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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我从台湾竹那么高到现在,日复一日起早贪黑伺候你做饭洗衣服的你怎么不记着?话让你说的,可真够逗的你……”
    韩耀从鼻孔嗤出气儿笑,嘟囔了两句,俩人有一搭没一搭的掐,掐着都渐渐困了,阖紧了眼皮谁也不瞅谁,紧挨着睡觉。
    张容虽然拖他爹的福,高二不用补课,可高三是无论如何都得补的,这个时候是孩子一生最关键的阶段,除非谁不想考大学可以随着心思可劲玩儿啊睡。所以升了高三之后,也没有家长因为孩子睡不好觉而到教育局闹事儿要求减负了。
    高考生的早自习开始的特别早,很多家长都选择让孩子住校了,吃住上学都方便,大人孩子可以晚起一会儿。不过张杨觉得学校食堂吃的不好,住宿也差,所以张容还是走读。他和韩耀为了给儿子做早饭和自备加餐,通常四点半就起床去早市,路过一段垂杨柳的河坝,溜达溜达顺便当做晨练。
    早晨的空气清新沁人,河面波光涟漪,韩耀天天趁机运动,跑跑步,蹦q两下,身体照之前强健了不少。
    张杨三十六七正是壮年,常年练功身体倍儿棒,虽说不如韩耀高壮,但年轻时那副小孩儿样已经随着岁月流逝而褪去,越剧让他具有温润如玉的气质,身体也好,脱了衣服身上纹理流畅,不直硬,看着让人喜欢。
    韩耀则不成了,本来当年壮硕的六块腹肌已经基本模糊成了一块,现在虽说亦不如以前那么壮实,最起码不用惦记起肚腩,肌肉线条也逐渐的重新清晰起来。
    俩人拎着蔬菜水果回到家,脱鞋放东西,凡是动作都轻声蹑脚,因为张容还在睡觉。孩子熬夜学习睡的太晚,白天在学校又那么累,好容易熬到星期日,可以让他睡个懒觉歇一歇,而这星期日还只有半天假期,下午还得去学校上自习,听老师讲题或者做模拟卷。
    但是好死不死,跟故意作对似的,越希望静,外头就越不静。
    自从一模考试结束之后起,窗外每天早晨六点半都准时准点,风雨无阻的传来广播喇叭录音的吆喝声。
    “收大米嘞――收大米白面豆油喽――”
    韩耀只要听见这个动静,立刻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一张脸拉下来了。韩老板沉着脸的表情,要是平日搁在公司开会,底下人能吓得心里突突,生怕他因为哪儿做的不好摔文件夹。早年韩耀是不经常生气的,后来许是公司事情多了,他板着脸的次数也渐多,眉心褶皱处因为时常紧蹙,已然有两道了印痕。张杨总给他揉,也揉不开。
    收大米的无形中在张杨家促成了一习惯――外头动静一起,屋里小阁楼上马上会有开门声,然后拖鞋趿拉在地板上直响,张容苦大仇深的嘟囔:“收个脑袋啊……”之类的话。
    有一回早上,韩耀听见儿子又被鼓动的睡不好起了床,抬头看表,这才六点多钟啊!立刻怒了,骂道:“……操你大爷的。”
    他大步流星走进厨房,出来的时候手里攥着一个带泥的大土豆,到客厅拉开窗户,抡起膀子朝斜对面矮墙外人行道边的那个三轮车砸了过去。
    愤怒的大土豆如同炮弹,飞也般直奔三轮车主而去,重重砸在丫的脑门上,土豆迸裂,隔了这么远仿佛还能听见其脆响,三轮车主大头朝后,四角朝天,仰倒在地。
    韩耀朝外头啐了口,吼道:“娘的!来一次揍你一次!”
