〇二六 老家

    身负重秘，叶贯到哪都很小心，经常变换容貌，但获取消息却必须使用同一个面孔，所以对方认得他并不奇怪。
    让他奇怪的是，对方为什么会突然向他发出这种邀请。
    他和对方连泛泛之交都算不上，除了委托任务、来取消息时见过几次外, 根本没有任何交情可言。
    至于对方想设伏攻击他也是不大可能的，叶贯的真实身份连老二掌柜都不知道，只是数面之缘的对方更不可能知道。
    因此，他表面不动声色，私下里却调转船头跟了下来。
    “你还是要去问那个人的消息么？”
    年轻人低声问道。
    看到叶贯点头后，他轻轻挥手, 一道暗灰色光罩猛然铺开，将叶贯和他罩在其中。
    叶贯没有任何动作, 任由对方视为, 他看得出来，这是一个防止窥探的护罩，并没有任何攻击力。
    “半年前，我获得了一份消息，你要找的人出现在鸣凤郡！但不等我发出消息告诉你，上面就会然来了通知，要求彻底封存这个消息！”
    不等叶贯问话，他就低声道：
    “而且，还有人试图通过我反向追溯你的消息！”
    几十年的仇人终于找到，叶贯心中惊喜交加，但听到年轻人下面的话，脸色却猛然一变。
    对方背后的实力果然不容小觑，否则绝不会如此轻易察觉到监视，还试图方向追溯委托人。
    琼玉小楼后面的掌控者一向标榜自由、重力，现在的这种做法已经和他们的口号严重违背。
    身为坊市的经营者，他们这种做法一旦暴露，必定会给坊市的声誉带来巨大的打击，进而影响到坊市存在的利益和根基。
    但他们依旧这么做了, 显然是遇到了更加强大的势力。
    看着脸色变幻不定的叶贯，年轻人忽然呵呵一笑，抬手一挥，扔过一面玉简，冷声道：
    “不过，我偏偏不让他们如愿，这便是我查到的所有资料，剩下的，就要看你自己的了！”
    说罢，他悄然纵起遁光，转身就走。
    “道友为什么帮我？”
    被对方出人意表的行为给惊了一下，望着对方远去的背影，叶贯猛然传音道。
    “我最欣赏有仇必报之人，也最恨不让别人报父母之仇的人！”
    沉默了片刻，对方的声音才远远传来。
    再一次被对方的想法惊讶了，知道看不到对方的身影，叶贯才发现者, 自己甚至都没来得及问对方的姓名。
    压下心中的惊喜，神识陡出, 开始查看玉简中的内容起来。
    内容不多, 但里面的内容却让叶贯更加惊怒，
    按照对方的活动轨迹来看，对方不仅在鸣凤郡出现过，似乎还沿着它逃难的路径反复来回搜查过，对方没理由发现自己呀？
    ……
    夜色渐深，叶贯沿着岁崖山和东部平原的交界不断飞驰，直奔鸣凤郡。
    天幕如盖、平原如席、众山如墙，无数星辰高悬青冥之上，一闪一闪，仿佛在默默注视着这个孤独的星光赶路人。
    半天后，星河西坠，叶贯陡然止住了飞驰的脚步，停在了一片石林前。
    无数往事浮上心头，这里就是他这一世父母被杀之处，他就是沿着这片破碎的石林，逃到了岁崖山中。
    十几年的时光冲刷下，这里已经完全看不出大当初屠杀的痕迹，唯有比四周高出一截的草木，表明这片土地曾经发生过不一般的事。
    被老人收养后，他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但无数次梦魇中，他却反复来返。
    黑夜中刺目的火把，强盗的猖狂大笑，逃难人无助的哭喊，这一世父母惨白的脸庞，一切都清晰无比，丝毫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模糊。
    ……
    “你说，我们这是不是瞎折腾，这都十几年前的事情了，能打听到什么？”
    一个声音忽然从远处的密林中传来，叶贯不由竖起了耳朵。
    “嗨，你管那些大人物怎么想？只要给银子，让干啥就干啥！”
    另一个声音说道。
    “也是，这银子赚的到轻松。
