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 估值的艺术

    青宁商会入局相当于分摊了财团其他成员的份额，肯定会引起财团其他成员的不满，不过苏远峰却给了其他股东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李青宁背后站着灵石储备银行行长李青阳，拉拢青宁商会入局，将会极大增强财团的政治筹码！
    不得不说，李青阳的大旗确实好用。
    苏远峰甚至不用把这理由拿出来明说，只要给出些许暗示, 财团其它成员就纷纷心领神会。
    按照海崖商会的预计，在财团雄厚的经济实力和强大的政治背景支持下，这笔阳江港股权转让的交易，至少也有六七成把握能顺利拿下。而这单生意只要谈成，无疑将会让青宁商会和海崖商会的合作更上一层楼。
    然而在报价阶段，神火宗方面却报出了一个令人非常难以接受的高价。
    只见李青宁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神色颇有些不忿道：“神火宗简直贪得无厌, 按照他们给出的报价, 我们收购阳江港的投资回报率可能连2%都到不了！”
    然而杨路却不以为然的摇摇头：“神火宗又不是做慈善, 报价肯定会往高了报！”
    “可是这也太离谱了吧！”李青宁满脸都是不可理喻的表情，疯狂吐槽起神火宗的贪婪，“如果按这个价位入股，阳江港的投资回报率甚至连青宁商会的正常业务都比不上。现在就连海崖商会那边，都有些犹豫要不要接这单生意，毕竟咱们中州经营不善的商会也有不少，没必要非要去接神火宗的盘，至于北极州海渊岛那些境外商会，现在也都变得举棋不定起来。”
    还有这种事?
    杨路端起茶杯的手微微一滞，脑海里飞快分析起事情的因果。
    直到青宁大小姐都有些坐不住了，杨路才再次开口问道：“我听说，阳江港股权转让是田大霄亲自推动的重大事项，是不是这样？”
    李青宁不知道杨路为什么要问这个，老老实实点头道：“据说是这样的！”
    杨路缓缓放下茶杯，用斩钉截铁的语气说道：“那就告诉韩复来和苏远峰，这单生意我们必须要拿下。他们如果要问，那你就说是我杨路建议这么做的！”
    “为什么？”杨路不容置疑的回答, 反而把李青宁给整不会了, “这么离谱的报价，我们为什么还要跑去硬接？更何况神火宗还要求我们海崖财团派人接手阳江港的日常运营管理工作，这不是让我们外州人给他们白打工吗？无论怎么看，这笔生意都很不值当啊！”
    看着李青宁懵懵哒的表情，杨路笑着反问道：“大小姐，你觉得管理港口码头难吗？”
    李青宁好歹也拥有三年的商会管理经验，不假思索便回答道：“其实也不难，管理港口码头更多都是些繁琐的日常工作，像这种坐地收租的生意，就算你想亏损也很困难。不过此事倒也称不上简单，毕竟还是需要做很多实实在在的日常管理工作，必然会牵扯不少精力。”
    “这就是了！”杨路露出了一个鼓励的笑容，然后继续解释道，“码头管理、港口运营、官道维护、出租仓库，这些都是坐地收租的好生意，其管理难度要远低于制造业和商业。按照最基本的商业逻辑，如果是同样的投资回报率，各大修真商会都应该倾向于投资这些生意,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杨路的问题当场就把李青宁给问住了。
    好像是这個道理呀！
    在投资回报率差不多的情况下, 各大修真商会完全没必要辛辛苦苦搞什么制造业或者远洋贸易。码头管理、港口运营、官道维护、仓库出租这类“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的特许经营生意难道不够香吗？难道大家都是傻子，看不出来坐地收租更舒服吗？
    “如果投资收益率差不多，肯定是坐地收租比生产经营更合适，这么说来，火云州报价还算合理了？可为什么这么明显的事情，过去就没人看出来呢？”