    张杨:“……”
    吃早饭时,张容有些担忧:“不会砸出事儿吧。”
    韩耀往他碗里夹了个锅烙,哼道:“砸他活该受着,我告诉你,收大米面粉豆油的九成都不是好东西。你以为他们收来的陈大米过期豆油都给谁吃的,路边儿摊煎饼炸大果子的,说不定哪家用的就这些原料,这他妈多便宜,他们反正自个儿不吃,里外里多赚多少黑心钱。”
    张容听着,不自觉在脑海中将他奶奶家以前的一袋生虫大米跟早点摊子香喷喷的米糕联系在一起,立刻呕了。尼玛怪不得那么香,里头多加多少蛋白质呢。
    韩耀:“以后在你窗边放一筐烂土豆,他再打扰你睡觉就扔他。”
    张杨知道韩耀是故意逗儿子笑一笑,所以没说什么,张容太累了,能乐呵的时间也太少,几近全无。
    其实张容从进入高二下学期起,学习气氛已经开始紧张了,也就是韩耀想法子把补课闹黄的那段儿,之前老师赶课赶得紧,其目的就是为了给后半段的全面复习腾出充足的时间。高二后半段开始进行第一轮扫当式复习,张容书桌上堆的练习册和课本,学校给印的满登登全是知识点的卷子,按一叠摞起来比韩耀高一个脑袋。
    高考,对一个孩子、一整个家庭的影响实在太大太深。欲出人头地先得过高考这一关,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这是一场基本决定未来的大战,一场生死之战。
    好在张容不怎么需要父母操心,他跟别的有些孩子不同,在学习这一块知道用功努力,不像别人还得家长劝着,哄着,不拉不扯就不爱动脑,成天就想着玩儿。不过张杨想操心的地方,他和韩耀使不上力――张容的成绩令人不甚满意。张杨时常督促张容让他的年级模拟分数再高一些,再努力一些,因为张容的分数实在不够考上好大学,万一他们这届的高考题抽疯的难,他可能上一本都是问题。张容不傻,可是脑子也不非常聪明,平常普通,所以他要想在高考的独木桥上挤占一个位置,不被挤掉进水里,除了努力,只有努力。
    相较于成绩,韩耀更关心他儿子能否休息好,所以星期日早上只要有一点儿噪音他都不乐意,收大米豆油那小子也就遭了殃。其实,韩耀也担心儿子考上大学的事,但是成绩在他心中不是最重要的,这句话他曾经明明白白跟张容讲过,希望儿子别有太大压力,尽量做好就行。
    有一回,张杨挪揄他,说:“你怎么不干脆让张容甭高考了,你不是不看不起臭老九么。”
    韩耀语塞,咳了声:“嘶,你这人真是……这话都多少年前的了,现在社会不是在变么,当时我受教育的年代,咱俩的年代,可不就是长个脑瓜子就能空手套白狼,戴眼镜都让人瞧不起。你再瞅瞅现在,干啥都要文凭,得有文化。而且说实在的……”
    他顿了顿,又道:“真还得读书啊,念了书有知识。我一看公司上下,有文化和没文化差的在天在地。扫楼道的婶儿一个月一千块钱,累得够呛;技术部顾青他们,在大学滚一圈出来,天天端个茶缸坐着不起身儿,伸手拿高待遇高工资,而且一年给咱家造出这些钱。”韩耀在张杨手心写了个数字。
    说罢,韩耀喟叹道:“我不图咱儿子能造这么多钱,以后毕业了,站在社会上拿来跟别人比,凡是摆出来的方面都不比人低,这就行了。他以后要是真考个硕博连读什么的,再用脑过度,像顾青似的谢顶,那可不值当。”
    说是这么说,可越临近高考,张杨和韩耀越不安,仿佛情绪也随着渐热的天气而躁动起来。
    只要能考上怎么着都成了,就怕临场失误,考不上。
    四月份的一天,韩耀接张杨下班,俩人正好路过晚市,于是停了车进去买食材。
    张杨踩着瓷砖台阶,站在大玻璃浴缸前挥舞着从摊贩手里夺来的捞网,想挑一条鲫鱼给张容炖汤喝。排队等着收拾鱼鳞的工夫,张杨对韩耀说:“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我这心就是不痛快,我想明天领张容去庙里拜拜。家长委员会的很多人都拜了!”
