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高考阅卷

    高考阅卷组办公室。
    高考结束，属于考生的任务已经完成，而属于高考阅卷组的工作，却才刚刚开始。
    由特级教师、高级职称教师、市级学科教学带头人等优秀老师组成的精英评卷队伍，将在这里，负责全省高考试卷的评分工作。
    语文作文阅卷组。
    三名老师坐在办公室里，面对着电脑屏幕一动不动，犹如雕塑一般。
    ‘啪嗒’
    一名男老师花两分钟看完了一篇作文，右手轻轻按动鼠标，给这篇高考作文定下了一个分数。
    几乎在同一时间，另外一名老师也敲定了分数。
    可让两人有些懊恼的是，两人的评分误差大于六分，试卷将交由第三位老师进行复核。
    高考阅卷组需要负责全省五十多万高考考生的试卷评分工作，每天的工作时间都接近十个小时，任何一次评卷的误差，都会无形中增加工作量，让人十分烦躁。
    负责第三次评分的徐老师皱了皱眉：“老吴、老张你两搞什么，都第二天，怎么评分原则还没有掌握好？给分要严格按照细则，这样才不会误差太大！”
    “你先看看吧，这作文有些难给分。”老张揉了揉眼睛说道。
    “有什么难给分的，这是高考作文，又不是让他展现才华的，像这种想着投机取巧的学生，就应该给零分！”老吴则不屑一顾道。
    这下子负责第三次评分的徐老师愣住了，听这两位的意思，一个是给了高分，而另一个却给了零分？
    这是什么奇葩作文，怎么会让两位精英老师给出完全不同的评分结果？
    心怀疑惑的徐老师打开这篇高考作文。
    题目《我的企业家父亲》。
    好吧，仅仅是一个题目，徐老师就已经忍不住体内的洪荒之力，想要给这篇高考作文一个大鸭蛋了。
    今年高考的主题是找准定位，因材施教，这作文题目是什么鬼？你爸爸是企业家了不起啊，连高考作文都要炫耀一波？
    而且粗略的看了一眼题材，竟然还是小说？！
    虽说高考作文除诗歌之外，文体不限，但只要稍微有点脑子的考生都知道，议论、记叙才是最保险的选择，小说不是说不能写，而是风险太大，成龙成虫都在评卷老师一念之间。
    拿高考去赌博，这从本质上来说就是心智不成熟的表现。
    可作为一名高考评卷老师，徐老师不可能只凭一个作文题目和文体就给一名考生鸭蛋，他只能耐着性子继续看下去。
    几分钟后，他大致看完了这篇作文，然而右手按在鼠标上，却显得格外犹豫。
    这篇作文……
    还真是有点难给分啊。
    “我去请示一下组长吧。”
    徐老师最后还是不知道该给这篇作文多少分，而根据高考阅卷规定，当三位老师评分都无法确定分数时，就需要请示阅卷组组长了。
    隔壁的办公室内，高考作文阅卷组组长胡高峰正在伏案工作，听到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他微微皱了皱眉头：
    “请进。”
    “胡组长，要麻烦你了，这篇高考作文，我们三位老师都没办法给分，需要你来审核一下。”
    “这才第二天，就有棘手的作文了？”胡高峰虽然早有预料，但还是忍不住沉声道。
    “嗯，您先看看吧，就是刚刚我提交给你的那篇。”
    胡高峰从电脑上把《我的企业家父亲》这篇作文调了出来，看了几分钟后，他顿时也忍不住轻轻咦了一声。
    “这篇小说写的很精彩啊。”
    “写的确实很好，不然我们三个人也不会犹豫到底是给它零分，还是高分。”徐老师无奈的苦笑道。
    胡高峰点点头，拖着下巴看着这篇作文陷入了沉思。
    就如他所说，这篇小说写的确实很有水准。
    在八百字的范围内写一篇有起因经过高潮结果的小说，这本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而这篇小说，却在短短八百字的篇幅里，塑造了好几个让人印象深刻的角色，以及一件充满讽刺意味，让人忍俊不禁的故事。