    看到李青宁已经被自己的逻辑陷阱给绕进去了，杨路笑了笑，直接公布了谜底：“大家当然不傻，港口和码头这类基础设施看似能够坐地收租，无论年景是好是坏，都不影响自身收益，然而这些生意背后却恰恰隐藏着最大的风险，你想想看，海崖城官道和海崖城港口，在升仙大会和离岛战争期间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青宁顿时灵光一闪，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你是指无量剑派的政策风险！”
    相比阳江港，货物流量更大的海崖港，利润理论上应该更加丰厚才对。
    杨路曾经也一度以为，海崖城港口和连接海崖城的几条官道，应该是海崖系的主要利润来源，但后来他却发现，事实恐怕并非如此。
    甚至从长期看，海崖港和海崖官道，对于海崖系的利润贡献几乎为零。
    尽管港口和官道确实算是坐地收钱的生意，但是其维护保养的费用和运营成本却并不低。
    如果海崖城所有的事务都能由海崖系自己做主，并且所有商业活动都能按照市场化原则正常开展，那么这两块基础设施资产贡献大量盈利是毫无疑问的事情。然而这只是最理想的情况，真实情况却远非如此。
    杨路满打满算来到九州修真界才一年时间，而海崖城港口和官道就已经各自停摆了一次。
    第一次是为了举办升仙大会，海崖城的远洋贸易临时停摆了两个月，连带着官道也要免费开放给蜂拥而至的凡人求仙者。
    第二次是离岛战争期间，为保证海崖舰队能够及时完成补给，尽快支援离岛战场，无量剑派直接颁布临时禁令，禁止战争物资以外的任何货物占用官道。
    然而无论是海崖港口停摆，还是海崖官道被征用，都不是海崖系自己决定的，而是无量剑派一纸行政命令决定的。在此期间，港口和官道的日常维护和管理工作都不能停下，也就是说停摆的这段时间，这部分资产每天都要面临巨额亏损。
    而由于固定成本极高，这类生意只要停摆一个月，一年时间就要白干。这就是为什么码头、官道、港口、仓库这些基础设施资产看起来赚钱特别容易，并且投资回报率也还不错，但大家的投资热情却依然不高，
    看到李青宁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杨路继续耐心解释道：“无论在什么地方，基础设施类资产最大的风险就是政治风险，或者也可以说契约风险。咱们这些修真商会表面上看起来是在买港口，可实际上，我们是在买港口背后势力的信用背书。也就是说，我们其实是在赌这些资产所在的政治势力会尊重产权、尊重法制。这就是为什么同样吞吐量的港口，中州港口的估值要比东荒州港口高出几倍，可东荒州的港口依然无人问津！”
    东荒州的情况李青宁也知道。
    作为九州七大派之一，东荒州霸主归一门乃是当今唯一陷入内战泥潭的霸主级门派。
    归一门出世派修士和入世派修士，相互仇杀已经有数千年历史，双方早已积累了血海深仇，即便是当年陆洋行长亲自出面调停，都没能结束双方的血腥仇杀。
    正是因为东荒州长期处于内战状态，导致当地各类基础设施资产的价格贱如白菜，经常是海外修真者刚签合同买下一个港口，结果没过几年，港口背后的修真势力就易主了，然后新上台的修真者势力拒不承认前任统治者签的合同，直接将已经卖出去的港口收归派有，然后再次挂牌出售割韭菜。
    在这种情况下，哪怕东荒州港口潜在收益再高，也没人敢去刀口舔血。
    中州虽然长期保持和平稳定，但无量剑派始终都是悬在半空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就比如天枢城因为兽灾元气大伤，为了帮助天枢城尽快完成重建，无量剑派宣布所有向天枢城运输建筑材料的商队都可以免征三年过路费。
    然而天枢城官道的维护和收费工作，很多都已经被山鹰派外包给了私人商会，结果无量剑派一纸行政命令下来，这些承包了天枢城官道维护工作的私人商会，直接就要面临巨额亏损。