    “……”韩耀特别想告诉他这个时候封建迷信也解决不了问题,但是看着张杨惴惴不安的模样,想起张容每晚伏在书桌前紧绷绷的脊背,小脸儿蜡黄的,韩耀最后点了点头。
    无论如何,拜一拜也能求个慰藉,缓和缓和情绪,让他俩安心。
    礼拜日早晨,张杨以“你爸今天忙,我出去买东西,两只手没有四只手够用,你跟我去拎口袋”为由,把准备学习的张容从小阁楼哄了出来。父子俩开车去了市区一条繁华的步行街,这条街西侧隔了两条胡同就是省城一间很有名的老寺庙。
    张杨有意无意的领着张容闲逛,很自然“路过”这里,张杨在周边的佛用品店买了一串檀香木珠,在张容手腕缠了三扣,站在红墙根儿底下听了一会儿白胡子老头给路人算命,然后张杨笑着说:“既然路过了,跟爸进去拜拜吧?”
    张容哦了声,说:“进去看看,人多排队就不拜了。”
    张杨蹙眉,轻拍了他一下,“佛寺跟前别说这种话,既然要拜佛,就得诚心。”
    领着儿子迈过门槛,寺内人来人往,熏香缭绕,木鱼声与钟声庄严。
    张杨跪于蒲团上,双手合十祝祷,希望儿子能放下负担,从容面对,金榜题名。
    张容被父亲扯着跪地,有些不太乐意,在鼎盛香火缭绕的殿前四下瞻望,见张杨跪起来还没完没了了,他吸了吸鼻子,径自从蒲团上起身,双手插口袋晃悠去了殿外自个儿寻热闹看。
    这寺庙的香火极旺,来往香客络绎不绝,形形色色,寺庙围墙的青瓦看着已然破损古旧了,院内苍天巨树,张容目测两三个自己才能保得住,定是古木,这寺庙年头不少。院中央伫立一尊大鼎,鼎内烟火缭绕,不少人排队在里头焚烧着什么东西。
    正疑惑间,身后有一和缓带着笑意的声音替他答了疑惑:“那是烧小人,烧替身。”
    张容吓了一跳,回头看见一个老和尚,眉毛灰白,穿灰蓝的粗布衣裳,正冲着他笑。
    上下端详这个寺里的和尚,张容问:“为什么烧这玩意儿?”
    老和尚回答:“因为人们有了不能解决的苦恼,所以希望以此得到解脱。”
    张容不以为然,耸肩“:烧了就能解决么?我看还不如自己想法子,做点实事解决问题,干嘛要信这种……”他原本想说封建迷信来着,不过面前就站着个封建迷信的宗教人士,说这话容易使人不愉快,于是也闭上嘴不再说下去了。
    老和尚和蔼的笑了起来,眉毛微扬,已然知道张容心之所想,倒是没生气,不置可否的嗯嗯了两声。他端详着张容的眉眼神情,点点头,说:“孩子,和尚送你一本经。”
    张容疑惑的看着他,目光带上了防备,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道:“强买强卖你可找错人了,我兜里一分钱没有。”
    “诶――”老和尚打断他,笑容可掬:“和尚说了‘送’。”说着从肩挂的布袋中拿出一本小册子。
    张容就着他的手去看封面,皱着眉念:“《摩诃般若波罗密多心经》……哦,我知道,就是《心经》嘛。”
    和尚笑问:“可知此名为何意?”
    张容摇头。
    “那么,我讲与你。”老和尚阖眼颂了一声佛号,声音如潺潺之水。
    “以心量广大之通达智慧,超脱世俗困苦之本途。”
    “摩诃为宇宙万物之本命,无边无量。”
    “波罗为之彼岸,不垢不净。”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一切法皆无自性,即为空性,一切烦恼皆可断除。庸人自扰,人生自是苦多,凡有难处时,不急不躁不嗔不恼,顺其自然,何来烦恼?”
    周围的游者香客皆被讲经声吸引,团团围在张容和老和尚周围,人群中亦有好奇着,看热闹的,拍照的,静心听经的,老和尚语毕,周遭皆寂静。
    张容恍然,似懂非懂的接过心经,老和尚笑呵呵的在他头顶拍了一下,转身隐入殿后,周遭人群尽数散去。
    张杨上香结束,一看身边儿子不见了,赶紧出来寻,一眼就望见张容杵在大鼎后头,傻呆呆的手里拿着本书。
    张杨走过去,张容见他过来,偏着头,而后无缘无故的舒了口气,说:“爸,虽然不太明白,但是我觉得好多了。”
    张杨怔怔看向儿子放松的表情,以及转身时轻快的步伐,立刻扭头跑进大殿跪下又拜了三拜,心道:多谢佛祖!佛祖显灵!真是立竿见影啊!
