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修真小说 > 秦时明月 > 第十章 明月相照

第十章 明月相照

推荐阅读:我在大夏窃神权我在妖魔世界拾取技能碎片开局赠送天生神力落崖三载后我父刘玄德综漫:从尸魂界开始砍穿万界我在修仙界大器晚成横推武道:从虎啸金钟罩开始横推武道:从龙象镇狱开始从魂动机开始姬械化斗罗

    这日醒来,端木蓉明明感觉到伤势已经没有大碍,却依然躺在床上等着盖聂送早餐来,她想:「嘿,就算病好了,姑娘也给他多躺上这么几天,量那盖聂也分辨不出,嘿嘿,我这辈子还从没给人这么照顾过,原来滋味倒挺美的呀。」
    正自引颈期盼着好菜,门外却传来一个耳熟的声音说道:「端木姑姑!」端木蓉连忙盖好棉被假装虚弱地道:「咳咳!快进来!」端木蓉满心只盼着食物出现,但来的人不是盖聂,却是失踪了快两个月的荆天明。荆天明带着毛裘走进端木蓉卧房,见到她卧病在床大吃一惊,忙问:「端木姑姑,你也病了吗?」
    端木蓉回答得莫名其妙:「你管我病不病?我的早餐呢?」荆天明愣了一下,拉来毛裘对端木蓉说道:「端木姑姑,你猜这是谁?」
    「谁都不要紧,早餐呢?」端木蓉在床上坐起,又追问着。毛裘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同门师姐,对端木蓉那爱理不理的样子毫不在意,只觉得这二师姐有趣得紧,笑嘻嘻地向前一拜,唤道:「二师姐!师弟毛裘拜见了。」
    「你是我师弟?」端木蓉莫名其妙地看看毛裘,又去看看门口,着急说道,「喂,你们两个,谁过去帮我问问早餐好了没呀?快过去呀。」
    荆天明打从一进屋子没看见阿月,便已万念俱灰,到了这时候终于再也忍耐不住,提起勇气颤声问道:「端……端木姑姑,阿月呢?」
    端木蓉漫不经心地向包子铺一摆手,说道:「早就过去啦。」
    「他……过去啦?」荆天明霎时觉得自己的心都扭曲了,又问,「他……他什么时候过去的?」
    端木蓉没好气地答道:「两三天以前就过去啦,他都已经那个样子了,难道还需要我来照顾吗?」
    荆天明呆呆望着又躺回去的端木蓉,站在自己身边的毛裘,忽然觉得他们好像活在另外一个世界,他们两人过去以往从未谋面,但总有相见的一天,自己的世界为什么就这么苦这么苦?上天为什么对自己就这么凉薄?先是母亲,后是父亲,不是人鬼殊途便是天涯永隔,现在连他的好友也不肯放过?连见他最后一面的机会也不肯给吗?荆天明但觉天旋地转,悲苦已极,他痛极反而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在笑声中,脚步踉跄地走出了琴韵别院。
    夜深人静,淮阴城外不到百里之处,秦国大军纪律严整地四下分队行进,悄无声息地封住了所有前往淮阴城的通道。秦国的疆域版图如今只剩齐楚二国,为一举攻陷楚国,八万秦兵在黑暗中衔枚疾走,不曾发出半点声音。荆天明和毛裘只要再晚一点回来,不是进不了城,便是会遭秦国士兵屠杀。此刻的淮阴城,已是连只狗也走不进去,连只苍蝇也飞不出去了。
    此时淮阴城内家家户户皆已熄灯,打更的当当而过,巷子里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吠、婴儿夜啼,以及目前的轻轻哄唱,一切都如同往昔,谁也不知道天一亮秦军就要发动攻击了。
    这时盖聂正在房中来回踱步,盖兰、端木蓉和毛裘则坐在屋内,盖聂直到遇见毛裘方知荆天明回来的消息,本来满心欢喜,哪知荆天明又再度消失了?盖聂生气地怒视端木蓉,端木蓉撇撇嘴哼了一声,说道:「你瞪我干什么?我又不是故意不告诉你天明已经回来了,我怎么知道那傻小子居然没有回家?真是好心没好报,陪你们一起等了这么久,也不晓得有没有宵夜可以吃?」
