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送别

    可我动不了！
    费鲁恩不知为何，丧失了触觉后，他根本感觉不到自己是否是站立着的。只能被动地接收着声音的共振。
    “开火。”
    护教者冷冷下达了命令，他们举起榴弹枪和手炮，齐齐开火扣动扳机，大量的子弹倾泻而出，十字状的火焰在雨夜中闪耀交错, 倾泄着人类的怒火。
    哒哒哒哒哒哒！
    扫射。
    轰轰轰轰砰砰砰砰！
    爆炸。
    “诶，啊？啊啊——不！那是什么？”
    尖叫？
    随即而来的是一阵刺穿脊背的惊悸，费鲁恩敢肯定自己打了个哆嗦，多少年了？他上次感受到这种感觉，还是法利西亚内战时期，一枚子弹擦着自己的脖子飞过。
    那是五十年前, 命悬一线的恐惧感，如今又感受到了。
    不，与那时不同，这种感觉更加古老久远，就好像人类听到猛禽尖啸时本能地颤抖，来自于远古时代，祖先被掠食者虐杀，代代传递下来的恐惧感。
    “我是谁？”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他没有一点愤怒和激动的情绪，反而充满了戏谑和调笑：
    “叫我馆长。”
    雷德·金。
    他水晶的竖瞳逐渐闪耀起银光，以太激昂流淌，经由血管进入大脑。
    “我曾经也想过，要不要继续假装自己是人类的。”
    雷德摘下帽子，叹息一声：
    “还是算了吧。”
    【半步暗影】
    他一甩手，身下的影子立刻暴起，冲入到人群中，阴影化为烈火，迅速跳动焚烧, 威克士兵哀嚎着痛苦倒地，纵使磅砣大雨, 也不能浇灭丝毫火焰。
    7.62毫米的子弹击打在雷德的皮肤上，却只能被水晶的鳞片弹开，连一道划痕都去不掉。他索性不闪不避，自己根本不可能被伤害到，就连眼睛都被蒙上了一层水晶膜，根本不惧怕凡人的武器。
    见远程无用，动力甲的战士立刻抛开手炮，从背后拔出一把长柄的圆锯，电力驱动旋即高速旋转，发出嗡鸣的噪音，朝着雷德冲来。
    【怪不得1000年前的自己告诉我要选水晶猎蜥，这真是选对了。】
    “听说你们喜欢真理？那我就告诉你们什么是真理。”
    雷德吐出一口浊气
    他卸去了自己作为人类时期的外表，展现出重锻一次后，作为水晶猎蜥的蜥蜴人姿态。
    “你们可以叫我馆长，或者尊敬点叫我贪婪议长也可以。我有很多收藏品，因为我是个有钱而爱美的收藏家，我收藏了很多东西，美丽的眼睛、传奇剑圣的技艺、珍贵的寿命——但是对我来说, 只有一件藏品最为珍贵。”
    面对冲锋而来的动力甲护教者，雷德不急不缓地笑着介绍起来自己的藏品, 【盛大展出】的隐藏效果激活，敌人对他的藏品了解越清晰，藏品的力量越强大。
    “它是可爱的猫猫，也是凶悍的魔怪，有着毛绒的脊背，也有机械的装甲，张开洁白的羽翼，又暗含透明的鞘翅，生物因它而荣耀，死灵因它而自豪。”
    “先生们，还在愣着干什么呢？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仅此一日！展览馆只对游客开放——准备好了吗？”
    “容我隆重向你们介绍，本馆的奇珍，天呐，我可真是太高兴了。为什么呢？”
    雷德肆意大笑着，完全不把任何凡人放在眼里，他的身躯迅速拔高到两米，肌肉隆起，一改此前的瘦削模样，雷德吐着鲜红的信子，颇为绅士地将帽子按在前胸的水晶鳞甲上，温和笑道：
    “因为我有一只缝合怪。”