    小说的内容并不复杂，就是有一张试卷没有写名字，然后一名势利眼的阅卷老师，一开始准备直接给零分，但又怀疑这是哪位大人物孩子的卷子，所以又想给高分。
    故事是个很简单的故事，但这名考生的文笔却十分精彩，将一个简单的故事润色的无比的荒诞有趣。
    在他的描写下。
    在发现没有写名字的试卷后，势利眼阅卷老师一开始表现出十足的公正严肃，然而在听到别人议论这张试卷有可能是某位大人物儿子的时候，他又开始谄媚起来。
    紧接着，各项证据显示这很有可能只是一张普通学生的卷子时，他突然翻脸，大声斥责连名字都不写的学生，不配从自己这里得到哪怕一分！
    最后，确定这是企业家儿子的试卷时，他又毫不犹豫立刻给了高分，并祝福试卷的主人金榜题名。
    整个故事起起伏伏，反转不断，人物表现张力十足，看的人津津有味，值得反复咀嚼。
    “是个好故事，但也确实是篇跑题作文。”
    胡高峰给出了他的观点。
    徐老师于是问道：“所以还是给零分？”
    胡高峰这时候却开始顾左右而言他：“老徐，你觉得给你一年的时间，你能写出这么一篇高质量的小说吗？”
    徐老师摇摇头：“好文章不是靠时间能磨出来的，写作要看灵性，要不然随便找个人给他几年的时间，他难不成也能写出一篇名留青史的巨著出来？”
    “是啊。”
    胡高峰感慨道：“这个小家伙是个天才啊，这种文笔和构思能力，我觉得他但凡稍微看看高考作文题目，审审题，肯定也能写出一篇高分作文，可为什么偏偏要剑走偏锋呢？”
    徐老师显然没有想到这一层，听到胡高峰的话后，他这才恍然大悟：“对啊，他这又不是写甲骨文作文博眼球，能写出这种水平的小说，写个高考作文也不是多难的事情啊。”
    胡高峰盯着屏幕里的小说，突然幽幽说道：“而且老徐，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年轻人，为什么能写出讽刺意味这么强的小说？”
    不等徐老师回答，胡高峰便直接说道：
    “要么，是他抄袭别人的小说，或者别人代笔，真正写作的其实是一个饱经沧桑，对这个世界已经丧失信心的中年颓废男人。”
    “要么，就是他曾经亲身经历过这些事情，但他对这个世界仍然抱有信念，他希望通过自己的笔，去改变这个世界。”
    “老徐，你希望真相是哪一个？”
    徐老师愣了愣。
    不得不说，胡高峰能成为高考阅卷组组长，的确有些独到之处，三名老师都没有看出这篇作文背后的故事，可他只是一眼，便读懂了这名考生笔下故事的深意。
    讽刺小说，不管它多么荒诞滑稽，但针对的永远都是现实发生的事情。
    越是精彩的讽刺小说，越是针砭时弊，只为抒发内心的不满和愤怒。
    一个没有写名字的试卷，一个势利眼的阅卷老师，我的企业家父亲，以及最后那张高分的无名试卷……
    这一瞬间，徐老师好像突然想通了什么，随即沉声道：“我当然是希望是后者。”
    胡高峰点点头：“我也更愿意相信是后者。”
    “但问题是，如果我现在给了他零分，那么他很有可能会慢慢活成前者。”
    “人不会从一开始就失去希望，活成对世界失望的样子，人总是在一次次挣扎，一次次付出一切想要推翻压迫和不公，却屡屡以失败告终后，才会舔舐着遍体鳞伤的身体，认识到这个世界已经无可救药，自己无法再去改变什么。”
    “希望从此变成失望，炙热的眼神也黯淡下去。”
    说到这儿，胡高峰突然笑了笑：“这不是我说的，是树人先生的文章，我觉得很好，所以背下来了。”
    徐老师沉默了片刻，然后说：“这个孩子是个天才，他不能就这么对世界失望，我们对他有责任，我觉得这件事应该……”
    胡高峰一拍桌子，斩金截铁地说道：“应该要好好调查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