    「这时候你还想着吃?」盖聂焦急之下,口不择言说道,「连阿月都不知道跑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真是……真是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盖兰一听,赶忙出来打圆场,说道:「端木姑娘,我爹现下急得什么似的,实在没心思下厨,阿月一定是出去找天明了,等他们一回来,我爹立刻帮你做宵夜好不好?」
    端木蓉一听阿月与荆天明回来就有宵夜可吃,赶忙说道:「他们肯定是去小破庙啦,不是小破庙还有哪里?」盖聂抓住端木蓉的手急问:「你知道?你知道怎么不早说?」
    端木蓉被抓得手疼,挣脱不开又感莫名其妙,不禁跺脚骂道:「你又没问!你没问我怎么知道你不知道?简直莫名其妙!」盖聂知道辩不过端木蓉,松开手对盖兰说道:「兰儿,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天明。」端木蓉哪里肯依,深怕盖聂找到人后又要耍赖,坚持要大家同去。盖聂没法,只得四人一同赶去阿月以前所住的破庙附近寻找。
    荆天明打琴韵别院奔出之后,就独自来到阿月所住的小破庙外,他满怀激愤,伤心至极,见到残破的旧庙,睹物思人,眼泪这才一滴滴的直淌而下。
    他待了片刻,便觉得再也无法忍耐,见到破庙后树丛间一条小路登高直上,荆天明不假思索地直奔进去。小路越走越窄,越狭越高,到后来实在是称不上路了,荆天明运起轻功赌气似的攀石倚树硬是爬了上去,穿过一片树林乱石,眼前竟是一处山谷,白银似的一道瀑布从天而降,浑像一条白绫铺在这高山绿树之间。
    荆天明以剑代斧、以手作锹,辟开一块地方,拢起一座小土堆。又至周围折摘山间野花,撒在土丘之上。直忙到黄昏将近,这才坐在土丘附近休息。
    他居高临下,视野开阔,紫红色的阳光遍照整个峡谷,又悄悄西移到了白绫似的飞瀑、布满鲜花的小土丘,景色虽美,却没法缓和他心中的痛苦。荆天明站起身来,对着崇山峻岭河流飞瀑大喊:「混蛋!混蛋!阿月你这个大混蛋!」
    他中气十足喊将出去,不一会儿便听得山谷回声,响到:「混——蛋!混——蛋!阿月!—你—混蛋!」回声未停,荆天明又喊,一时之间满山遍谷「混蛋」之音不绝于耳,那声音既像哀号,又似野兽悲鸣。
    「阿月,阿月……」荆天明扑在地上,泪流满面哭道,「你不是说绝不会死的吗?你骗我,你骗我。」
    「骗我!你为什么要骗我?」荆天明狂喊着,「混蛋!混蛋!阿月你这个大混蛋!」山谷回音再度响起,只不过这次传回来的是「混蛋!混蛋!荆天明你这个大混蛋!」
    这一声唬得荆天明吓了一跳,他站起来手按青霜剑,左顾右盼说道:「谁?出来!」
    一个身穿淡红裙装,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黛的小姑娘拨开草丛走了出来,如云般的黑发在她耳畔扎拢,一对大眼睛灵灵闪动,笑嘻嘻地说:「嘻嘻嘻,荆天明是个大混蛋。」
    「你是谁?」荆天明从没见过这个既顽皮又漂亮的小姑娘,连声问道,「你是谁?为什么骂我?」
    那身穿淡红裙装的小姑娘,听了这话,皱了皱眉头,弯腰抓起地上一把烂泥啪地就掷向荆天明后脑,凭着荆天明如今身手怎会躲它不过,但就在此时,那小姑娘喊了一声:「臭你个包子!」荆天明一愣之下,烂泥巴已打了自己一头一脸。