    吼嗷————！！！
    雨夜被瞬间撕破，庞然暗影降至，大地崩解碎裂，动力甲的士兵如同鸡崽子一般被一把抓起脑袋揪起，连同他手里旋转的大玩具一同塞进口中。
    “开火！坦克快开火！”上校惊慌失措：“我的妈呀，这是什么怪物！”
    咔擦！
    上下利齿一夹，就起开了罐头，四枚倒钩状的毒牙立刻嵌入血肉之中，向里面奋力挣扎的动力甲驾驶员肉身注入进剧毒，对方身体一颤，身体逐渐麻痹，没了反抗，下一刻，喉间内部传来机械旋转切削的声音，他就这么绝望地看着自己的双腿一点点地被怪物喉咙里的旋转切刀高速绞烂分解，吞咽进无底的深渊，他还没来得及恐惧，米哈伊尔一歪头，就把他整个吞了下去。
    哼——吼！
    米哈伊尔齿缝间喷出一团血雾，它转过头，人立而起的身躯高达20米，在雷德阐述了作为核心藏品的价值和能力后，变得更加魁梧健壮，它背后张开羽翼的鞘翅，随意一拍，就掀起了狂暴的飓风，雨水倒灌，形成洪流，连同风暴一起将整个连队掀翻在地。
    消化了体内的动力甲士兵后，它的身躯站的更加笔直，明明压根不是人类，却有着和人类相似的姿态，反而更加让瘫倒在泥潭中的士兵们感到恐惧。
    砰！
    两辆坦克开火了，76.2毫米的滑膛炮轰鸣，铿锵有力地射出毁灭的火炮，然而米哈伊尔灵巧地低头就躲闪了过去，反应之灵敏完全与庞大的体型不符合，抬手一抓，就将这30来吨的中型坦克掀翻过去，另一辆的坦克手早就吓得猛踩油门倒退，重机枪持续在米哈伊尔遍布水晶细鳞的皮肤上打下一个个白点，同时加快装填，也有步兵趁机举起火箭弹，朝着雷德发射。
    轰！
    米哈伊尔一抬脚趾，指甲就挡下来了火箭弹，碎片和烟尘丝毫不能对蜥蜴化的雷德造成伤害，他瞥了一眼那名勇敢的士兵，伴随着对方的皮肤瞬间丧失，满地脏器和血液泄了一地，雷德的【展览馆】中也多了一件【威廉姆之皮】和长达88年的自然寿命。
    米哈伊尔甚至懒得移动，它仅仅是俯下身，对准逃亡的坦克和溃散的士兵张开大口，迫击炮弹、榴弹、重机枪子弹立刻倾泻而出，在雷德的目视引导下，精准猎杀掉每一个威克士兵。他们的尸体被炸成粉碎，被米哈伊尔一个接一个地就着雨水吞咽下肚，它在之前得到了【食腐】的能力，不知道能够从这些人类身上得到什么好处。
    雨渐渐下大了，没过了雷德的脚爪，他转身看向在雨中孤零零伫立的费鲁恩神父，走到对方身前，看着对方溃散的灰色双眼，问道：
    “为什么杀害亚默·奈特？”
    “白骑士的存在有碍平衡。”费鲁恩仿佛认命了一般，用着怪异的腔调说道：“我当初就应该把你打死在律所门口，雷德·金。”
    “好啊，你现在手里抓着一把枪，正对着我的脑门，你来试试。”
    雷德故意哄骗到对方，费鲁恩却信以为真，从颤抖的呓语中，雷德知道了他不断地试图扣动不存在的扳机，但他根本没有触觉，手里也没有枪。
    他只是站在那里，呆呆地一动不动。
    “我听说是你把亚默大哥培养起来的。”雷德看了一眼从刚刚屠杀开始，就在一旁试图制止他的游魂，做了个嘘声的手势，旋即继续问道：“连自己的学生都骗杀，你这么残忍，是教会默许的吗？”
    “五十年前，法利西亚和威克公国还有着一些摩擦，我主动加入威克军队，但我并不知道自己身负毒血，结果被几枚子弹打中，毒血溢出，42名战友立刻被毒死在战壕里。”
    费鲁恩神父却是呢喃着：
    “但是，我不仅没有感到恐惧，反而兴奋起来，我喜欢上了杀人的感觉，因为我曾经的职业是陪审团级的【杀手】——直到很多年后皈依了教会，我才知道，【杀手】会因为屠杀感到乐趣，而这一职业的品质是……‘幸福’。”
