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往日情怀

    黎至刚搓着手，在窄仄的办公室踱过来又踱过去。他没想到还有再见到陈安嫻的一天。不闻音讯的十年间，偶尔想起她时，心中总翻搅着那年夏天的懊悔与遗憾。
    升大三那年暑假，黎至刚多日不见陈安嫻，想她想得发慌，衝动地拨了她的电话。铃声响着，不知怎的手心就冒了汗，待那头传来陈安嫻的一声「喂」，他竟仓皇失措地掛断电话。手上的电话马上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陈安嫻，他深呼吸稳住自己，缓缓开口，「喂，」
    「黎至刚，你找我吗？我手机好像收讯不良，刚刚没听到声音电话就断了。」
    陈安嫻轻轻软软的声音覆到耳上，几日的心慌被安抚下来，剎那间黎至刚明白了一件事，原来，自己喜欢她。他决定开学第一天就向陈安嫻表明心意，却怎么也没料到她家遭逢巨变，此后再也没有机会向她述说自己的心情。
    当时实在太年轻，太过天真却又无能为力。直到十年后的今天，黎至刚还记得陈安嫻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我还好，别担心，开学见。」
    他竟然信了。开学以后陈安嫻没有出现，手机也无人接听，等他找到时间南下高雄，她的家早已人去楼空。黎至刚厚着脸皮去按邻居的门铃，邻居伯母说陈安嫻搬去跟她阿姨一起住，这个消息让他稍微放了心。可惜的是，陈安嫻自此音讯渺茫，彻底从他生命中消失。
    待年纪渐长，他才明白自己太过轻忽，不该让她独自面对失亲之苦。他懊悔不已，却为时已晚，而未曾说出口的那句话，更成了深藏心底的遗憾。如今老天爷给了他第二次机会，他想跟她道歉，「对不起，不该放你一个人。」如果还来得及，也想对她说出那年夏天来不及说的话，「我喜欢你，请问你愿意当我女朋友吗？」
    助教在门外说陈安嫻来了。
    他深吸口气，坐到办公桌后。想到就快能跟陈安嫻说话，心脏噗通噗通剧烈跳动。
    陈安嫻推门进来，轻声说：「请问老师找我有什么事？」。
    黎至刚望向t恤牛仔裤打扮的陈安嫻，彷彿见到二十岁的她，胸口一窒。他脱口说出：「你还好吗？」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十年来，自己最想说的是这句话。
    陈安嫻怔了怔，随即露出一个笑，「谢谢你，我很好。」
    「那就好，那真是太好了！」这么多年过去，他终于可以放心了。
    陈安嫻心里一阵暖流流过，这个她不太记得的同学，竟然一直掛念着自己。她觉得感激，却也抱歉。「谢谢你担心我，我很感动。一开始没认出你真的很不好意思。」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明，「其实我的记忆力衰退得很厉害，有很多事不记得了。」
    黎至刚终于明白陈安嫻那个迷惘的表情是怎么回事。「你……」这十年到底发生什么事，让你连同窗二年的好友都不记得？他的心微微抽痛，不用问也知道，一定是至深至痛的伤害，才会让她用大脑停止运作来保护自己。
    原本有千言万言想对陈安嫻诉说，没想到最初的悸动过去，却什么也说不出口。黎至刚原本最想问：「你结婚了吗？」「你有男朋友吗？」「我还有机会吗？」奇怪的是，他不想问了。
    为什么？也许是眼前的陈安嫻和记忆中的她有了微妙的不同。虽然外表没有太大变化，但说话时生疏的距离感，在在说明两人之间真的有了十年隔阂。也或许是，知道她很好，就足以安慰他十年份的牵掛。
    小小的办公室里充斥着令人尷尬的沉默，打破这沉默的，是陈安嫻。她笑着说：「我记得你说毕业后想继续深造走学术路线，恭禧你梦想成真。这么年轻就拿到博士学位，真的好厉害，不愧是每学期拿书卷奖的优等生！」
    黎至刚也笑了，「不过我还没有厉害到进得了冷泉港。你呢？你的大象呢？」
    「大象？」陈安嫻蹙着眉头，一脸不解。
    「你忘了？」
    「嗯。」她无奈地点点头。「可以告诉我大象的事吗？」
    「你说过，以后最想到大象孤儿院工作。」
    「大象孤儿院啊……，可以想像。」确实她遇到介绍大象孤儿院的影片，都会停下来认真看，小象对照顾员表现出来的依恋，让她深深着迷。
    「怎么会来这里读护理系？」
    「只是想回大学唸书，分数到了就来读。」她不好意思说是为了方便照顾男朋友。「对了，有件事想请问你，我记得以前跟你还有另一个女生很要好，你还记得她的名字吗？」
    「刘萲华。」
    「我想起来了，那个很少见的萲字通萱草的萱对吧。」
    「是啊。我跟她偶尔有连络，这样好了，下次我约她，我们三人碰个面，叙叙旧如何？」
    「好啊。」
    「等下你还有课吗？」
    陈安嫻摇摇头。
    「记不记得我带你去过一家红茶馆，里面有几隻猫？我们去那里坐一坐好不好？这么久没见面，很想跟你聊聊近况。」黎至刚不想再有遗憾。
    陈安嫻露出尷尬的笑，「谢谢你的邀请，可是我已经跟人有约了。下次吧，下次约刘萲华一起。」
    黎至刚脸上有掩不住的失望，但他还是扬起嘴角，点点头说：「那就下次吧。给你我的电话，有什么需要随时连络，只要我帮得上忙，一定义不容辞，就算只是想找人聊天，也可以打给我。」
    陈安嫻露出一个调皮的笑，「跟老师请教功课可以吗？」
    看到她可爱的笑脸，黎至刚心里一动，「可以，当然可以，只要有我能帮忙的地方，随时来电话。」
    「谢谢你。」
    和黎至刚交换了电话号码，陈安嫻向他道别，快步离开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