    荆天明摸摸脸上烂泥,不可置信地问道:「你……你是阿月?」话一出口却又想到那不可能是阿月。阿月已经死了。他想着。他以为自己听见了阿月的声音,但那绝不可能是阿月。
    「废话!」那小姑娘骂道,「臭包子干嘛不理我?」
    「可是……阿月……你不是已经死了吗?你……你没死?……你……你怎么会变成了女的?」此时站在荆天明面前的,已经不是那全身脏兮兮,满头乱发,整脸黑垢,老爱套着伏念那件宽大棉布袍的瘦小乞丐了。这个自称阿月的,竟是个娇俏可人的十三岁少女。只是她那双黑白分明、朝着自己一闪一闪的大眼睛,依稀便是荆天明记忆中的小乞丐。
    少女阿月笑嘻嘻地走到荆天明面前,她说道:「我没死,我本来就是个女的。」
    这时荆天明真是感觉到阿月无论说什么都好,只听阿月在他身边娓娓道来,自己小时怎么行乞,怎么捡破衣服穿,怎么不服气只有男子能上学堂,女子为何不能读书识字,自己又怎么扮成了小男生跟大家一块儿念书的。
    少女阿月碎碎叨叨说了半晌,荆天明听得浑浑噩噩,在他来说,只要阿月没死,还在他身边,那就够了。
    阿月突然惊呼一声,指着那小土丘问道:「臭包子,那是什么?」
    荆天明不好意思地抓抓头,说道:「真对不住,我以为你死了,所以就……就……」
    阿月看着那位在崇山峻岭之中的一小块地方,上面杂草已被拔得干干净净,新翻出来的泥土带着香气,被拢成一个极为方正的小土丘,不知道是花了多少功夫细细堆栈的,四周围还铺满了鲜花,土丘上面插着一块长竹片,刻着「阿月之墓」。
    荆天明说道:「你别生气,我现在就把它毁了。」说着站起来便要动手。阿月却轻轻拉住他,摇摇头,望着那小小坟墓半天没有声音,低下头去慢慢哭了起来。
    荆天明吓得手足无措,讷讷问道:「阿月?阿月?你哭什么?」
    阿月抬起头,吸吸鼻子要说话却停不了哭,只好一面哭一面断续地说道:「我从小就,没,没人照顾,没,没人关心,更没人理会我的死活。我,我总以为这,这辈子,就得这么靠自己一直活,活,活下去了。我好怕,好怕!你知道吗?」荆天明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拼命地点着头,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怕这人世间的纷纷扰扰呢?
    「可是呀,我再也不怕了。」阿月仰起脸蛋,擦去眼泪,笑骂道:「臭你个包子!」阿月也站起来,对着荆天明坚强地说道:「臭包子!我们三击掌互相保证,谁都不能比对方早死,好不好?我们一定要在一起,互相照顾一辈子!」
    荆天明胸口一震,他虽然曾经模糊地对阿月提过自己的身世,却从未对阿月说过自己内心的恐惧,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虽然不说,阿月却都明了在心。当下伸出手来,说道:「对!要死一起死。从今而后,谁也不能说我们是孤单一个人了。」
    「嗯。」少女阿月红了眼眶,点点头,伸出纤纤素手与荆天明三次击掌为势。如初绽鲜花一般的笑靥在她唇边漾开,她拉起荆天明的手,看看小坟墓,又看看远方的高岭飞瀑,很有力气地说道:「这里这么高,我以前从没上来过。以前那个无依无靠的阿月已经死了,就让她葬在这儿吧。从今天起,我便姓高,叫做高月。这名字就算是你给我的,你说好不好?」
    荆天明笑着点点头,霎时间,一道金光穿射过来照耀在他脸上,抬头望去,只见对面的山谷上方,一边的太阳正在升起,另一端月亮却尚未消失,原来自己浑然不觉夜色已过,天光此刻正在逐渐明亮。