    当年盛夏酷暑,张容顶着骄阳似火,热浪侵袭,与数以万计的考生一同走进高考考场。
    分数出来的第一天,韩耀和张杨围在他的电脑前,无比紧张的盯着屏幕,看张容一字字敲入他的姓名和准考证号。
    五百七十一分。
    属于妥妥的正常发挥,张容紧绷的神经彻底松懈下来,几乎瘫在椅子上,他自己心里最清楚,从高二分班学文科以来的所有成绩拿出来比对,这是最好的一次,比这再多他拿不到,不过不该丢的分儿,他几乎一点没丢。
    一看这个分数俩个爹都乐了,韩耀使劲儿的揉儿子的头发,激动的高声说:“好!儿子考得好!这回可彻底好了,乖宝不愁了,这分数清华北大考不上,重点学校还不够用么,咱还不挑着来么!”
    张容脸上也忍不住挂着笑,只是垂着头有些不太敢看张杨。他觉得这个分数达到了他最好预估,却没达到爸爸对他的期望,爸爸总是要求他做的更好一些。
    而这时张杨拍了拍他的脸颊,让他抬起头来,笑着朝他竖起了大拇指,眼神无比自豪,骄傲。
    “儿子,真棒!”
    88第八十七章
    儿子的高考分数够格了,离大学只差一步,张杨认为决计在报考方面不能功亏一篑,所以蒙头盖被不睡觉,琢磨了几个晚上给张容选了五所学校。登校填志愿那天,韩耀领张容刚踏进班级一步就被两本报考手册砸了个趔趄,然后全班六十多名孩子的家长搬来小板凳排排坐,听讲台上的班主任老师喋喋不休,还不允许中途走人,名曰“择校讲座”。
    听讲座的结果是:张杨给选的学校,不行。
    班主任老师咧着涂口红的嘴巴,道:“张容的成绩很好,不过我刚刚也讲过了,为了确保孩子最大可能的走进跟理想较近的学校,上跟分数相符的学校,选校必须有冲刺,有稳准,有保底,得参考报考手册的数据,同时结合今年情况来选。可是你们预选的五所,三所冲刺,两所保底,这……恐怕不行吧。”
    韩耀:“……”
    韩耀不懂这些,张杨自个儿合计的时候就是嫌弃他不明白,所以也没在一块儿商量,现在老师把张杨给否了,韩耀立刻蒙圈,抓耳挠腮不知道该咋办好,偏偏今天张杨上午在戏校讲课,下午有演出,儿子的填报卡中午之前必须填写录入完毕,连打电话也没法儿。班主任让六十多个家长团团围住,韩耀挤进去半晌也没再搭上话,无奈只得领着他的乖宝,一大一小蹲在录入室门前的走廊墙边,凑在一起翻书,拿着2b铅笔对那张卡纸涂了改,改了涂。
    涂涂改改重复不知道多少次,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录入室突然传出一声惨叫。
    小道消息如同打着旋的风顷刻盘旋到门外,有个男生扯着嗓门对他妈喊:“妈――!别再乱改了――!有人把卡擦漏了――!”
    登时走廊中满登登的一大片脑袋全都震惊了。
    妈蛋居然还有这种悲惨的可能!换卡是个麻烦的事情,余下已经时间不多,握铅笔的家长们手抖动的幅度愈发大。韩耀看着眼前的卡,忽然怎么看怎么觉得它比刚才薄了不少,忧心忡忡的问:“乖宝,咱还是……别改了吧。”
    张容紧张的咽唾沫,虽然跟韩耀有一样的想法,奈何现实残酷,他愁苦的戳中当间一格,说:“我也想啊爹,可是中间是不能空的,还是得把后面的擦掉再提改上来。”
    韩耀歪着头,额头在衬衫肩膀的位置蹭了把汗,咬咬牙道:“这么着,不改,咱再……选一个学校填上,选个差不多的凑数就行。不不,还是选个好点儿的……不怕不怕,这分数肯定能考上第一志愿。”
    张容犹豫:“这事儿谁也说不准……”
    这时候电梯口走出来的年级主任拿着大喇叭吼:“十一点了十一点了!没填完的家长同学赶紧啊!录入的抓紧!”
