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灯蛾入梦01

    寒月高悬，彷彿一面又圆又大的镜子。朦胧月光下，层层叠叠的陡峭荒山间，狂风呼啸不止，发出像是哭嚎的响声。
    玄天宗东北方向，断魂岭。一道黑影穿梭在山壁夹缝间，手握鸟蛋大小的夜光石照路，隔几步路便回头张望，很是警惕。
    「呵，我竟会相信一个老醉鬼的话。」男人自嘲一笑，有些颓丧地将头向石壁靠了靠。
    夜风颼颼刮过耳畔，上官麟静默良久，从怀中翻找出一个破旧的香囊，凑到鼻尖轻嗅了嗅。
    这个不起眼的香囊里既不装香料，也不装乾花，而是装着药材和一小撮头发。里头的几味药材颇有讲究，是他调配许久才找出最接近慕青遥味道的组合，头发则是慕青遥死后从他身上取下的。
    才拿出一会儿，上官麟便小心翼翼收进怀里。这是一个可悲之人最后的慰藉，他无比珍惜。
    距离率魔修攻打玄天宗、害死同门，被徒弟司璟宸撵出仙门已过去三十馀年，这些年他像个鼠辈东窜西躲苟活于世，只盼终有一日能实现弥补过错的心愿。
    那是在东窗事发前的事，他深陷后悔中，不愿面对现实，只觉人生失去了方向，就连长久以来的计画都变得无所谓起来。
    彼时，偶然听闻曾有个叫吕少离的傢伙妄想復活死人，最终被名花四子之一的荷君子击杀，落了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上官麟听完心有戚戚焉。可惜世无后悔药，若他们都能重来一次就好了。
    「重来一次??」上官麟呢喃出声，眼底顿时有了神采。
    从那以后，他翻遍古籍、打听坊间奇闻，就连神话故事和乡野八卦都不放过。只可惜后来被司璟宸撞破计画，这些事就那么耽搁了。
    之所以苟延残喘至今，为的就是完成这一渺茫的希望。
    呼呼——
    强风迎面吹落上官麟斗篷的连帽，露出那张比之过去憔悴许多的面庞。他的脸上再看不见往昔意气风发，就连靠近右耳处的颊边也多了道以前没有的狰狞伤疤。
    上官麟重新戴好，便不再犹豫往深处走去。
    前些日子，他在酒楼听见一名醉汉向同伴嚷嚷，炫耀自己曾远远看见神仙路过，那神仙袖中还落下一颗流星，就坠在常人不敢接近的断魂岭。
    听那人说得玄乎，上官麟便抱着一试的心态回到这处熟悉的区域。不管是真是假、与逆天改命是否有关，反正他早已习惯失望。
    四处翻找了好一阵无果，上官麟几乎就要确定这次也是白跑一趟。
    正当此时，石壁夹缝间忽见一物，色呈暗紫，死死卡在深处，他废了好一番功夫才终于取出。
    上官麟扒开外层的布巾，这才看清里头的东西。
    那是一面十二边形的铜镜，外圈刻着天干，内圈刻着地支，周边还有许多奇形怪状的符号。
    他端起铜镜打量片刻，最终将注意力放在镜子背后贴着的符籙上。
    直觉告诉他不能撕下这张不知作用的符籙，至少搞清楚这面铜镜的来头前不行。
    一番盘算后，上官麟这才收起铜镜离开。
    ＊＊＊
    半个多月过去，上官麟并未寻到有关这面铜镜的来歷和使用方法，却也明白三件事。
    第一，此物做工不凡，结合醉汉的说法，至少是个仙器，甚至神器；
    第二，仅靠上头刻的天干地支推测，这东西或许能影响时间；
    第三，有些事可遇不可求，必须放手一搏。
    综合第一点和第二点，再加上铜镜上那张奇特的符籙，上官麟几乎可以断定这是世外之物。而且，假使第二点能够成立，那此物定是神器无误。
    但该怎么用呢？
    上官麟思来想去，最后带着铜镜前往无人的山洞，直至深处才敢撕下符籙。
    「呃！」瞬息间，自铜镜爆发出的灵力如海潮般霸道地向四方涌去，上官麟差点没拿稳手中的铜镜，狠狠吓出一身冷汗。
    他捣鼓了一阵，正要注入灵力时，一洪亮的男声忽地炸响山洞内，震出道道回音。
    「别胡来，快放下神镜！」
    上官麟被那人的威压镇住，仅在一瞬间便做出判断。他不再注入灵力，而是礼貌地问：「阁下知道这面神镜？」
    「那是自然。」鹤发蓝眸的青衣男子优雅地理了理衣襬，温和说道：「小兄弟，凡人可不能随意操弄这等危险之物，否则连投胎转世的机会都没有。好了，快把东西还给吾吧。」
    上官麟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已从对方的相貌和用字遣词推断出来人身份不一般，绝非凡人。权衡利弊后当即拱手一礼，询问道：「在下有些疑问，不知阁下能否替在下解惑？」
    「行，说吧。」
    「敢问这神镜有何用途？」
    「始于甲子，终于癸亥。此物可让人在该轮循环内任意穿梭，听着无敌，可对尔等凡人来说，代价却是重来的人生结束后，将神魂俱灭化作虚无??吾这么说，你可明白？」
    上官麟听罢，眼底倏地闪烁璀璨光辉，竟是浑然不惧。
    最害怕的事都经歷过了，他又何惧身死之后的那些破事？
    「你不害怕？」青衣男子挑眉，颇有些不悦。他都苦口婆心提醒了，这小子当真是冥顽不灵，就不知道神魂俱灭的可怕。
    上官麟轻笑出声：「怕什么？我上官麟只活在当下，只盼有朝一日能了却心事，毫无牵掛离开。」
    「你死后不想投胎了？」青衣男子又问。
    上官麟垂眸，默了好一阵才说：「轮回之苦，不若神魂俱灭瀟洒自在。」
    青衣男子微讶。「你可真是个疯子。」
    「呵，谁说不是。」上官麟自嘲。
    轮回又怎样，他对未来将会展开的新人生毫无兴趣，毕竟与这一世的自己无关。他在意的只有此生种种，放不下的是对那个人的亏欠。
    「这东西怎么用？」上官麟正色问。
    青衣男子见他目光如此坚定，怔了下便妥协了。「此物本不应让一介凡人使用，但相遇即是缘份，吾便助你一臂之力吧。」
    「多谢阁下。」
    「听好了，时间是很抽象的，与其说干支神镜的能力是改变时间，倒不如说是分裂出新的时空更为贴切。所以说就算使用神镜，你所处的『现在』也不会消失，这里的人会继续生活，过往造下的孽亦不会有所改变。」
    上官麟听得云里雾里，稍做思考后才接受了这个新奇的观点。
    青衣男子顿了顿，接着问：「你想回到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
    如果可以，自然是回到最一开始。他要拯救自己的父母，要重新认识慕青遥，想要作为一个慕青遥欣赏的正人君子活下去。
    不等上官麟回答，青衣男子便直接泼他一盆冷水。「忘了告诉你，你的寿命所剩无几，能返回的时间很有限，怕是回不到太遥远的过去。嗯??四十年左右还是可以的。」
    上官麟：「??」
    慕青遥都死了三十四年，他最多怕只能回到事发前几年??也罢，只要能再看见活生生的他，这样就够了。
    「足矣。」
    青衣男子简单说明了下干支神镜的使用方法，在上官麟开始前又确认了遍。「想好了，真不后悔？」
    上官麟则回以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