    瀑布在初放的朦胧晨光中飞溅出点点金光,对面的树林逐渐显出鲜绿清新,底下的山谷其实只是在半山腰,并不算深,中间夹着溪水潺潺往下流去。荆天明和高月二人站在山崖边,一边静静望着清晨山谷,忽然听见远方传来熟悉的声音,正大喊着:「荆天明!荆天明!阿月!阿月!正式项羽和刘毕的声音。荆天明和高月二人相视一笑,手牵手快步跑去,口中一面大喊:「在这里!在后面山顶!」
    四人相见乐得什么似的,原来项羽和刘毕在高月离开之后,谁也睡不着觉,项羽便去找了刘毕出来,双双来到小破庙附近寻找。
    刘毕一把抱住荆天明喊道:「你果然回来啦!太好啦!你没事!」项羽又是笑又是骂,老实不客气地用刀鞘捶着荆天明道:「荆天明!你这家伙未免太不够意思,居然一声不吭自个儿跑了,好歹你也找我一起去呀。怎么样?看到阿月居然是个女的,有没有吓得屁滚尿流呀?哈哈哈哈!」
    高月呸地一声说道:「我已经不叫阿月了。我现在可是有名有姓,以后我管你叫项羽,你得叫我高月,懂不懂?」说罢带着大家又走回山顶,得意洋洋地将小坟墓指给项羽和刘毕看。
    刘毕怎么看怎么想,总觉得一个人站着自己的坟墓旁边实在透着点鬼气,只是不忍拂她的兴头,便任凭她东拉西扯地乱说。高月一下子说自己怎么好的,一下又夸口自己的坟墓如何漂亮,说到得意忘形之际突然脚下一空,碎石一滑,整个人便尖叫着往身后山谷掉落下去。
    荆天明、项羽各自伸手拉空,刘毕则吓得大叫:「我就说在自己坟墓旁边兆头不好吧。」三人惊骇相望,赶忙站过山边朝下张望,齐声急喊:「阿月!阿月!阿月!」
    过一会儿,底下终于传来声音,一个女声没好气地说道:「我叫做高月!高月!」上头站着的三个人,这才松了口气。
    荆天明喊道:「你没事吧?」
    高月回喊道:「没事!这里刚好有块烂泥塘!小爷……小姐我福大命大死不了!」
    荆天明喊道:「你等等!我这就下去接你!」
    项羽也跟着喊道:「高月等等!我们一起下去接你!」
    刘毕在旁边看着,满脸为难地说:「一起?这,这看来挺危险的。」不过既然荆天明和项羽已经手脚并用,攀着石头开始往下爬去,刘毕只好叹口气,硬起头皮跟着小心翼翼地往下爬。
    三人下到小溪旁边,果见好大一池烂泥,高月躺在里面搞得满身泥泞,淡红色的裙装全毁,活脱又恢复成一个小乞丐,三人不禁放声大笑起来。荆天明拉起高月,一指旁边的瀑布说道:「来,去洗洗。」
    四人来到瀑布旁边,高月正待要洗,项羽却突然指着瀑布说道:「你们看!这瀑布有点古怪,瞧,后面好像有个山洞。」其他三人轮流站到瀑布边仔细看去,果然在那刷泻而下的水流后方,隐约可见一个山洞。
    项羽率先领头沿着山壁踩着乱石传入水帘,四人全身淋得湿透,这才轮流进入了山洞之内。外头的通道虽窄,走入三十步后,里头居然颇为宽阔明亮,想是另有洞穴穿出山顶所致。
    四人正打算好好勘探一番,却听得外头隐约传来人声,却是盖聂、端木蓉一行人寻声找来。
    大伙听了连忙走出,没想到一过水帘,便看见连毛裘、盖兰都来了,正站在小溪旁四处张望他们的下落呢。端木蓉眼尖,立即笑道:「找到啦。从石头里蹦出来啦。」
    荆天明冲上前去,唤道:「师父!」盖聂见荆天明安好无恙,只不过开心了片刻,旋即想到淮阴城外秦军重重,如何能保得故人骨血无虞?立刻又满脸忧色,说道:「天明!没事就好!原来你们四个都在一起,太好了太好了。」
    荆天明问道:「师父,你们怎么会下到这山谷来?」一旁的盖兰笑着拿出一根发钗,对高月说道:「我在上头山崖边拣到了这个。阿月,兰姑姑送你的东西你不喜欢吗?」