    “操蛋……”韩耀被催得烦躁,随手翻看了两页,指着中间一个学校点了点,“就它吧。”紧着填涂后挤进屋里排队。
    然后,张容就无比精准的被这所大学录取了。
    再然后,张杨查到了学校险些气疯,白天当着孩子的面不好对韩耀发作,夜里等张容睡了,俩人把房门一关,大吵了一架。韩耀也憋气,说之前明白跟你讲了自己不明白还非得让他领儿子报考,弄出错又拿他撒气。张杨听完二话没说直接揍了韩耀一电炮;韩耀也急眼了一口气爆上来,把张杨狠狠掀翻在床铺里,锁住他的脖子,直到张杨不再企图用膝盖顶碎他的蛋。
    干完架,一切仍然于事无补,张杨颓然道:“完了,完了。另外四个都没毛病,怎么偏偏就上了这个。”
    韩耀暴躁的喊:“咋的就完了?!那学校挺好!你作够没有!”
    “好个屁!好你妈个脑袋!”张杨吼道:“你睁大你的眼珠子看清楚!是九八五么?是二一一么?不是!”
    韩耀:“不是就不是!最起码它老牌名校历史悠久!还是以省命名的!”
    张杨:“以省命名它还不在省会!”
    张杨死命的拍床头柜,怒道:“你是罪人!就算凑数,你连看一眼简介的时间也没有吗?!太不负责了!儿子寒窗苦读辛苦十多年,最后就败在你手里!就让你报了这么个学校!罪人!”
    韩耀让“罪人”两个字从内到外从头到脚彻底激怒了。当晚张杨没睡,坐在屋里抽烟生气,韩耀也没睡,在客厅对着电脑,笨拙的移动鼠标,不时伸出两只食指用二指禅在键盘上噼里啪啦。俩人谁都没听见小阁楼上床铺轻动的声响,以及后半夜门缝亮起的屏幕光亮。
    第二天早上,三口人围坐着吃早餐,谁也不抬头,更不说话。
    最后张容实在憋不起了,打破压抑道:“爸……其实那学校可好了,老牌名校,历史悠久,能追溯到,呃……”他掰手指数了数,“晚清。”
    韩耀咳了声,语重心长道:“真挺好的,是不是儿子?你算算,全国一共多少所大学,重点只有八十多,它就其中一个吧。”
    张容立刻接茬:“对对!诶你们不知道,联合国还给它送过拖拉机呐!这学校农机专业老牛逼了!”
    韩耀:“听说校园里到处是苍天古木,啥品种都有……”
    张杨听这父子俩一唱一和,最后将筷子拍在餐桌上,无奈道:“算了。张容,这学校你要乐意去,心里真不觉得委屈,我啥话都不说了。”说着起身到玄关穿外套,换鞋准备去剧院。临走开门时,又回头说:“再者说了,你个学日语的,农机跟你有一分钱关系吗。”
    ……
    事已至此,张容看来也认可了自己的大学,于是张杨生气过后也勉强接受了,听天由命吧。毕竟不管好与不好,值不值得,学校已经更改不了,好在这所学校真的挺不错,虽说没有张杨看重的那些名头,但实力绝对够。最后一次去高中取回录取通知书,跟同班同学出去玩了一整天,吃顿散伙饭,真正的假期从这时候才正式开始――如果只是身体放松了,心情还紧张着,假期哪儿有过得好的道理呢。
    猫在阁楼昏天暗地的睡了五天,张容收拾收拾行李包,让张杨把他送去了祈盘屯奶奶家。张杨把张容扔下车,在家吃了顿午饭遂即返回省城,剧团工作不允许他陪儿子长住。张母老早就听说大孙儿考上大学的消息,今天终于逮住他稀罕了个够。张父给孩子杀了头羊,让他可劲儿吃,把学习累掉的膘都补回来。整个夏天张家人都脸上有光,家里出了大学生啊!
    屯里人也纷纷议论感慨起来,翻着翻着提起从前,叹道:“当初把儿子送进城!真对劲啊!他们家老儿子进城,现在多好多有钱,儿子也考上大学!唉,你说咱们那时候咋就不开窍呐,要不现在也跟他们家一样好了!”
