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现实

    战场的中央，所有人刻意的避开了这片区域。
    盖因这里自开战起，便有无尽的爆炸声连番响起。
    坚硬的地面尽是坑洼，就仿佛被炸弹洗地了一般。
    黑烟之中，一道模糊黄影倒飞而出，尖锐的利爪在几如钢铁的地面上带齐了一连串的火星，一击五道深深的划痕。
    黄影站起身来，抖了抖身体，将灰尘与泥土抖落。
    “看样子，时间到了。”半兽化的老人说道。
    “怎么？这时候想投降了？”严世光迈步而出，眼神炽烈。
    好家伙！真是好久都没打过这么痛快的架了！
    接连一刻钟，在他几乎全力的轰击下，竟然仍旧保持着至少七成的战斗力。
    过瘾！过瘾！
    拉恩无情的看了一眼这个敌对的年轻人。
    “后生可畏啊……”他幽然轻叹。
    如果不是仗着有炼金武器护身，再加上过三十年的战斗经验辅助，恐怕他早就没命在了吧。
    “年轻人，再见了。”拉恩说道。
    可惜了，如果再年轻二……不，哪怕再年轻十岁，他恐怕都会忍不住和这少有的劲敌分出胜负吧。
    可惜，他老了。
    血已经冷了，早就没有了当年的热血，换来的，是绝对的冷静与克制。
    他还不能死在这！
    他还有应竟之事！
    “想跑？”严世光双眼一瞪，嘴里缓缓吐出一口带着火药味的气息。
    右手伸出，对着拉恩猛的一握。
    爆！
    就仿佛连绵的地火一般，一连串的爆炸声自拉恩身旁炸响，并且不断蔓延。
    几乎将老人所能躲闪的每个方向、每个位置都覆盖在内。
    无路可逃！
    但是，严世光的眉宇间，却丝毫不见喜色，反而更加难看。
    “竟然跑了？啧，滑溜的老东西。”
    但是，终归留下了点代价。
    看着地上残留的一滩血迹，严世光只能自己安慰自己。
    带着丝丝呛味的火星自身上几个地方升腾，一闪而过。
    淡淡的焦味弥漫。
    他将自己身上的伤口都紧急处理了一下。
    “不过……这个时候，你又能跑到哪去呢？”严世光自言自语。
    而在此时，石刚已然和僧侣们交战了一段时间了。
    “有点麻烦。”石刚看着前面配合有序的僧侣们，不由皱起了眉头。
    尽管单个的实力不足一提，但是配合紧密，再加上利用炼金武器达成的劣化版“能力者联合攻击”，却是暂时让他难以取得更大的成果。
    也是因为他身上甲胄损伤程度太大，哪怕主体回路保存完好，但是，真正使用起来，效力可能不足全盛时期的一半了。
    然而，因为石刚的缘故，他们针对“巨人”的封锁不可遏制的削弱了许多。
    在这一次大战，只有刚一开始展现了神威的巨人此刻，正在冲破他的牢笼。
    虚空中延伸出的锁链不断发出滑动的响声，每一根锁链都绷得笔直，仿佛随时有可能断裂一般。
    巨人岩石所铸就的身躯不断掉落着石屑、泥土，身体剧烈的抖动程度，说明他已经用尽了全力。
    似乎有着一声轻叹响起。
    正处于僵持阶段的锁链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下一刻，犹如灵蛇一般，在空中不断的游曳、划过，最终消失不见。
    他们竟然主动收手了！
    “怎么回事？”石刚抬起头，半碎的面罩下带着浓浓的不解。
    而在他的面前，僧侣们保持着阵型，正在从容的退去。
    追击吗？石刚看了一眼离去的敌人。
    随即，他摇了摇头。
    还是先把其余的敌人尽数控制了再说，这是个硬茬子，留在最后啃。
    现在想走，可是你们又能走到哪去呢？
    巨人惊喜的发现自己身上再无枷锁，正当他准备向敌人复仇之时，却依然不见了他们的踪影。
    震怒的咆哮，不满的跺脚，然而，在严世光的命令下，他终究还是放弃了别的想法，将内心所有的怨怼，都发泄到其余的敌人身上。
    巨大的拳头轰然落下，就仿佛一座小山砸到了自己的头顶。
    一男一女面如死灰，在如此伟力之下，已然失去了生存的可能。
    女子瘫坐在地，眼神涣散。
    男人眼中有着疯狂闪过，一把巨大的苏格兰双手剑奋力的向上撩起。
    刺耳的嗡鸣声肆虐着耳膜。
    带着高频震动的大剑带起了一阵碎石，嵌入了“假山“之中。
    但是，那恐怖的巨力也几乎在瞬间，就让男人跪倒在地，松开了剑柄，脑海一片震颤的空白。
    长达一米五的大剑尽管嵌入了手中，然而巨人却仿佛未有所觉一般。
    对他而言，这大概就和被针扎了一下没什么区别吧。
    还是那种没有扎出血的那种。
    完全没有在意敌人最后的挣扎，带着极端暴力的拳头依旧落下。
    锤击在地！
    地震，坑洞，无数的裂痕。
    唯独没有血迹。
    巨人也没有意识到这两个小虫子能够从自己的手下逃生，迈开大步向着其他敌人跑去。
    劫后余生的女人大口的喘着粗气，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尖叫起来。