    看样子，坏事终究是不能做的，你是忘了，人家苦主却是十几年后都记得清清楚楚。”
    心念一转，叶贯顿时明白，凰烬湖因为对方的关系，肯定不会再派人出来了，这两人多半是大熊山派出的，接下他委托之人。
    听到他们絮絮叨叨的谈话，看着眼前陌生而又熟悉的场景，一个无法抑制的念头从心底升起，他要回去看看，看看这一世身体的出生地。
    想及此处，他不再犹豫，纵起遁光，往西南方直奔而去。
    两天后，一大片连绵不绝的高峰突兀而起，山顶直入云霄，白皑皑一片，原本还可勉强行人的岁崖山瞬间成了绝路。
    这些山峰犬牙交错，看似堵死了一切道路，叶贯却知道，高峰底部有一条曲折狭窄的山谷，可供普通人行走，直通群山环绕下的一片盆地。
    两百年前，一只盘踞在那的插翅飞虎突然进阶注神，很快引发了一场大战。
    如此接近人类地盘的地方，金阙玄宫绝不允许有这种高阶妖兽存在，三位注神同时出手，将刚刚进阶的插翅飞虎硬生生斩杀。
    而后，为了控制那片盆地，防止类似的事情再度发生，大批普通人被迁徙其中，叶贯的祖辈也由此定居于此，直至叶贯降生。
    来到陡然拔高的群山之底，他稍一打量，就循着儿时的记忆，缓步踏入一条幽深的山谷。
    十几年前妖兽反攻盆地，镇守盆地的道观被攻破，这世父母就是带着他沿着这个山谷逃难，一路鲜血横流、尸骸填路……
    走了数里，叶贯猛然脸色一变，身形一震，瞬间遁入地底。
    片刻后，两个猎户打扮、满脸精悍的汉子飞奔而来，来回梭巡数次，一人疑惑地自言自语道：
    “怎么回事，我眼睛花了？”
    “哈哈，你肯定是猫尿喝多了，我就说根本没事嘛！”
    另一人打趣道。
    “也有可能，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待这么多年，我都快魔怔了！”
    “再熬熬吧，很快我们就能换地方了！”
    ……
    冷冷看着两人远去，叶贯催动土遁术，悄悄跟在两人身后。
    没多久，两人就上了一株高大的龙爪树，一个狭小树屋在树冠间忽隐忽现，看外面斑驳的样子，起码修建了数年之久。
    叶贯心中狐疑，不知道这里为什么会有人戍守。
    妖兽之乱后，金阙玄宫很快就组织了反攻，将入侵的妖兽斩尽杀绝，只是没有再迁徙人类到盆地里面，而是彻底放弃了那片领地。
    这么一个荒芜之地，有什么东西值得两位洞窍境界炼气士戍守数年
    心中暗凛，叶贯催动土遁术越过木屋，往山谷中继续深入。
    只是才越过一个山坳，他就急急改变了方向，往山上飞速遁去。
    躲在一块岩石后面，叶贯不敢置信地看着远处。
    一个坐着都有一般人站着高的巨大身影，正在一处隐蔽而简陋的石龛内打坐，不是巨女尤明娟是谁？
    石龛开凿在一个突出的岩石角，却不是向着山谷外面，而是背外向里，从相反的方向监视着峡谷。
    要不是法力大进，神识大增，土遁术也越发精妙，叶贯肯定会错过岩石，把背部暴露在巨女的视线中。
    天地通敏锐至极，虽然他在十来丈远处就转向山峰，尤明娟还是感觉到了不对。
    猛然睁开双眼，狐疑地四处观察，还不住抽着鼻子，感受着空气中的气息：
    “怎么好像有股香味？”
    起身就想查探，却忽然闷哼一声，满脸痛楚地坐了回去。
    她强行突破洞窍后期而受了重伤，即使有老祖相助，依旧无法自由行动。
    “算了，可能是饿坏了，产生了幻觉！
    嘟囔了一句，她重新闭上了双眼。
    叶贯已经心中暗凛，尤明娟所修炼的天地通别具玄机，即使他已经进阶食气，也不敢说能避过她的探查。
    更让他疑惑的是，嫁衣派的疯子怎么会在这里，竟然还能和外面的守卫井水不犯河水？
    如果是其他地方，他肯定会第一时间压下好奇，有多远逃多远。
    但这里是他的故乡，即使只生活了五年，依旧是他心底最幸福、最温暖的回忆。
    牙关一咬，他再次遁入地底，沿山而上。
