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疯女人（1）

    自上次以后，简安没再同宋远洋见过面。
    宋远洋下了车，走近简安和简妈。
    他和简安同龄，国字脸，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穿着一件天蓝的POLO衫，下身是一条黑色的长裤。他微笑着，和简妈简单地寒暄过后，看向了简安。
    “好久不见。”
    “简安。”
    他含着笑，看上去斯文有礼，看不出什么有异样情绪。
    简妈曾经很满意宋远洋。他是本地人，简妈不用担心简安会远嫁。宋远洋的父母是老师，亲戚也多是教师，他的家世，是简妈会羡慕的“书香门第”。简妈过去很满意宋远洋，觉得他待人处事都有着一股教养，不少次在简安面前交口称赞，说他不愧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好像这书香门第是一种标签，专门将他与不同出身的人区分开来。
    简安没有应答，只是盯着地面。宋远洋站在原地，耐心地等待着。简妈忐忑不安，望着他们两个。见简安迟迟不说话，简妈笑得有些僵，用手肘推了一把她。宋远洋依旧站着，假装没看到简妈的小动作。
    简安终于有了反应。
    她抬起眼皮，仰着头，看向宋远洋的脸。只是短暂的一瞬，她没有表情，便从宋远洋身边走过，像是根本没有看到宋远洋。走过去时，她重重撞了一下宋远洋的侧身。如风吹过芦苇，宋远洋的肩头摇晃了一下。简妈变了脸色，生怕宋远洋生气，赶紧为简安找借口。
    “远洋，都是我不好，是我刚刚说错了话，惹安安不高兴了。”她焦灼地看了一眼简安，她打开了车门，自顾自坐了进去，“这孩子，你知道的，都被我们惯坏了，就知道任性！”
    宋远洋保持着笑容，也没有回头，没有为简安辩解，他温和地宽慰简妈：“阿姨，没什么。”他举起手机，指了指屏幕上的时间，“阿姨，您是不是赶时间？”
    简妈马上反应过来，连声“哦哦”，和宋远洋一起走到车边。她想坐在车的后排，但那里已经坐了简安，她也没有为简妈开门的意思。简妈本想和简安坐一块，只是看她冷着脸，简妈也恼起来，干脆坐进了副驾驶的位置，只留简安一个人在后排。
    路上，简妈一直找着话题，和宋远洋聊天。宋远洋按着简妈给的地址开车，微笑着接话，没有让简妈冷场。两人聊得热络，简妈时不时笑出声来。只是那笑声中一直有种不自然。她眼睛瞟过后排的简安，不时想将简安拉入话题中，可简安似乎打定了不开口的主意，一路上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她只是坐在后面，静静望着窗外。车窗外头，城市中的景致连成一线，快速从简安眼前飞过。时间仿佛过了很久，渐渐的，繁华的城区消失了，有一大片浓绿汇集过来，像是汇成绿色的汪洋大海，只是这片大海没有海浪声。
    车子在一道紫铜大门前停下。紫铜大门上刻着四匹飞奔的马。那道大门很快打开了。车子继续向前驶。简妈似乎来过这里，告诉宋远洋该往哪里开。他顺从简妈，找到了顾家的露天停车场。
    宋远洋找了处地方停下车，简妈先下去。简安没有动，等简妈刚合上车门，她开口说了上车以后的第一句话。
    “我妈是怎么和你说的？”
    宋远洋也没有马上跟着下去，他的手放在方向盘上，目光从内视镜看向简安，笑容隐有深意。
    “阿姨似乎是觉得，和你一起长大的孩子都快要结婚，而你却只有一人，看上去形单影只，怪可怜的。”
    简安鼻腔里发出轻哼，像是嘲讽。
    “那你为什么来？”
    宋远洋轻笑，反问道：“你说呢？”
    简安没有再说什么，冷着脸，打开了车门。
    车外，简妈正在和顾时说话。顾时也是刚到，正巧碰着简妈，便过来打了招呼。两人说了会儿话。看到简安下了车，他刚兴高采烈地唤了一声“安姐姐”，接着看到另一位下车的人，他愣在那里。
    “安姐姐，”顾时找了机会，落在简妈和宋远洋后面，和简安并排走着，小声说，“你是打算向我哥示威么？”
    走在后面，简安放松了许多。她不客气地斥道：“你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东西？”
