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天晴（五）

    跟崇峻借回家的毕业纪念册，把整本毕业纪念册翻完之后，如我所料的一样，根本没有一张崇峻的生活照，整本厚重的精装毕业纪念册就只有那一张大头照而已，转眼都借了快一个月，也该把毕业纪念册还给他了。
    如果可以要到这一张照片，那该有多好？
    当我见不到他的时候，还能看着照片想着他。
    虽然崇峻很叛逆，他明知他高中三年都没在念书，就算应考了考试也都不会有学校念，但还是为了应付崇伯父而参加了四技联考。
    这天我的右脚踝扎着弹性绷带，因为打篮球受伤的关係，现在都要缠着弹性绷带才能保护韧带，我带着那本厚重的精装本毕业纪念册，先到秀宜家，再慢慢走到他家。
    看看时间，在他家附近的早餐店买了一份早餐，如果崇峻还没吃早餐的话，就能拿给他吃了。
    只是当崇峻从他家走出来时，他的装扮着实让我惊愕不已，原本的头发变成一头像樱木花道的红发，看起来比黑发还毛躁。
    当时很多青少年都是贪便宜自己用双氧水来染发，想必崇峻的发色也是自己用双氧水染出来的结果。
    那头头发要红不红，要金不金的，说实在话，比之前看起来更流里流气了，以前穿着高中制服的崇峻，戴着眼镜还有几分书卷气，现在，在他身上已经完全找不到任何书卷气，高中一毕业没有了发禁限制，他就开始不一样了。
    崇峻揉着眼睛，一脸的睏意，此时的动作可爱得像个小孩，揉完眼睛之后抓搔着他的头发，打了个哈欠说：「我才刚睡没多久，其实我凌晨五点多才回到家。」
    看他揉完眼睛之后，他的大眼睛里都是红红的血丝，没有以前的澄澈分明，就能猜到他这阵子一定都生活作息不正常。
    「为什么要日夜颠倒呢？」
    「只要放假都是这样，应该说是从毕业之后到现在都这样。」
    我把手中的提袋凑上他面前，「既然你还没吃早餐，这是买给你的，赶快吃吧！」
    「真的能吃吗？」
    「我就猜得到你还没吃才买的，快吃吧！」
    「真的是买给我的，不是你们要吃的？」
    「因为我们都吃饱啦！」
    我还没来得及消化他的新发色，崇峻倒是先注意到我右脚踝上的弹性绷带，一边吃着三明治一边用极小声的声音问我：「你怎么了？」还用下巴努努我脚上的绷带。
    「你知道的，我打篮球受的伤啊，医生说要用弹性绷带保护才不会再扭到，如果再扭到的话韧带都要断了，就要开刀啦！」
    「那么严重啊？」
    「倒是你，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
    「我没告诉过你吗？我早就很想染了啊！」
    「你用双氧水染的？」当时听到身边的同学说过，就算自己没染过也略知一二。
    「对啊！一开始是紫色，像葡萄一样，再过来就是红色，到现在变成金色红色都有。」
    「用双氧水不是很伤头皮吗？而且头发还会变得很毛躁像稻草一样。」我忍不住伸手爬梳他的头发，崇峻的发质算硬，现在摸起来还带点乾涩，我还是比较习惯他黑头发的样子。
    「我又没差。」崇峻根本不在乎会不会伤头皮伤发质，毕竟他也不是靠头发吃饭的人。
    提到染发话题，我也开始说起自己的头发，「很多人都说我的头发是不是有染发，因为我前面的瀏海看起来都黄黄的，其实都只是吹风机吹的，」此时抓起自己马尾的尾端，「你看，我的头发都变黄了。」
    他抬眸看了看之后说：「不会啊，还是很黑啊！」
    现在他的那颗红头我还是看不习惯，我还需要时间慢慢接受。
    秀宜隔了一年多才再见到崇峻，这次看到崇峻的一头红发，整个都不想理他，也不想跟他说话了。
    我用唇语无声地对崇峻说：「你看，她现在都不理你了。」手指还在下方指向秀宜。
    崇峻也用唇语回我：「为什么？」
    「都还不是因为你的红头发。」
    崇峻回以尷尬的一笑。
    此时，崇峻的妈妈刚从外面回来，我们的话题正好停止，没有人开口，这种静謐及尷尬维持到她走进家里之后，崇峻才说：「我最近就会跟我弟搬出去住，等我弟找到地方就搬。」
    「为什么？」
    「你没看到她刚才看我们的眼神吗？」崇峻一脸的不爽。
    我摇摇头，那时正好背对着所以没看到，「就因为你妈的关係要搬出去住？。」
    「我跟我弟都受不了她了，所以决定搬出去。」
    崇川上了高职之后，就与人发生争执而休学，之前建教合作时存了一些钱，所以他和崇峻计画着要搬出去，就是为了要反抗他妈妈的高压管制。