    高月吐吐舌头,知道定是掉下来时失落的,她自盖兰手中接过发钗歉然说道:「对不起,兰姐姐,这发钗我是喜欢的。只是不知怎么地它不大喜欢我,老爱自己跑走。你放心,这次我会好好看着它。」
    端木蓉见方才四人从瀑布后头走出,奇问:「瀑布后头是什么?」荆天明答道:「是个山洞,还挺大的。」端木蓉听了眼珠子滴溜一转,迈步向瀑布后方走去,回头朝盖聂点道:「这倒是个藏身的好去处。」
    盖聂闻言会意,忙带众人走进山洞,荆天明虽感疑惑,却也乖乖跟了进去。盖聂细察山洞,见此处隐蔽非常,秦军难以发觉,终于放心地吐出一口气,对荆天明说道:「天明,秦国大军恐怕此刻已杀入淮阴城中,想来外头已是草木皆兵。你端木姑姑身上有伤,不宜多行,况且阿月也才病愈不久,项羽、刘毕恐怕是回不了家了。孩子当中你最年长,你得守在这里好好保护大家,护得他们安全,知道吗?」
    荆天明一听,只觉得呼吸困难,问道:「那师父您要去哪里?」
    盖聂看了看面色惊慌的盖兰,心中虽舍不下女儿,还是说道:「楚国百姓有难,大义当前,我岂能坐视不管?你们几个好好待在这里,明日晚上我若是没有回来,你们也就别等我了。」
    他伸手摸了摸天明的头,微笑道:「好孩子,你长大了,师父相信你父亲荆轲也会像师父这般以你为傲的。」说到这里,荆天明已然了解师父是打算舍生取义,以前自己总怀疑师父没有认真教自己武功,但他现在知道,眼前这巍巍君子是绝对不会欺骗自己的。
    荆天明哽咽道:「师父请受弟子一拜。」说着,便向盖聂跪了下去。盖聂受了这一拜,也是老泪纵横,说道:「我当初没传你百步飞剑第三式‘一无所有’,只因为师我自己也参不透,你师祖传我之时,只说了一句‘生者有灭,使剑者终弃剑’,并没教授任何招式,你悟性比为师高得多,盼你将来想通其中的道理,使三式百步飞剑终能传承下去。」
    说罢,转身就往水帘走去。走没几步,忽听荆天明一声大叫,盖聂急忙转头,这一来正好将自己胸口穴道送给了端木蓉手中的铁筷子。盖聂胸口一麻,端木蓉又赶紧给他补上五六个穴道,盖聂登时两腿一软坐跌在地。
    盖聂转头看去,只见洞内除了荆天明、高月和毛裘之外,其余四人竟皆早已被端木蓉点住穴道,非但动弹不得,连开口都不行,想来是刚才自己要走,端木蓉突然出手打了荆天明,逼使他大叫,令自己分心,以便她对自己下手。盖聂怒视端木蓉喝道:「端木姑娘,你做什么?」
    端木蓉微笑答道:「你死了,谁来给我做饭?」
    盖聂怒斥道:「大局为重,端木姑娘,快将在下穴道解开。」端木蓉却把头朝外一撇,淡淡说道:「什么大局?难道你能救下淮阴城中所有百姓的命吗?什么舍生取义?儒家的狗屁大道理!喔,外头死了一百人,再多死你一个,这就叫‘义’吗?简直是莫名其妙。」
    盖聂一时间答不得,气得额头青筋暴露。一旁的刘毕被点了哑穴说不出话,想到爹娘,只急得眼泪直流。
    端木蓉早已算准刘毕会不顾性命地想要回家,盖兰则向来随父而行,至于项羽的脾气她不甚明白,索性一并先制住了再说。高月和毛裘不会武功,自知出去也只是白白送死无庸担心,眼下唯一要解决的只剩下荆天明。
    她见荆天明手持青霜剑神色不定,似乎是难以抉择该怎么反应才好,便守住洞口说道:「天明,你若是帮你师父解开穴道,便等于是你亲手杀了他;你若是想要走出山洞,也好,先将我杀了你就能走。」
    荆天明为难说道:「可是,可是伏念先生他……」
    端木蓉截口骂道:「闭嘴!秦军此时已然入城,你救不了他了。先给我坐下来仔细想想再开口说话。」
    荆天明想到伏念先生可能遇害,心中便激动不已,真想立刻就冲出山洞去救先生。但转念又想,风朴子所说人死如灯灭,殊无可惜,人一出生便注定要死,怎么死、何时死,又有什么差别?