    男人努力的睁开双眼，然而眼前却是一片模糊。
    “拉恩……先生？“男人总算认出了救下自己两人的是谁。
    “埃里克，伊莉丝……“半兽化的拉恩低沉的说道。
    半兽化的面容异常的狰狞，利爪和身躯有着淡淡的纹路萦绕。
    在他的背后，隐约有着血迹浮现。
    然而，这样的拉恩却让埃里克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
    他惊喜的看着自己的首领，希望他能够带着自己杀出去。
    可惜，下一秒，拉恩的话让他如坠冰窟。
    “我们败了。“拉恩直言道。
    “不……拉恩先生，你在说什么啊！“埃里克震惊的说道。
    “事实便是如此。“拉恩冷酷的说道。
    埃里克茫然的扫视了一圈，发现，战局已然大不一样了。
    如果说，之前他们不过是稍有劣势，那么，现在就已经是全面的溃败了。
    前几天还一起喝酒的熟人被暴力的压倒在地上，然后被强迫的注射进能力抑制剂。
    互相看不爽的仇敌被激荡的电磁贯穿了腹部，生死不知……
    还有更多的人在巨人宛如天威般的一拳、一腿中死亡、重创、苟延残喘。
    “不应该是这样的！”他嘶声说道。
    不应该这样的才对……
    他们有着拉恩先生，尽管老迈，但是，他依然是曾经那驰骋天下的猛虎。
    他们有严苛训练的僧侣，论及团队作战，不会逊色于任何人的队伍。
    他们还有鲍里斯！尽管冲动易怒，脑子不好，但是在实力上却是实打实的强悍。
    他们在人数上也占据着优势……
    为什么，他们会败。
    “我们为什么不会败？”拉恩冷漠的说道。
    “强大、精悍？别被那些宛如泡沫一般的假象所迷惑了，哪怕小有名气，但是，归根结底，我们这一伙人不过是因为有着同样的目的、同样的敌人而暂时联合在一起，各自心怀不轨的人罢了。”
    “而我们的敌人呢？”
    “我们面对的，是当今世界上，主宰着整个能力者世界的五大支柱之一！论及实力只逊色于美洲的极东猛虎！坐拥三位‘皇帝‘的诸夏！尽管不过是小半个分部的力量，但是，这却依然不是我们有胜算的理由！”
    胜算这种东西……但凡是脑子清醒，对双方有着一定了解的人，都不会怀疑。
    他们从未有过哪怕一丝胜算的可能！
    伊莉丝已经傻了，她茫然的瑟缩在埃里克的身后，就仿佛迷途的羔羊。
    “不！还有您！拉恩先生！我们还有您！”埃里克伸出手，也不顾及尊卑，在内心极度的恐惧之下，抓住了拉恩的肩膀。
    “我们可以杀出去！拉恩先生！只要有您在！我们可以杀出去！我可以出力的，我还可以战斗！”
    拉恩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个往日里多有提携的孩子，等待着他倾斜完所有的情绪。
    好半天，自癫狂中清醒过来，原本激动的声音变得低落，最终，化作了一片哀求。
    “求求你了，拉恩先生……”他跪在了地上，眼中已然有了名为哀求的泪水。
    “我们杀出去，我们一起……我……不想死……”
    “终究还是一个大男孩啊！“他长叹一声。
    “埃里克，你还没能成长为一个真正的男人。“拉恩未曾兽化的手摸着胸前这个孩子的头发。
    “就算我们真的杀出去又能如何呢？异空间的入口已经被诸夏控制住了啊！“
    当他们倾尽所有，舍尽一切之后，以为迎接自己的，是希望的曙光，是生存的希望，美好的明天。
    可惜的是，实际上，他们面前只会有全副武装的敌人，无数的武器，以及残酷的审判以及无期的关押。
    没有任何幸免的可能。
    因为，那名为“伏羲“的男人的存在，已然断绝了一切的可能。
    “投降吧。“拉恩轻声道。
    在他胸前，男人的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即，有着不敢置信的眼神上移。
    “我没有说错。”拉恩继续说道。
    “投降吧，诸夏不会杀害俘虏的，你没有做过太多的脏活，不会被诸夏记入档案，在刚才的战斗中，你也没有杀害他们诸夏的人……”
    埃里克这时才恍然。
    好像……确实如此……
    他震惊的看着眼前的老人，结巴的说不出话来。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在跟随这位老人的这几年间，那些性质恶劣的任务、“脏活”，他竟然一次都没有做过。
    还有刚才的战斗，他被分配到的位置，还有周围配置的人员，如果不是巨人的四处攻击，或许他甚至不需要和敌人真正交火……
    “您在保护我？“他失声问道。
    但是，为什么？
    拉恩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被抓了之后，你大概率是会被审问之后关押起来，不过，因为没有前科，没有别的恶劣行径，你被关押的时间应该不会久……“半兽化的老人此刻就仿佛在下午茶时跟后辈絮叨的老头一般。
