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人、影和人影

    明月被层云完全遮蔽，微光照落，视线昏暗一片。
    顾杰眨了眨眼，看清了所有人的身影。
    但也仅仅只有身影。
    不知何时，院中的活人尽数消失不见，地面上只留下一处又一处影子。
    这些影子或坐或躺，姿势、形态同原身完全一致，甚至连鼾声和呼吸，都没有发生改变。
    它们就像是被剥离下来的独立个体，拥有人的全部行为特征，遵循着本体的行为动作，除了看起来乌漆嘛黑，只有薄薄一层以外，和人类没有任何区别。
    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所有人都变成了影子？
    等等！那我......
    顾杰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他目光垂落，缓缓看向自己的身体......
    手脚、身体、长棍......一切都完好如初，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只有我保持了正常么。
    顾杰神色微松，心情却依旧凝重。
    他刚才看似在闭目养神，实则却一直留意着周围的动静，在他的感知中，周围是没有任何变化发生的。
    至少在火把由明转暗之前，院子里没有出现任何异常。
    ......从火光暗淡到熄灭，只有三秒钟。
    到底是什么力量，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几十个大活人，变成比纸还薄的影子？
    莫非，这才是七里庄的人消失的真正原因？
    可我为什么如此特殊，保持了正常？
    问题一个接一个冒出来，却没有时间留给顾杰思考。
    沉默片刻，顾杰站了起来。
    他打算出门看看，确定下门外武师的情况。
    结果就在他起身的这一刻。
    “帮主，怎么了？”
    身后，传来赵锐的问询声。
    顾杰动作一顿。
    他缓缓回头。
    一片薄薄的影子从地上坐了起来，此刻正前伸着脑袋，看着自己。
    那是赵锐的影子。
    它似乎还没发现自己已经成了影子，行为和人一般无二，坐起来后甚至还捂嘴打了个哈欠，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
    顾杰没有说话。
    他注意到一个细节——赵锐的影子在躺着的时候和周围人影连成一片，其重叠部分几乎融为一体。
    但它坐起来后，旁边的影子明显少了一块身体。
    等它抬起手时，右侧人影的身体更是显出一块规则的缺口，其形状和手臂一模一样。
    很显然，这些人影并非以原身为单位的独立个体，它们具有一定的重叠性，共用部分身体，甚至有可能是一个统合体。
    顾杰突然想起了，前世胶片相机的底片。
    或者说......留像。
    在强曝光下，留在底片上的影像。
    “帮主？”
    人影再次开口，语带疑惑，脑袋微微动了下，打量着顾杰的表情。
    周围好几个人影被它的声音惊动，翻过身来，打着哈欠看向这边。
    “......我去趟茅房。”
    眼看越来越多的人影注意到自己，顾杰迅速找了个借口。
    赵锐的影子忙道：“那小的替您掌灯。”
    说着，它就要起身去点火把。
    “不必。”
    顾杰伸手喝止。
    人影似乎有些惊讶，不禁回头看了过来。
    “明日尚有要事，你且安睡，不必管我。”
    顾杰不慌不忙，以一种很自然的语气道。
    人影顿了下，点点头：“那帮主你小心。”
    顾杰嗯了一声，提起陨铁长棍，跨步向前。
    地面上，人影重重叠叠，相互连接，仿佛在地上铺了一层黑布，一眼看去，连落脚的地方都找不到。
    好在顾杰目力远超常人，哪怕是如此昏暗的环境下，依旧看清了不太明显的空地。
    他顺着空地缝隙向前，落脚避开沿途所有影子，一路走到院门口，推门而出。
    嘎吱。
    木门发出一声让人牙酸的转轴刮擦声，缓缓打开。
    顾杰越过门槛，没有回头，反手将木门关上。
    一切出乎意料的顺利，院中的影子并没有追赶出来。
    顾杰侧耳听了听。
    隔着门板，院中鼾声依旧，没有丝毫异动。
    而门外......
    顾杰转头看去。
    没有了泥墙遮挡，夜晚的寒风扑面而来。
    枯叶和干草被吹得左飘右荡，发出唰唰的声响。
    数米开外，一堆熄灭的篝火泛着青烟，周围不人影。
    顾杰绕着院子转了一圈，没有找到哪怕一个人。
    原本应该在院外值夜的武师全部消失了，周遭不见任何的打斗痕迹。
    我刚刚明明听到了脚步声......幻觉么？
    顾杰心念转动，回到院门口。
    仔细查看了下，他才发现，篝火像是被人踢过一脚，旁边散落着黑炭和草灰，有脚印延伸向左侧的另一间茅草屋。
    从脚印的数量来看，应该只有一个人。
    顾杰站起身，顺着脚印向前走了十几米，来到左侧茅草屋前。
    这是一间相对更为破旧的茅草屋，屋顶的稻草都被飞刮飞了大片，院子的围墙也塌了半截，站在外面就能看见空无一人的院子。
    茅草屋的原主人似乎是扎马制钱的手艺人，门口七零八落摆着纸人纸马。
    有不少纸人画上了脸，只是都未完工，有的缺了一只眼，有的少了一个鼻子，有的干脆没了半边身子，破破烂烂的脑袋摇来晃去，看起来略显诡异。
    顾杰脸色不变，推门而入。
    前脚刚踏进院子，顾杰眼角余光就发现墙角处有一个人影。
    他瞬间转头，才发现对方也朝他看了过来。
    微弱的月光照落，顾杰看清了对方的样子。
    长须，束发，身着一件贴身劲装，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五官俊朗，神色略显凶悍。
    他靠在墙边，手持利剑，眼神警惕的看着顾杰。
    这居然不是个影子！
    顾杰心头诧异。
    对方也有些惊讶，眼神频频打量顾杰。
    “兄台怎么称呼。”
    顾杰率先开口。
    “......你先说。”
    劲装年轻人沉声道。
    顾杰也不介意：“某乃飞龙城玉楼帮副帮主，顾杰。”
    “玉楼帮？”
    年轻人似乎有些疑惑。
    沉吟片刻，他道：“我只听说过一个倒卖玉石的玉楼会，会首姓楼名杰，是个武师一段，可没听说过你的名字。”
    顾杰沉默片刻，道：“玉楼帮就是玉楼会，只是叫法不同罢了。”
    “原来如此。”
    年轻人神色微松。
    他开口道：“我名顾志成，乃泰州府顾家子弟。”
    顾杰脸上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