    别人越后悔,张父越高兴,就像终于在所有人面前扬眉吐气儿了似的,甚至特意在家摆宴,庆祝大孙成为大学生,狠狠实实从屯子人手里收了一把随礼钱,把这些年随给别人家的全收回了腰包。
    当天席间,张杨大舅高高兴兴的陪张父喝了两盅酒,等人们在桌边炕沿乐开了,偷偷起身走到厨房,回头朝张容勾勾手掌,示意他来。
    张容疑惑的跟出去,小声问:“大舅爷,怎么了?”
    大舅笑着,有些不好意思,粗大手掌不自觉的拉扯毛衣衣摆,又抬手挠了挠头发。
    今天在张容眼中的大舅,早已经不是昨天的那个大舅了。
    从前这个男人邋遢肮脏,穿洗不干净的衣服,手指缝里永远塞着泥土,胡子拉碴,趿拉着破布鞋,含胸驼背,平庸沧桑。
    而现在他手掌干净,指甲修过之后十分齐刷,衣着从头到脚都是整洁的,甚至染黑了原本花白的头发,整个人显得格外精神。
    “噗。”张容瞥见大舅的毛衣袖口,笑道:“这是谁织的,袖口收针跟心电图似的。”
    “嘿,你大舅奶,她在家没事儿干,织的。”大舅笑叹,“你大舅奶比以前好多了,脑子清楚一些了,前几天还问,‘小容是不是考上大学啦?’”
    张容微有些动容,说:“晚上我去看她,看我大舅奶。”
    “不用不用!”大舅忙道:“晚上土道成不好走了,咱不去了,现在我不锁她,她要是想你,自个儿认得路就来了。”
    说完,他按了按张容的肩让他等一会儿,回屋去翻挂在找门框钉子钩上的布面棉衣,左右偷瞄吃饭的乡亲,确认没人瞅他,赶紧把什么东西往衣服里掖藏,小跑出来,笑呵呵的挨在张容身边,嘱咐:“容啊,你大舅爷……”
    从祈盘屯接回张容当天下午,张杨整理行李包中的衣服,摸着紧底下平铺的一块一块厚实的玩意儿,心说臭孩子藏得啥,随手给掏了出来。
    动作未尽,张杨只搭上一眼,脸色已经变了。
    “张容!这怎么回事?!”
    张容跑上来,到门边见张杨手里掐着的厚厚三沓钱,停了脚步靠在门边,垂下眉眼,低声说:“大舅爷给我的,我一说真不要,他险些哭了。他说,我念大学不让你们供,他来供。”
    张杨拿钱的手搁在书桌一角,神情恻然。大舅在大棚干活儿,年底的分成一毛钱都没要,张杨如果硬要给他,他就扔了锹往外走。这三万块钱,大舅是每个月干活烧煤打更赚来的,每一分钱都凭力气,凭本事,没有一分是白来的。最后他把实实在在劳作攒的钱,给张容念大学。
    张杨知道大舅心里怎么想,为什么这么做。这个人还是觉得亏欠了张家,感激张家,想要报答。
    这些张杨没有讲给张容,只说:“你大舅爷辛辛苦苦干活,还想着供你上大学,你以后要孝顺他。”
    张容点头:“大舅爷没孩子,以后我养活他们到老。”
    秦韶得知他大外甥成为了大学生,特意请客,俩人单独出去吃了一顿大餐,然后直奔科技城,给买了台笔记本电脑当做贺礼。洪辰比较传统,想法比较土,直接塞了五千块钱到孩子手里,还以手指着韩耀和张杨挨个戳,警告他们这钱可不能背后跟孩子要;给完钱心下琢磨琢磨,还觉着不够,第二天也去科技城,挑了款好手机又送给张容。
    最后算着约莫还有大半月的暑假,洪辰问张容说,侄子,上次回大爷家过年,一道坐车觉得还好不?累不累?