    一路停停歇歇，半个时辰后，他悄然来到了半山腰，这里离山脚已经有数千米之遥，远远超出了尤明娟的感知范围。
    遁出地面，躲到一块岩石后，千丈之外就是相邻的山峰，两山之间云雾缭绕、高崖夹立，强烈的罡风犹如狂舞的恶魔，在山间疯狂咆哮。
    修为不到，普通炼气士根本无法跨越这等天堑，叶贯却另有办法可以冒险飞度。
    就在他仔细搜寻合适的出发地和落脚点的时候，一股细微的灰光忽然在眼角闪过。
    心中一惊，他凝目细看，发现一只鹰隼一样的灰色飞禽正在群山间翱翔，但那绝不是普通的鹰隼，隐隐传来的强横气息让叶贯知道，那是一只高价妖族。
    如果现在不是夜晚，叶贯所在的位置又足够高，根本不可能发现这只在云雾间翱翔的异族。
    对方的速度并不快，明显是在查看什么。
    难道是来找嫁衣派晦气的？
    叶贯暗暗期盼，如果那样，他完全可以浑水摸鱼。
    但只是半晌，他就飞速遁入地底，再无一丝侥幸。
    对方正顺着群山一个个检查过来，某些位置明显能看到尤明娟，却没有任何表示——
    他竟然在和嫁衣派联手封锁这片山区！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竟然能让异族和邪修合作，叶贯怎么都无法理解不得其解。
    暗暗咬牙，再次发动土遁术，从另一个方向潜入另一座巨峰，不可能每个地方都有尤明娟这种人物驻守。
    果然，驻守这个方向的是一个他不认识的中年人，从他身上怪异的气息来看，这人也是嫁衣派的修士，不过却没有和叶贯照过面。
    将土遁术发挥到极限，叶贯从数百米的底下潜过。
    这人的修为不低，也有着洞窍后期的修为，能被嫁衣派安排在这里驻守，自然也是法力深厚、神识强悍之人。
    不过，没有修炼天地通的人，神识再强大也有其极限，根本不可能发现深藏地底的叶贯。
    穿过这道关卡，前面已经是飞虎县的腹地，一种异样的熟悉感涌上叶贯心头。
    虽然他没有来过这里，但冥冥中却有某种奇异的熟悉气息，那是童年的气息、记忆的气息。
    无数回忆涌上心头，叶贯直奔飞虎县县城的西方，他这一世的家园就着落在那个方向。
    一盏茶的功夫后，一条连续弯折九次的小河猛然出现在他眼底，心底一颤，他不由自主地浮出地面，跪倒在小河面，深深地将面孔埋入水面之下。
    这里曾经的房屋、田园都已经彻底荒芜，掩藏在无数杂草树木之中，再也看不出丝毫人类生活的痕迹。
    但是，这条承载着他儿童时期无数快乐童年的九曲河却没有任何改变，一入往昔地缓缓流淌。
    山风吹起，鹧鸪悲伤的鸣叫在山间回旋，宛如他心底无声的哭泣。
    如果这一世的父母能活到今天，必然能享受无上荣光，过上最幸福的生活，会以他这个儿子为最大的荣耀和希望。
    而现在，虽然他已经是食气境界，算得上一方高手，却没了血脉的源头，宛如无根的浮萍，再也无法回道曾经的家园！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人世间最悲伤的事莫过于此……
    缓步走入曾经的村庄，即使叶贯拼命辨认，也无法看到曾经的任何痕迹，岁月将这里彻底抹平，变成了一片原始森林。
    “我会给你们报仇的，我发誓，所有的仇人，不管是亲自下手的还是幕后主使，都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站在满是荒芜的树木之间，叶贯慎重起誓。
    身子一动，他再次发动土遁术，直奔飞虎县的中心。
    在他祭奠先人的时候，又有两个食气级飞禽一族的妖物飞过，将他们巡视的方向连在一起，就能很容易发现，对方是以曾经的县城为中心，不断向四方巡逻的。
    飞虎县县城，必然有什么特殊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