    虽然有很多损失惨重的修真商会向无量剑派提出抗议，但却遭到无量剑派掌门林剑行的怒斥，说你们这帮发国难财的无良修真资本家，难道是想逼死天枢城老百姓吗？
    杨路说起天枢城官道这段公案的时候，语气中明显带上了一丝嘲讽。这让李青宁不禁有些疑惑道：“你觉得无量剑派做错了吗？我觉得林剑行掌门说的也没错呀！天枢城老百姓都没有房子住了，这些无良修真商会继续在官道设卡收费，确实有些不近人情啊！”
    杨路只是冷冷一笑：“林剑行当然错了！这根本就是不懂经济学基本原理的瞎胡闹！”
    “你为什么这么说？”
    杨路轻轻敲了敲桌子道：“无量剑派免除过路费，本意是要补贴山鹰派，然而这种做法本身就伤害了山鹰派的信用。天枢山脉地势险要，山鹰派门派财政的主要来源，就是把天枢山脉的官道承包出去所获得的收益，如果无量剑派无视承包商的利益，随意用行政命令逼其向山鹰派让利，你觉得今后还有谁敢承包山鹰派的官道？最终因此受损的，还是山鹰派和天枢城的百姓！”
    “那你说无量剑派应该怎么办？”
    “两害相权取其轻，无量剑派还不如直接给天枢城灾民发钱!”杨路冷哼一声，说出了自己的观点，“然而林剑行鼠目寸光，根本不懂得信用的价值，还将法制作为党同伐异的工具，也只能干点慷他人之慨的短视之举，最终损害的还是整个中州的利益，让中州同类资产都只能卖出白菜价，给各地修真门派造成更大的间接损失。因为谁也不知道，自己高价买来的资产，会不会因为无量剑派一纸命令就不算数了！”
    这种赤裸裸的实战派经济理论，显然很难让天真单纯的李青宁立刻接受。
    思索良久后，她才露出似懂非懂的表情，缓缓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同样都是价值相当的港口和官道，在信用好的地方就能卖出高价，在信用不好的地方就卖不出高价。东荒州因为连年内战，各大修真势力的政治信用已经如同废纸，所以他们负责管理的资产也都是废纸，出多少钱都没人敢买，而中州虽然和平稳定，但因为无量剑派经常插手地方事务，导致无量剑派信用水平不高，资产也就卖不上价格……”
    “……这就是为什么我说，我们买的不是港口，而是港口背后修真势力的信用背书。哪怕是同样吞吐量的港口，其背后靠山是神火宗、还是无量剑派、亦或是归一门，它的估值也会有天壤之别。”杨路摆出孺子可教的表情，把李青宁没说完的话给补充完整了。
    若是换个人用这么欠揍的表情教育自己，李青宁早就拔刀急眼了。
    但如今的李青宁，已经下意识把杨路作为自己最信赖的人看待，因此竟然没感觉他这种说教的语气有什么不妥，而是再次陷入了沉思。
    杨路这套理论，也是他在地球资本市场摸爬滚打多年总结出来的，哪怕是地球的执政者和投资者，能够看到这一层的人都为数不多，李青宁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最后甚至都有些走神了。
    这种微言大义，短短几句话就能透过现象看本质的能力，她也只在自己太爷爷那里感受到过，如今竟然在杨路身上感觉到了同样的品质，这样李青宁看杨路的眼神都不太对劲了。
    杨路发现李青宁突然痴痴地盯着自己，也不禁老脸一红：大小姐，咱虽然长得还算有点小帅，但伱也别用这种花痴的表情看着我吧！
    好在李青宁并没有一直盯着杨路看，而是很快再次低下头去，杨路也不着急，就这么静静看着李青宁眉头微蹙的完美侧颜。女生长得漂亮就是有这种好处，哪怕什么也不干，就让别人在旁边看着，都是一种视觉享受！
    前几天杨路还听季思寒偶然提起，说田北溪也是个难得绝世美人，姿色几乎不亚于李青宁。尽管杨路和田北溪隔空交手了好几个回合，但他还真没有仔细观察过对方的长相，只是通过五感强化远远看到了田北溪的外貌轮廓，也不知道季思寒到底有没有吹牛。
    考虑到季思寒是极少数同时见过田北溪和李青宁的人，这种评价应该还算客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