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爱意与恶意

    “对不起，对不起……”
    方媛捧着那怪异的人头藤蔓，跪坐在地上，一遍又一遍呢喃着道歉的话语，声音中充满着忧伤与悲恸。
    她的手渐渐用力，人头和藤蔓相连的部分在一点点地撕裂。
    “呲……”
    鲜血喷涌而出，飞溅的血花沾染到了她的头发、她的脸颊、她的衣服……
    已经白骨化的人头掉落在地上，唯一尚好的眼球变得黯淡无光，生机在一点点地褪去。
    方媛浑身浴血，呆呆地坐在地上。
    她的身体出现淡淡的微光，那是无处不在却又难以发现的灵能因子，萦绕在她的身边，仿佛精灵一般。
    莫名的力量正在一点点地自她体内浮现。
    周围的空气似乎出现了波纹。
    她是使徒，是和“畸变体”一样掌握着超凡力量的人类。
    她的能力，名为“精神安抚”。
    一个……被所有人都认为是鸡肋的能力。
    但只有方媛自己知道，她的能力并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
    那是灵魂的共鸣，是感同身受的共情，是让一切躁动、混乱、疯狂都平息的能力。
    只是……这个世界上，一切的超凡力量都有其弊端。
    “精神安抚”的副作用，会让她在与目标灵魂共鸣之时，获得目标的部分记忆，将自己代入其中切身地去感受目标曾感受过的一切。
    如果……仅仅只是对人类生效就好了。
    那么这项能力，只是单纯的有些鸡肋、用处不大的能力罢了。
    可它不单单对人有效，对“畸变体”同意起效。
    畸变体的灵魂早已扭曲，那是普通人绝对无法承受的疯狂！
    方媛只在畸变体身上动用过一次“精神安抚”，是在她第一次作为一线干员出任务的时候，对一个编号为“no.1375”代理名“小恶魔”的弱小畸变体使用能力。
    仅仅只是一次，就是那一次，让她险些崩坏作为人的“伦理”，成为另一个“畸变体”。
    没有逻辑、没有理智，只有最纯粹的欲望与恶。
    这就是畸变体！
    它们是怪物。
    方媛害怕了、畏缩了、恐惧了。
    所以她选择了逃避。
    在一个最弱小的畸变体面前，哭得鼻涕泡都出来了，狼狈地逃了回去。
    “逃兵”、“抛弃了同伴的人”、“体验生活的无知大小姐”……这些标签一直都打在她的身上，伴随着的是同事异样的目光、背地的嘲笑、以及冷漠的态度。
    她选择了沉默，甚至不敢向上级汇报自己的能力真正的用途。
    她害怕……害怕再一次被迫地向畸变体使用自己的能力。
    不知道过了多久，方媛才像是回过神来，扭过头看向地面上的头颅。
    在她的眼中，这颗头颅的颅骨内有一团淡白色的“火焰”正在燃烧，只是火苗越来越小，随时像是要熄灭了一般。
    她抬起右手朝着那边伸去，手掌不住地颤抖，几次三番地合拢手指想要收回。
    可最终，她的眼神变得坚定了起来，指尖落下，触及了那“灵魂之火”。
    她的意识，瞬间沉浸其中。
    ……
    “爸，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单位加班，你妈呢？”
    “妈刚刚在沙发上等你等得睡着了，我把她送回房间了。饿了么？妈和我给你留了菜，我给你热一热。”
    朴素的家中，父子两人很是普通地对话着。
    片刻后，父子俩坐在餐桌边，父亲一边吃着饭一边听着儿子在说学校里的事，忍不住微微地笑着，一天地劳累似乎也都变得值得了起来。
    他并不痛苦。
    他很幸福。
    ……
    “为什么？”
    方媛的意识回归本体，眼眸变得迷茫与不解。
    她本以为自己会“看”到痛苦不堪的记忆碎片，可结果并不是这样。
    他最后的记忆，是幸福的，是圆满的。
    也是……虚假的。
    “一个结束了灾变的世界？一个安居乐业、生活幸福美满的三口之家？”方媛喃喃自语着，难以理解也不可思议，“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记忆？从未发生也并不存在的记忆。”
    “而且……他并不痛苦。”
    “他很幸福。”
    “谁为他填平了痛楚？谁给了他想要的未来？”
    “最关键的是……他记忆中的儿子为什么会是‘零零零’？！”
    原本喃喃的自语声，到最后化为了错愕震惊的喊声。
    方媛瞪大了眼睛，僵硬地挪着头看着地上的头颅，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荒谬的想法——这家伙，不会真的是‘零零零’的亲生父亲吧？
    不过这个荒谬的想法很快就被她自己否决了，因为“零零零”是大议长带回来的孩子。
    那么……零零零的身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畸变体的记忆中呢？
    方媛想起这个畸变体死之前，那赤红色的瞳孔，以及反复呢喃着的那句话——
    “不可以……伤害……他……”
    和那些怪人一样。
    方媛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骤然变了，顾不得自己身上的血迹，起身朝着这间实验室外跑去，朝着研究所上层的方向跑去。
    也就是那些红眼睛的怪人不顾一切赶去的方向。
    ……
    n1研究所，三楼。
    在级别最高的实验室内，许如意浑身是血地抱着膝蜷缩在角落里，低着头一言不发。
    他的面前是影影绰绰的人影，那些人双眸的瞳孔赤红，看向他眼神或是温柔、或是狂热、或是敬慕……
    “你不可以，被，伤害。”
    他们在轻声诉说着自己的爱意。
    许如意缓缓地抬起头，左眼中闪烁着银白的光。
    他“看”到了，在他们背后的那一双双眼睛。
    贪婪的目光、畏惧的目光、厌恶的目光……
    恶意，在包裹着他。
    许如意再次把脑袋埋进臂弯里，不愿意再次抬起头。
    房间里，只有那机械般的爱意低喃。
    直到……
    “砰！”
    一道身影闯了进来，房间里所有人都转过了头，血红的双瞳看向门口。
    闯入实验室的方媛脚步慢慢放缓，呆呆地看着蹲坐在角落里的许如意。
    那个总是爱坐在自己房间里发呆的少年，那个不会看人脸色、只会死板做事的少年……
    他就坐在那儿，浑身是血，手搭在膝盖上，鲜血从他的指尖一滴滴地滴答落地。
    这一刻，这个少年好像被全世界都孤立了一般，无助且孤独。
    许如意缓缓地抬起头，看向方媛，眼里失去高光般无神，轻声地问着：
    “你也是……来伤害我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