    “四年时间，我杀害了1209人，340名男子，78名儿童，剩下的都是女人，各种女人，她们有的只是眼睛比上一个好看点，我就使用并杀害了她，有的因为正好我出门买面包看见了，就在巷子里把她开膛破肚。”
    “我很幸福——但这种幸福是什么？是职业给我的幸福！我不再是人了，我是被隐秘社会驯化的奴隶。”
    “我失控了4年。本来是想在教会里吃掉一个12岁的修女，但她的善良却感化了我。她为我祈祷，祈求分担我的痛苦。后来那孩子成为了福音社的社长。”
    谷蕾
    “也正是因为她的善良，唤起了我尚未泯灭的最后人性，来到教会后，我接受了治疗，佩戴上了秩序之环，但这还不够，我依旧嗜血，但我已经享受到了清醒，下定决心要为之前的罪孽偿还债务。”
    “于是我请求了换血，要求给我一个温柔，可以赎罪的职业。”
    “【敲钟人】。”
    他翕动着嘴唇，僵硬地发出声响：
    “把它还给我，好不好，雷德·金，我要赎罪，这个样子的我没办法去死，让我赎罪，让我赎罪，让我——”
    啪！
    雷德摘掉了他的秩序之环，将他推倒在地，接着，他一个接一个地还给他【触觉】、【嗅觉】、【聪慧】和【视觉】。
    他一脚一脚地踢在这个实际年龄超过半个世纪的老人身上，面无表情地殴打和踢踹对方，雷德的水晶竖瞳死死盯着对方，如同在践踏一只卑劣恶心的蟑螂。
    “还给我、还给我——”
    费鲁恩神父声音越发微弱，失去了职业者的力量，他的身体羸弱不堪，根本扛不住几下，雷德就给了他一份健康，踩住他的侧脸，将脚爪刺入他的耳朵之中，他体内的以太之血奔涌暴涨，进入到重锻者后，他再也没有如同今天一般狂暴。
    但很快，雷德发现自己已经无法从单纯的虐待中得到慰藉了。
    就算杀了他，还能怎么样呢？
    雷德看向一旁的游魂，亚默·奈特摇摇头。
    ‘放过他吧。’
    “嗯。”
    雷德一脚重踏下去，将费鲁恩神父的脑袋踩爆。然而伴随着复仇得逞，他却没有一点开心的感觉，他看向亚默，对方的肉身毁坏，很快就会变成无主的游魂。
    什么都没用了。
    雷德感到一阵晕眩，到了这个地步，没有人能够逆转生死，游魂也不是电池，装到哪个电器里就能用，有着严格的适配条件和复杂的过程。
    除非他将对方纳为收藏品——但那样更不可能。
    “亚默，”雷德开口道：“对不起，我也骗了你。”
    亚默苦涩地摇摇头：
    ‘我已经不感到惊讶了，金。’
    这一番话说出来，雷德低下头，他立刻去搜找莱尔和娜塔莉的尸体，刚刚过来的时候，他明明还看到了娜塔莉的尸首，但是却没有看见莱尔的。
    “莱尔……”
    ‘莱尔也骗了我，对吧？’亚默笑了笑，非常凄惨又故作轻松地说道：‘大家都在骗我，你也是在骗我。’
    “我是【收藏家】。”雷德不再隐瞒：“事实上，我还是贪婪议长，我已经和【皇帝】达成了协议，准备日后有机会振兴职业者，让隐秘落下。”
    ‘……原来，你一开始。就骗了我吗？’亚默摇摇头：‘我只是想保护人类，为什么会这样呢？难道这就是背叛同胞，带来的诅咒吗？’
    “亚默，虽然我很不想这么说。”雷德颔首：“我理解你对人类的共鸣感，我也曾是人类。我知道人类有很多了不起的地方，但是你要明白一件事情：人类是现实社会的人类，职业者是隐秘社会的职业者。”
    ‘隐秘，真的存在吗？’
