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谷上白云间，鸳鸯泪目前；何须怜

    建洪四百一十二年，古仙秘境「剑池」旁，谷底。
    宋先轻轻叹了口气，枯瘦的手轻轻一挥，一股真元，将地上已经腐朽的尸骨推到一旁。
    一来让人死得轻松点，二来也不至于在死前又损他人尸骨。
    至于他，反正所造的罪远比这严重得多，想来也不差这一条。
    无奈每个落谷之人，总是不愿意放弃希望、百般挣扎，没有办法一摔毙命。
    宋先看着谷上云气，有些无奈。
    有人摔落山谷是近几年才开始的，想来有人发现了这个地方，万仙盟自然也会做出反应。
    而后，人影从山壁旁的云气中穿出。
    有两个人，一个是身着灰衣的男子，怀里抱着一个身着紫衣的女子，宋先没有什么反应，虽然大乘初期和合体巅峰的修为不错了，在此处仍难逃一死。
    当然，只要宋先出手，所有坠谷之人都能保住小命。
    但他不会、也不该出手。
    他是个早该死去的罪人，之所以被丢在这儿等死，只不过是不想让他死的这么轻松。
    他能做的事情就是坐在这儿等，等到寿元结束那天。
    哪怕那天也许永远也不会到来。
    既然是已死之人，自然不能出手救人，乱了天命。
    唐澈看着这个速度，知道此时再做什么都是徒劳。
    「萍儿，下辈子，我还想和你做夫妻。」
    收起自己的剑，唐澈在妻子耳畔轻笑。
    他不要命的放开了身上所有真元，全数聚在妻子身上。
    夏萍没有拒绝丈夫的好意，只是含着泪笑道。
    「我也是。」
    她也散了身上大部分真元，凝在她抱着的腹上。
    她这个想不开的娘硬要跟着夫君闯，死便死了，至少孩子是无辜的。
    宋先静静看着，仍没有要出手相救之意。
    残忍吗？是吧。
    但他做过太多更残忍的事，所以无动于衷。
    唐澈重重落地，这位大乘境强者一瞬间便摔成了肉泥。
    饶是如此，他在阖眼之前，仍将那股强大的真元控得出神入化。
    爆散、抵御、收缩，在短短一瞬间不断缓冲着妻子的坠势。
    夏萍最后仍重重压在夫君成泥的躯上。
    大乘境抛却性命全力施为，让夏萍还留着生机。
    但也仅是如此而已，伤重的她，也活不了多久了。
    宋先看着夏萍的大肚子，轻叹一声。
    该说这对夫妻傻，都有身孕了还非得要一同闯剑池；还是该说这对夫妻感情太好，哪怕一刻都不愿分离？
    也许该说他们运气不好，毕竟他们也没想到，剑池走到底会是这个模样。
    「啊......」
    断筋碎骨的夏萍轻轻痛呼一声。
    宋先抬眼看去，有些惊讶。
    肚子里的胎儿没死，反而因为这阵变动，想出来看看世间了。
    宋先没有帮忙，也没有给这对母子一个痛快。
    他是个局外人，生命的存续和选择，该由生命自己决定。
    至少他是这么想的。
    别说什么收缩、出力，夏萍骨头都碎了，什么力也使不上。
    理论上是如此的。
    夏萍吊着一口气，用着真元带动身子，配合着本能的身体活动，默默努力着。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宋先曾见过一位大乘中期的修士摔下，过人的求生意志苦苦撑了两个时辰，仍熬不过粉身碎骨的伤势，死了。
    他默默看着。
    早不会痛了，生产和全身摔烂的痛比起来，显然不算什么。
    血也渐渐流干了，靓丽的脸上全无血色，一片惨白。
    就连身下丈夫的尸骨都凉了。
    七个时辰。
    宋先在这儿坐了四百余年，第一次动容。
    夏萍微微张开了苍白的唇，却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经脉尽断，用着真元催产的她，哪怕是合体巅峰，也早该用完真元了。
    可偏偏没有，就像她偏偏没死一样。
    兴许这就是为母则强。
    所剩无几的真元缓缓推挤着，肌肉早已不听使唤，只能用真元勉力控制。
    宋先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颗小头探了出来。
    他这角度是看不到的。
    不知何时，他已经放出神识，细细探查着。
    （师兄，如果可以我们也不想这么做，你以为我们很乐意吗？很开心吗？）
    （不这么做，这一方天地都玩完了！）
    不知何时，他已经放出真元，偷偷助着。
    （既然被带到这里，他们就不是什么婴孩了，是「实验材料」！）
    （好，你是圣人下不了手，我来！）
    不知何时，他已经站起身来，跨过了那圈不该出的阵法。
    坐了四百多年，双腿有些不听话了。
    他也已经很老了。
    缓缓走到夏萍身边，他轻轻拉出男婴，断了脐带、束起。
    强大的真元托了一勺清水，将男婴洗净，他脱下外袍、斩断，将男婴包起。
    清冷的地下泉水一碰，男婴受到刺激，马上哭了起来。
    声音嘹亮，是个健康的孩子。
    夏萍双眼已经看不见了，双耳也早已听不见声音，却不知为何，在男婴哭的那瞬间，神色紧张起来。
    宋先用真元将夏萍瘫软的双手撑起，把男婴轻轻放在上头，让他能贴在夏萍颊边。
    「宝......贝......」
    夏萍用着气音，笑着说了最后两个字，便阖上双眼。
    前前后后九个时辰，被这个生机尽失的将死之人撑过了。
    宋先要将嚎啕大哭的男婴抱起，却被拉了一下。
    「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宋先苍老的声音，很平、很淡。
    夏萍早以粉碎的双手瘫下，让宋先将男婴抱起。
    哪怕声音很平，他的内心也绝不平静。
    宋先抱着男婴，轻轻拍着他的背。
    他之前就有过经验了，他最年轻，帮好多师姐师嫂抱过孩子。
    不过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
    （定了计画又不敢下手，好，你们一个个都是圣人，我来抓！）
    （放手！人终有一死，你的孩子在用他的生命为天下苍生奉献！）
    宋先抬头看着已经变黑的天，叹了口气。
    「宋先，你真是个混蛋。」
    现在才知道，又有什么用？
    他用真元将唐澈夫妻的尸首托至另一侧山壁。
    片刻后，一个碎石堆起的墓前，交叉立着两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