    张容一想起那次的西北之旅,立刻兴奋起来,意犹未尽道:“不不,老有意思了!“
    洪辰于是笑了,说:“这样,这次咱们提前出发,大爷开车送你去学校,沿途看看各地的风土人情,玩一玩,当半拉旅游了。”
    韩耀原本准备坐飞机去,俩小时就到了,而张杨希望和大多数学生一样,坐火车卧铺去,体验感受一下。本来这事儿还可能导致俩人干一架,不过现在看来,面对洪辰的热情提议,张容也欣然答应,俩人的预想只得不作数了。
    沿着国道惬意的停停走走,晃悠了十来天,还画圈去杭州、扬州游玩,然后到苏州,最后直奔临近的大学所在的城市,玩了两天熟悉一番,顺便买齐生活用品,一行人浩浩荡荡驶进了张容未来四年的家。
    大学正门向内延伸的两排梧桐树苍劲葱茏,遮天蔽日。张容从车内伸出头去望,朝天穿过错落的枝干繁叶远眺,仍看不见最顶端的树尖儿,北方是见不到梧桐树的,如此粗壮敦实的浅色树干,敦厚而柔和的桠杈,张容为此惊叹不已。
    在体育馆签名报到之后,有本专业的学生专门给新生带路,介绍校园,找到宿舍楼。他们到时,寝室门的封条还没撕,张容是第一个来的,倒是隔壁和对门的学生来的不少,进进出出,忙活着打扫卫生,互相招呼过后才知道大家都不是一个系,张容这时在门后找到寝室同学名字,后边跟着的专业三个是日语,还有个心理学的――原来日语系只有三个男生,这比例实在令人无语。
    吃午饭时,韩耀打量整个食堂和打饭的员工,说:“还不错,儿子,记住这些地方,食堂寝室热水房都记着,往后别走差了。”
    张容端碗扒饭,唔唔两声表示知道了。洪辰去给他盛了碗紫菜汤,让他慢慢喝,胃里舒服。
    张杨有些吃不惯这里饭菜的口味,不过看张容吃得香,放心了些,儿子的优点之一就是不挑食。等他吃干净饭碗,张杨柔声问:“用不用我们在这陪你几天?”
    张容怔了怔,摇头道:“不用,你们回家吧,我在这行,估计晚上同学就到了。”
    张杨摸摸儿子的脸,忽然难以抑制的红了眼眶,单手掩住双眼,手肘支着桌沿。
    韩耀的表情也不太自然,像是强自忍耐着什么,不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表现出来。
    张容放下饭碗,不高兴的看着他,声音哽咽:“你们干嘛啊!我放假还……回家呐,这有什么的……”
    洪辰拍拍张容的头,说:“我出去买些东西,等同学来了,你给他们分一分,处处关系。”而后转身出去了,让他们一家三口说说话。
    孩子从小到大,从来没离开家这么久,这么远,在遥远的陌生城市,身边一个认识的,能照顾他的人都没有。
    为人父母只稍微想到这情景,心头便难受到无以复加。
    韩耀按着儿子的脑袋瓜说:“给爸打电话,有事跟家里说,回去爸申请个qq号,咱俩聊视频,啊。”
    张容扑哧笑了:“你学会电脑了?”
    “……”韩耀说:“诶,总能学会的。”
    张杨稍稍缓和了情绪,嘱咐他勤劳点儿,自己晒被洗衣服,钱别乱花,不能跟别人攀比,不能跟坏学生鬼混。张容一一应下,攥着父亲的手腕给他安慰。
    猛然的背后一角落迸出嚎叫声,所有人吓得一愣,扭头看过去,见一家三口嚎啕大哭,妈妈瘫软着蹲在地上,紧紧搂着她儿子的腿,发髻前边插得墨镜歪在耳边,哭喊道:“儿子――!妈真是舍不得你啊――!”
    男孩痛苦的双手去扯妈妈的手臂:“我也舍不得你们……快起来吧妈妈!爸你快来啊!扶我妈起来!”
    爸爸什么都听不见了,伏在餐桌上,半边身子浸在餐盘菜汤里也不顾,肩背剧烈起伏,哭的特别伤心。
    偌大的食堂静了一刹那,不少新生家长都被即将面临的离别的悲伤感染,触动了思绪,也悲戚的搂过自家孩子,顿时桌椅餐碟间哭声四起。
    张容一家和刚拎着一塑料袋吃食的洪辰见眼前情形,都默默无语。
    一家子还是执意再陪张容一天,让他自己睡寝室适应一下新环境,洪辰就近在宾馆开房,第二天上午跟孩子在校外吃一顿饭,然后洪辰开车去金华,韩耀张杨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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