    说着，她看着走在前面，说说笑笑的两个人，翻了个白眼。
    她张望四周，指着明显经过精心布局的中式园林，刚刚在车上憋了半天的话终于有了倾听对象，“你爸又搬家了啊？”
    记忆里，顾爸住的地方不是这一处啊。
    “对啊，”顾时笑道，“上回爸爸请了叔叔阿姨来喝茶的，你没来，好可惜。”
    简安一手按在胸前，一手食指来回指着路过的假山、绿湖、绿植，瞪大眼睛，装出害怕的模样，“别了吧，我怕在这里迷路。”
    “哈哈！”
    顾时笑得大声，宋远洋回过头，看到简安和顾时在一起说笑，眼中闪过冷光，不过很快恢复了笑容。
    “我记得安姐姐你以前就在家里迷过路。”顾时想起过去，有些感慨。
    “咝……”简安也想起来，“你说的这个家，那时候不是这里啊。”
    “嗯。”顾时耸肩，“爸爸又买了新房。”
    简安张开嘴，揉揉走得发酸的腿，目光带着哀怨，“你爸到底几套房啊？”
    光简安的记忆里，被顾家称作家，要简家正经去做客的别墅都换了好叁四套。这如今的新住处，光简安粗略估计，那个中式布局的花园都快赶上大半个足球场了。
    顾时做了个鬼脸，安抚简安：“快到了快到了。”
    简安没有被安抚到，带着仇富的心，抬起就是一脚，踹向身边这个富二代。顾时灵活闪开，还笑嘻嘻地做了鬼脸。简安气得龇牙咧嘴，面色凶狠地呸了顾时一口。
    两人路上小动作不断，只是声音不大，没有惊动简妈。四人快走到别墅的大门口，那里已经等了一堆人。
    简爸先到顾家。听说了妻子的计划，他起先是反对的，觉得行不通。
    不说宋远洋肯不肯来假扮简安的男朋友，以简安的脾气，她肯不肯都不好说。
    可简妈像入了魔似的，一力要推动这计划的成功。简爸也没有办法，只好依了简妈。
    他开着自家的车，先行来到顾家，先见到了顾遇和江兰芝。一看到江兰芝，他便同顾爸一样，十分喜欢，送上了事先准备的红包。一上午，他都和顾爸在谈天说地，顾遇和江兰芝少不了作陪。白婷也在。时间临近饭点，简爸不知道简妈那边计划施行的如何，心里开始七上八下。直到收到简妈的消息，乐得差点跳起来。他听说简妈和简安上了宋远洋的车，忍不住想入非非，简妈的那个计划，连他都觉得是天方夜谭，不切实际，没想到宋远洋真的肯答应。简安也肯和宋远洋一道来，那是不是说明两人复合有望？
    简爸准备去迎接简妈和简安他们，为尽地主之谊，顾爸也叫上了一家子人和简爸一道迎接。站在顾爸家的门口，顾爸看到简安，对简爸说了一句礼节性的称赞：“女大十八变，小安越来越漂亮了。”
    简爸是简安的父亲，乐得听别人夸女儿漂亮。看到简安穿了好看的裙子，脸上也化了妆，他也连连点头，很是高兴。
    再看了看英俊高大的宋远洋，简爸只觉得两人说不出的般配。他想，年轻人说得话真是不能当真。也许简安和宋远洋分手不过真的是小女孩心态，闹上一闹罢了。等过一阵子，她怀念宋远洋的好，便想找个机会重新和他在一起。这样一想，简爸得意洋洋，觉得还是他们老一辈聪明，晓得给他们年轻人制造机会。他这样的得意，好像这主意全是他的功劳似的。
    顾遇没有注意到简安的打扮。
    他站在父亲们的身后，他身高已经高出他们许多，一眼便看到走过来的简妈和宋远洋。他看到宋远洋，吃了一惊。不知道宋远洋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宋远洋正朝着顾家门口走过去，看到顾遇，加深了脸上的笑意。
    顾遇和宋远洋的目光正面相撞。简安和宋远洋提出分手那天的情景历历在目，简安没有隐瞒顾遇的名字，坐实了顾遇“奸夫”的身份。再次见到宋远洋，顾遇不由感到心虚，感觉自己像是变成了一个小偷，被人当场捉住那般。
    他面红耳赤，还得站在人群里，假装无事发生。他正思考宋远洋出现的原因，便看到了走在后头的简安。
    快来到顾家门口，简安不再和顾时玩闹，端出了斯文有礼的微笑。她离得还远，顾遇能看到她的全身。略过她的脸，顾遇往下一瞥，不由皱起眉。
    她今天又穿了一双高跟鞋。
    但他很快注意到简安手中拎着的包装袋，想到那可能是什么，眉心拧得更深。
