷吗？”
    阳羽恍然大悟，马上拉开外套的拉链，向小夜展示了他衣服内侧贴得满满当当的暖贴，“我有这个啦。”
    冰火两族世代关系密切，火焰之民时常来隔壁的风雪山做客，启程前各自准备一箱暖宝宝已经成了惯例。
    “我们冰见族人不太怕冷。”卡尔耸耸肩，指了指路边跑过的一人，“你看。”
    ——至少他还像模像样地披了件长外套，街上甚至有人穿着短袖到处乱跑。
    “哎……那你们去烈焰谷会觉得很热吗？”
    “当然。那时候就需要它啦。”
    卡尔笑着拿出一枚看起来分外眼熟的球体。小夜打量着那颗经常会买给雪童子的冰系宝可梦专用环境降温球……一时也只能敬佩宝可梦联盟科技发达，什么奇形怪状的要求都能满足。
    两个少年相视一笑。正当他们想开口说些什么，突然看到对面的人一愣。
    “阳羽，你之前说的冰见家族的朋友是指卡尔？”
    “嗯，没错。”
    阳羽不明就里地点头——随即便看到冒险者的神情徐徐僵硬。
    小夜还记得，卡尔幼时患过一场大病，因此失去了操控寒冰的能力，并为之痛苦不已。而阳羽也确实提到过，他在一场宝可梦对战中曾经误伤自己的朋友，强烈的愧疚感困扰了他许多年，甚至因此再也无法直视火焰。难道说……
    眼见着紫发少女的表情石化得都快要掉渣，卡尔顿时明白了过来。
    “不是不是——”他哭笑不得。
    三人边走边聊，很快便将误会说清。
    事实上，卡尔口中的生病远比那场对战早得多，令阳羽耿耿于怀的意外只是在少年的手臂上留下了一道几乎看不清的烧伤疤痕，对于爬山下海无所不为的南国小孩而言，这点小伤根本算不得什么。
    小夜将不正确又没礼貌的猜测甩出脑海，忙不迭地向友人们道了歉。
    “小夜，要不要一起去吃晚饭？”阳羽看起来并不在意那一点小小的误解，兴高采烈地发起邀请，“附近正好有一家做甜点很好吃的饭店。”
    “好啊，正好它们也饿了。”小夜举起手中咕噜噜叫个不停的电气小鼠。
    “那我们……啊。”
    红发少年突然站住不动了。
    “对不起，我是不是不应该叫你的名字……？”
    小夜：“……”
    阳羽：“……”
    两人后知后觉地对视了一眼，同时看向一脸无辜之色的卡尔。
    作为“训练家北斗”，小夜在这座风雪山上从未透露过自己的真实姓名。卡尔被两人盯得也紧张起来，挠挠头犹豫着说，“其实……我早就知道。”
    “拜火节那天勇真给我发了视频，里面叫到过北斗你的名字好几次——你放心，那个视频我没有给别人看过。”
    小夜：“……”
    阳羽：“……”
    千防万防，没想到输在了起跑线上！？
    冒险者只感觉一腔紧张都泄了气，只好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所以，那时您才会知道我有月之心？”
    “算是吧。”银发的少年笑着回答，“我虽然没记清你的长相，但我认得这个。”
    说着，他抬手指了指小夜被兜帽遮挡的鲜艳发饰。
    “哎？”
    小夜诧异地看向那根看起来普普通通的羽毛。而阳羽已经开口解释道：“用五种深浅不一的红色细线编织成发绳，再系上丹羽大人的羽毛——在我们族中这样的发饰象征着‘被神明祝福的异乡人’，目前世上只有这一个喔。”
    小夜：“……”
    她对此深表感动，并默默取下了发绳。
    以后作为“北斗”出现时，还是不要戴着它了……
    三人找到阳羽所说的那家饭店，和宝可梦们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了顿饭。直到此刻，看着红发的人和银发的人轻松笑谈，小夜才终于笃定地意识到，那场岌岌可危的战役确实已经迎来了最好的结局。
    ——无论是神鸟的陨落，还是冰与火的决裂，都不过是一场微不足道的噩梦罢了。
    闲谈时，阳羽和卡尔向小夜细细讲述了这一战的全貌。
    由于解除冰封的音波频率被及时计算出来，族人们几乎都毫发无伤——用卡尔的话来讲，对姓冰见的人而言，被冰冻个几小时还不如摔一跤来得危险。操控冰之巨象的信号来自裂谷深处河流中那四艘神秘黑船，早已由吉恩的宝可梦摧毁；而急冻鸟苏醒后制造出的雪崩也完全被拓马的超能力所化解，风雪山庄的所有人都安然无恙，还免费观看了一场近距离的雪崩特效演出。
    只是可怜的拓马由于太过高调，连上三个热搜，已经被教授叫回学校继续暑期实习，没机会参加明天的庆功宴了。
    晚饭过后，天色已暗。路灯取代了晚霞，将山庄映照得灯火通明。
    三人沿着小径行走，时不时和擦肩而过的熟人们打招呼。
    曾经被冰封的人们都精神头十足，果然如卡尔所说，根本不在乎那一点小小插曲。靖睦依旧是那副忙碌的样子，只简单打了个招呼便匆匆远去。而在夜幕将临的山庄中，还有众多结束了比赛的选手在四处闲逛。
    街边不少店铺都售卖起了这一届风雪战役的周边。选手们兴致盎然地走街串巷，很快手里便提满了购物袋。在回到医院的路上，小夜还看到了正苦恼着徽章应该买哪种颜色的伊川秀知。
    她记得在冰之巨象刚刚出现时，这位敌对阵营的选手还站在她身旁，不禁好奇地询问他后来去了哪里——而倒霉的秀知根本不想回答，只对着北斗露出了一副“好气但还是要努力保持微笑”的可怜表情。
    稀薄的云雾笼罩了天空，只能从云层之间的缝隙中勉强瞥见几丝星光。
    很快，年轻人们在医院前停下脚步。
    “虽然很想招待你去我家休息，但今晚还是先留在医院吧？”卡尔道。
    “我们明天见！千万别走得太早，医生会生气的。”阳羽一派认真地说。
    两人对视一眼，似乎在“厌恶医院”这一点上达成了南国人之间的共识，望向小夜的目光中充满同情与鼓励。而关都人根本不介意睡在客房还是病房，顿时觉得一头雾水，只好胡乱点了点头以示了解。
    护士似乎都做好了伤患玩到半夜才归家的心理准备，见小夜居然真的早早返回医院，一时间激动得差点落泪。为此，她破天荒地允许训练家在睡觉前玩一会手机，和朋友们聊聊天报个平安。
    ——此言一出，小夜顿时有种不妙的预感。
    她打开手机，果不其然见到消息提示紧随开机动画而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淹没了屏幕。
    ====================
    小剧场：
    阳羽：对不起，我是不是不应该叫你的名字……？
    小夜：……
    卡尔：拜火节那天勇真给我发了视频，里面叫到过北斗你的名字好几次。
    小夜：……
    阳羽：在我们族中这样的发饰象征着“被神明承认的异乡人”，目前世上只有这一个喔。
    小夜：……
    小夜：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战士，即使置身于危险之中，我也能保护好自己的头部、脖颈等脆弱部位——那么，明明大脑和喉咙都没有受伤，为什么每次伤愈醒来，我的台词里都充满了省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