    “出来之后，不要回去了，就留在诸夏吧。”
    “去找个人，他是我老朋友，他会帮你搞定一切的，以后你就在诸夏老实的生活，对了……“他瞥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女人。
    “虽然我觉得你们两个不是良配，但是……随你喜欢吧。”他摇了摇头。
    就仿佛挑剔的家长一般。
    “生几个孩子，最好生个女孩，女孩可爱，男孩也不错，只不过可能会比较闹腾……不要再沾染这些，不要再接触‘这个世界‘。”
    他摸了摸男人的脑袋，给出了自己最后的祝福和劝告。
    “最后……埃里克，别再哭了，长大吧，要成为一个男子汉啊！”
    像你的父亲一样！
    “拉恩……先生？”埃里克仿佛梦呓一般说道。
    随即，拉恩抱住了他，给予这个挚友唯一的子嗣，一个带着长辈殷切希望与祝福的拥抱。
    他站起身来，对着这个孩子微微颔首，大步离去。
    就算老了，曾经的雄心壮志早已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被消磨干净，但是，他终究是有着他想要追寻的东西。
    于是，再无牵挂的男人向着自己的目标，前进！
    接近二十位僧侣井然有序的朝着森林中走去。
    萨克转动着佛珠，轻叹口气。
    “尊上。“一个僧侣走到了萨克的身边。
    萨克若有所觉，抬起头，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尽管狼狈到让萨克都有些忍不住来了，但是，毫无疑问。
    “鲍里斯吗？”他低声说道。
    哪怕到了这一步，仍然不打算放弃吗？
    “是否要我们……”僧侣的面色有些阴沉。
    萨克静静的看着鲍里斯，观察着她的表情。
    疲惫、虚弱、但是却又狂热、疯狂、渴望……
    已经完全沦为欲望的奴隶了吗？
    “真是可悲啊！鲍里斯……”萨克叹息。
    虽然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把鲍里斯当成朋友亦或是值得称道的对手。
    但是，看到共处了一段时间的“熟悉的陌生人”变成现在这样，却也让他心生怜悯。
    所以，他闭上了眼睛。
    僧侣们明白了他的意思，都是双手合十。
    于是，有着金色的锁链浮现。
    远处，鲍里斯浑身汗毛炸起，猛的扭头。
    可是，他只看到了萨克冷漠的面容，还有矗立于原地，目送着他远去的僧侣。
    没有去想多余的事，在匆匆一瞥之后，鲍里斯收回了目光。
    眼神火热的盯着自己的身前。
    现在的他，只在乎异空间的核心！
    其他的，不论是属下的性命还是别的什么，他都不在乎！
    萨克坐视着鲍里斯进入森林，这才扭过头。
    “你应该知道，哪怕他进去了，也不可能成功。“萨克淡淡的说道。
    “我知道。“单薄的身影答道。
    “所以呢？你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吗？“萨克看着自己面前的空气。
    不，准确的来说，是一条唯有他和那个男人才能看到的，黑红色的绳索。
    两端分别连接在两人的胸口。
    更准确的来说，是连接了两个人的心脏。
    “值得吗？“他问道。
    “谁知道呢？“单薄的男人也不顾及形象，直接坐倒在地，将自己的身体全部暴露给敌人。
    “我只知道，他是我哥哥。“名为鲍恩的男人说道。
    虽然他变了，不再是曾经的他了，但是，他终究还是我的哥哥。
    所以，哪怕他已经快要脱离战场，却又蓦然回头。
    送自己的哥哥最后一程。
    他，终究还是没能做到完全舍弃过往的情感。
    “这样的话，他应该就会满足了吧？“他呢喃道。
    “你觉得你能拖我多久？就凭这么一件炼金武器？”萨克漠然说道。
    他能够感觉到一股约束，让他无法离开。
    “拖？或许吧。”鲍恩晒笑道。
    这件炼金武器最大的用处可不是“限制”，而是更在其上的……
    “同命”！
    本就是以前他为了防止一个最坏的情况，而咬牙去专门找俄联的炼金工坊定制的。
    只能使用一次的炼金武器。
    他本来以为，或许一辈子都用不上。
    “但是，最后还是用上了啊……”他垂下脑袋，自言自语。
    而且，也是为了救你而用的。
    如刀一般的目光汇聚在鲍恩的身上，让他感觉皮肤有些生疼。
    然而，鲍恩却是丝毫不曾畏惧，甚至大笑出声。
    你追不上他的！因为，待会你就要跟我一起走了！
    他躺倒在地，再不顾忌任何事，只是怔怔地看着天空。
    哪怕自己随时都有可能死去。
    “真想再看看家旁边的忍冬啊……”
    他闭上了眼睛，呼吸变得悠长。
    鼻间，仿佛有着清雅的花香弥漫。
    就仿佛少年时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