    正自拿不定主意,耳畔只听盖聂长叹一声说道:「乱世中人命与蝼蚁无异,生亦无欢,死亦何惧。怎么死?何时死?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为何而死?」一番话益发搅得荆天明心中迷惑,真不知该听谁的才好。盖聂所说实是有理,大丈夫义字当前死则死尔,岂能偷生?但风朴子于毛裘所言,难道无理?春夏秋冬,四时有序,人有生灭,人力岂可胜天?
    荆天明搞不清楚,端木蓉可清楚得不得了,盖聂万一送命,上哪儿找手艺这么好的厨师?无论盖聂怎么说破了嘴,就是不肯解穴,有时还恐盖聂内力高强,自行冲穴,反而还上前补他几下。盖聂无奈只得闭上双眼,再不愿多说些什么。
    荆天明看着盖聂,又看着端木蓉挡在前方的背影,再望向高月、项羽以及满脸泪痕的刘毕,最后看向坐在角落的毛裘,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办呢?
    他虽没有说话,盘坐在地上,毛裘却似乎看穿了荆天明的心思,只简单地说了一句:「活着吧。」
    荆天明默默席地而坐,高月走来靠在他身旁坐下,悄悄握住他的手。
    不久,远处传来一片模糊的马蹄声、喊杀声、砍伐声、哀号与尖叫声,接着传来淡淡烟臭味。一切的一切都在瀑布的相隔之下显得朦胧,洞内八个人静静听着,这声音仿佛好远好远,怎么又感觉近在身边?
    真不知隔了多久,是一天?两天?还是三四天?八人只知天空晴了又亮、亮了又暗,是真过了这么些天?亦或仅仅是山顶上的浮云聚散所致?
    终于,盖聂带着大家回到淮阴。木制城门颓倾着,发散着阵阵白烟,每一家每一户的大门都敞开着,死尸狼藉四散,南城内青石板路上,男女老幼横七竖八地横躺在地,最爱打招呼的钱掌柜抱着自己的算盘死在喜来客栈门前,一代大儒伏念则自己吊在木桐书院的屋梁之上。
    刘毕趴在身首异处的刘员外身上,已哭得恍惚了。刘员外身边一张木几上,刘氏则倒在那里。她的面容看上去还是那么慈祥,浑然不似横死,只一双眼睛未闭,似乎正看着荆天明,荆天明也正看着她。
    当初自己并没有亲眼目睹母亲的死,只是后来听说她自尽了,这时见到刘氏的样子,不知为何,荆天明就感觉如今眼前惨死之人并不是刘氏,而是自己的生身之母,荆天明望着刘氏,发出一声惊天震地的哀号。
    「兄弟,不要这样。」说话的是毛裘,他站在荆天明身后,镇定地说。毛裘轻轻吹了声口哨,两头花驴忘儿、没忘,欢嘶一声,尾随而来。荆天明回过神,惊问:「它们……它们还活着?」
    毛裘苦笑一声,说道:「什么鸡鸭牛羊都活着,被杀死的,只有人。」荆天明也报以苦笑,将哀痛入骨的刘毕抱了起来,放在没忘身上。刘毕在驴上拼命挣扎想要下来,喊道:「放我下来,我要葬了我父亲、我母亲。」荆天明不忍地望了刘氏最后一眼,毅然地点了刘毕身上两个穴道,说道:「我师父说了,秦军恐怕只是出城血战去了,转眼就会回来,此地不宜久留。」
    「不!不!不!」刘毕虽不能动,却在驴上声嘶力竭地哭喊,「我没法葬了我父母,我是个不孝子呀!爹!娘!你们养我这个不孝子是为了什么?」荆天明忍住心酸,将花驴越牵越远,刘家大院终至消失在刘毕眼中。
    众人约定在北门会面,盖聂进城之后才发现,秦军不是攻城,而是屠城,几千条人命霎时间灰飞烟灭。盖聂恶狠狠地瞪了端木蓉一眼,怪她阻止自己前来救护这些无辜的人命,但盖聂也扪心自问,就算端木蓉不曾阻止,人称「天下第一剑」的自己,又能救下几条生命呢?