    他面上没有表现出什么，只和江兰芝站在一起，跟在长辈们的后面，笑着迎接了简妈。
    快要走到顾家的别墅，简妈本是抬高了头，准备了一副十足挑剔的架势，等着把江兰芝从头到尾挑剔一番。可等到见到了真人，她那点好胜心很快就被碾成渣渣，飘散在风中。
    就算简妈铁了心要挑出江兰芝的问题，可人家的确是生得好长得好。她带着精致淡雅的妆，可即使她不化妆，简妈也能看出她是个天生的美人。再加上江兰芝身段婀娜，气质典雅端庄，言谈举止落落大方，简妈是有心想比，可一看看人家，再一看看自己身边的女儿那圆润的手臂，再一想平常简安粗俗的言行，简妈不得不败下阵来。
    比不了比不了，在强大的实力面前，一切努力不过都是渣。
    简安没有简妈那么多心思。只轻松地和顾家人打了招呼。江兰芝看到简安，不由讶异看向顾遇。
    他那时候没有多做介绍，江兰芝也不知道那天遇见的两个人是谁。后来顾遇也没有提及，她也没有多想。今天见到简安，才知道她是抚养顾遇的那家家里人。她等着顾爸介绍了她们，听简妈说旁边的男人是简安男朋友，简妈还特地强调了他们交往了叁年，已经在谈婚论嫁。江兰芝想起那天遇到的还有一个年轻人，那时候，那个年轻人也说……他们是在约会……
    这……
    是男朋友换得勤，还是脚踏两只船……
    江兰芝胡思乱想，只觉得其中复杂程度远超接受良好教育的她的认知。她再度对上简安的眼，那里一片坦荡荡，没有心虚，没有躲闪，没有不自然。她这样的坦荡，让江兰芝一震。
    简妈挽上简爸的胳膊，长辈们说笑着往别墅里走，剩下了几个年轻人。顾遇和江兰芝站在台阶上。简妈找宋远洋本就是演戏来的，简妈同简爸走了进去，空出一个位置，宋远洋便和简安站在一起。他笑着，一手揽简安入怀。看似寻常的动作，却是不容简安反抗的力道。
    “Hi~”他笑着说。
    腰上的力量带着禁锢的意味，好像有意要她觉得疼。简安没有挣脱宋远洋的怀抱，只是笑得脸部肌肉酸疼。她一直保持着微笑，没有让它落下。
    “你们好。”她说。
    顾遇的眼睛落在简安的身上。他始终想不明白宋远洋和简安之间发生过什么。看上去他们挺亲密，他们真的和好了？
    一阵短暂的酸意自他心里掠过。
    他抬起手，放在江兰芝的肩膀上，笑着说：“上一次你走得急，我没来得及向你介绍。这次向你介绍一下。”
    “我的未婚妻，江兰芝。”
    简安看向江兰芝，笑着称赞：“很漂亮。”说着，伸出手去，和江兰芝握了手，“你好，简安。”
    上次？江兰芝看着宋远洋和简安，目光犹疑。她当然知道顾遇说的上次，是指他们遇到的简安和那个年轻人，但……这是可以提起的吗？她竟也有一股心虚的感觉，好像撞到一个女人偷情的场面，她是知情人，可却要表现出一副她什么都没见到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来。这多少是考验她的良心了。
    “你好。”她不得不努力微笑。
    顾时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眼前的四个人仿佛弥漫着一股微妙的气氛，他是不是……现在最好不要上前？
    但轮到他了，那四个人也朝他看。他不得已，也和江兰芝握了手，顾遇简短地介绍：“他是我的弟弟。”
    结束了介绍，五个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阵短暂的沉默。简安率先打破那沉默，提起包装袋，笑着说：“这是送你的……”
    可他没有等她说完。
    他看都没有看一眼，搂着江兰芝，语声温柔：“我们进去吧，爸爸叔叔阿姨他们应该等着我们呢。”
    识得顾遇以来，江兰芝没有见过他打断别人的话，这不像是他的作风。她略显诧异，但她来不及整理清楚，只是跟着顾遇转身，顺从地和他一道走进别墅。
    “呃……”顾时瞠目结舌地看着顾遇，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姐姐……”
    “看上去他不太领情啊。”
    简安头顶传来一道戏谑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