    “存在。”雷德摊开掌心：“我每次提升浓度，重锻晋升，就能接收到她馈赠的知识，她一直陪伴着我。只是由于现实社会的屏蔽，无法告知你们，这些知识无法口口相传，因为那是只属于隐秘的能力，载体超越了认识的程度，也正是因为隐秘的知识，我能够收藏其他人的职业，将本来只能回收几件物品的【收藏】能力，开发到这种地步。”
    到了这一刻，亚默的心中壁垒彻底被击穿了，他忍不住说道：
    “隐秘社会——她一定很着急吧？没办法把重要的事情告诉别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自相残杀。自己拼命大声喊叫，告诉他们正确的途径，却什么也做不到……”
    就和阿妮一样。
    阿妮她拼命也要维护作为议员的自尊，却被自己当做是不可理喻的事情那么多年。
    不，根本不是阿妮不可理喻。
    阿妮所坚守的东西，正视自己不能理解，对于隐秘社会的向往。
    她想要成为议员，迫切地去带领和引导大家走上正确的道路。
    自己呢？
    他投靠了人类，不论旁人怎么劝说，他就是执迷不悟，选择完全倒向人类这一边。
    可是职业者终究是职业者，人类也是人类，两者归根到底不同的。
    错误的是自己。
    嗡的一下，所有的迷茫一扫而光，他对于过往的怀疑，终于有了答案。
    “我背叛了阿妮，背叛了职业者同胞，背叛了隐秘社会，现在，我被人类背叛——”
    亚默哑声失笑，他的面容越发模糊，但雷德知道他在流泪哭泣：
    “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我是个天才，我真是个天才！亚默·奈特，你应该被群鸦啄食一万年！将脊梁骨挂在刀剑瀑布上啊！让世人都知道你是个卑劣的叛徒！”
    “但是有一点，你说的是对的。”雷德平静地说道：“人类和职业者可以共存。”
    亚默捂着面容，跪倒在地，足足半晌后，他放下手掌，用含糊缥缈的声音说道：
    “——是，我已经明白你的想法了。”
    “统一人类政权，建设共同命运世界，隐秘社会降临人间。”
    雷德说道：
    “这是我的计划。第一阶段也要分三步走，首先要消灭毫无拘束，丧失了职业者信条的天蚀组织，随后拉拢投降派的噬月者和中立派的裁星，最后夺取人类政权，不让侵略战争再次上演，让职业者领导大部分人类国度，随后彻底走向统一。”
    亚默冷静下来，点点头：
    “你的逻辑很清晰，并且学会了拉拢弱者打击强者，你果然很聪明。”
    “下一步我会开启外交手段，利用经济合作和外交，建立铁路、航线、空中走廊，使得人类之间共建全球化，实现资本贸易、物资运输、文化交流、民族人种走向融合。”
    雷德耐心地解释道：
    “这一步我打算花上两百年，不动一枪一炮，利用强大的武器威慑就能做到和平。至于是什么武器来威慑，我只能说是秘密。不过那股力量就如同太阳一般，运用得好，就可以作为用之不竭的能源使用，到时候，我们什么也不缺，什么战争都没有了，”
    “我相信你。”亚默点头：“这个蓝图听起来很美好。”
    “最后一步会更加困难，不仅仅是隐秘降临。”
    雷德抬起头，看向天空：
    “我们要冲出这片天穹，去月亮，去妖精座，去太阳系以外，去银河边缘，去黑洞，去其他位面，直到为那些不能适应隐秘降临的环境的人类找到新的家园。”
    “人类可以和职业者共存，甚至可以为了实现新家园的目标共同奋斗。”
    “也许未来会有更好的主意，但是现在，我想没有比这更适合两个社会的公民们的计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