    荆天明带着刘毕回来之后,人便齐了。八人走出淮阴北门,这曾经属于楚国的故土,如今已成了秦国的地界。放眼望去,这世上又有哪里不属于秦国的疆域呢?他们又能走到哪里去呢?
    走了一炷香时间,道路两旁偶尔还会见到人们的尸体,想来是兵临城下之后,企图逃走的淮阴百姓吧?但他们谁都没能逃走,一个个倒在路边,成了秦国铁骑刀下的冤魂。
    盖聂一是不忍再看,二来不愿撞见回城的秦军,当下便带众人往右前方的小山坡鱼贯走去。爬上山坡之后,刘毕突然喊道:「等等再走。再往前走,下了坡就看不见淮阴城了。」
    刘毕恋恋不舍地盯着山下的淮阴城,那个他从小居住的地方,只不过此时的淮阴已是一座空城,一座带血的空城了。
    荆天明、高月、项羽,俱都默不作声地站到刘毕后方,四人一起看着淮阴。所有童年的记忆,都随着淮阴城的残破而消失,他们明白自己再也回不到淮阴了,即便将来有一天能够重回故地,那也绝不会是那个曾经属于他们的淮阴城了。
    众人各有所思、各有所念,就连性格向来古怪的端木蓉,此时的眼神之中似乎也带有一丝怅惘。这时刻,谁都不想说话,也不会说话了,只有两只花驴偶尔感到不耐烦起来,发出两声嘶鸣,但却也被系在口中的缰绳给硬生生勒住。
    盖兰一瞥眼杂木丛中,似乎有什么五颜六色的东西,定睛一瞧,叫了起来:「啊!是二、三、四、五姨太!」矮树丛中,四个容貌姣好,精心打扮的女子,各自都受了重伤,倒在自己的血泊之中。盖兰上前一探,摇摇头说:「都死了。」
    端木蓉指指她们怀中抱着的金银,说道:「她们大概是听说秦军到了,私自卷了财物,丢下刘员外,想自个儿逃跑的吧?」刘毕素来深知这二、三、四、五姨娘,个个自私,也不下驴,只是点点头表示同意。高月接话说:「可是她们还是逃不了,还是给秦军杀了。」荆天明默然了,在他心中就算是这聒噪不已、欺压原配的二、三、四、五姨太,也罪不该死,更不该死在他自小景仰的父亲秦王嬴政的手里。
    盖聂则喟然长叹一声。项羽奇道:「大叔,您叹什么气?」
    盖聂一指地上四人,对项羽说道:「你瞧,这四人虽死,身上所携金珠玉帛无一短少,秦军杀人而不劫财,显见军纪严谨。要胜过秦国,我看是很难了。」
    项羽一瞧果真如此,心中却豁然开朗起来。他学文不成,改学武艺,几年下来,自知还输给荆天明一筹,比之盖聂更加遥不可及。加上山洞之中,亲眼所见盖聂虽被人称作是「天下第一剑」,还不给端木蓉摆弄得毫无办法。看来武艺这门功夫,一次也仅能对付数人而已,要是遇上了千军万马,料想也是无用。
    项羽在心中暗想,是了,枪挑万人应学万人之计,自己以前怎么就不曾想过要学兵法呢?书就让给刘毕去读吧,武功就让荆天明去学吧,我要学兵法,以一人而胜天下人!
    他主意已定,当下豪气千云地对盖聂说道:「盖大叔,您放心吧。总有一天,会有人胜过秦王的。」
    盖聂虽不知项羽何出此言,但觉项羽说话之时英气勃勃,两眼发光。他点点头,看着眼前这四个同仇敌忾的年轻人,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或许,或许有一天,秦王会败在这四人手下也不一定。」
    【第二部完】

本文网址:https://www.3haitang.com/book/114673/33857679.html,手机用户请浏览:https://www.3haitang.com享受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章节错误?点此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