    「真的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你知道吗？有一次我在讲电话，她很大声地叫我把电话掛掉，我就是不爽她动不动就大小声，我的电话都被她拦截到，不是说我不在就是说打错了，真的让我很火大。」
    本想说些什么的我，现在也不知道能为这种剑拔弩张的情势能说些什么，毕竟我是局外人，也对他们的家事无权置喙，我只能静静地听崇峻抱怨。
    原本我还会体谅崇峻的妈妈会这么做全是为了他们两兄弟好，可是一直到现在我已经弄不懂为什么她要做得那么绝？如果真的要这样的话，只会得到反效果，母子三人之间的关係越来越糟，明知道自己的儿子吃软不吃硬，双方都硬碰硬，只会两败俱伤而已。
    我想起崇娟之前说的，崇峻和她妈妈的脾气太像，两个人吵架的时候像在照镜子一样，谁也不让谁。
    「我就是很不爽，上礼拜六为了一通电话翘家，整晚都不回家，我也不想在家看到她那不爽的脸。」
    我摇摇头，原来这段期间他发生了这么多事，我现在才知道。
    我下意识的伸手摸着他的脸颊，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慰：「那你不回家，你去哪里了？」
    崇峻没有躲开我的手，也没有把我的手拨开，静静说着：「巴陵，我那天骑了三百多公里，骑山路还差点摔到山崖下。」话语中仍心有馀悸。
    听到巴陵，可想而知晚上的山路视线不清看不清楚，当崇峻说到他差点摔到山崖下，我全身的细胞都跟着紧缩捏把冷汗：「你要小心一点，不要以为自己命大……」因为，我会担心。
    崇峻不等我说完，就直接打断我：「你不要管我了。」
    眼看这个话题聊不下去，只好聊点别的。
    「喔，对了，我今天特地带你的毕业纪念册回来还你，好重喔！害我刚刚骑脚踏车的时候差点重心不稳。」
    吃完早餐的崇峻，开始揶揄我，「我看你以后骑机车的技术一定很差。」
    「谁说的？我偷骑过好几次机车都没事欸！」
    崇峻的表情仍然写着「我不相信」，被崇峻亏得有点恼羞的我，拿起那本重重的毕业纪念册轻轻敲了他的头。
    崇峻接过毕业纪念册，随手放在一边，没把我的刁蛮行径放在心上，接着从口袋中掏出菸，往前走了几步之后，一派悠然的蹲在他家巷口点起菸，准备来根饭后菸。
    本来狐疑着他要走去哪里的我，直到看着他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才点起菸，我才知道难为他还记得我不喜欢闻到菸味，要抽根菸都要离我远一些。
    我望向那个本该清爽俐落的帅哥，现在顶着那头要红不红、要金不金的头发，头发蓄长遮盖住了他的左脸颊，虽然从高中毕业后到现在也不过一个月，生活作息不正常的他明显瘦了些，但是看起来却更精壮了，穿着无袖背心的他，露出的手臂的肌肉线条煞是明显，胸肌也透过宽大的背心袖口隐约可见，只是此时的样子真的就是别人眼中的不良少年。
    崇峻感受到我的视线凝视，转头看着我，但是目光却落在我难得穿短裤露出的两条筊白笋上，像是在欣赏什么赏心悦目的讚赏眼神。
    以前不管天气多热，都是穿着牛仔长裤的我，鲜少晒太阳的腿肤色白皙，腿型也匀称好看，虽然知道自己不是第一眼美女，对于腿还算漂亮的这点认知我还是有的，只是平常都包得紧紧的，今天难得穿了短裤，让崇峻的眼睛吃了一顿冰淇淋，毕竟能让崇峻看得入眼的腿也算是中上水准了。
    我相信崇峻不会轻浮到吹口哨的，他要是敢吹一声口哨，我绝对会揍他。
    只是崇峻的眼神太专注，看得我有些不自在，有股衝动想找个东西把自己的腿遮起来，秀宜一直都在旁边，上了五专比我会打扮的秀宜这天也穿着短裙，脚上套着凉鞋，崇峻的眼神却从头到尾没有落在秀宜的腿上。
    抽完菸的崇峻走回来，说了声：「等我一下。」把毕业纪念册拿进家里，随即听见咚咚咚的脚步声，之后就听见此时二楼客厅传来张学友的歌，正在播「情书」这首歌。
    又听见三步併两步的脚步声，崇峻重新回到我们眼前，此时有个老人家走过去，看到我们三个，带点乡音对着崇峻开口说道：「你怎么不带人家进去聊呢？不要在外面晒太阳，去三楼你的房间聊。」
    老人家的过度热心让一群乌鸦飞过，老人家慢慢徐步走远，留下尷尬的气氛，我想会知道他的房间在三楼的，应该也是很熟的邻居了。
    「奇怪，三楼不是你的房间吗？」
    崇峻点头。
    「我进去过了。」
    他反应好激烈：「你去过？什么时候？」
    「我上次就跟你说过啦，你忘了。」
    「没印象你有说过。」
    「你忘了就算了。」
    此时电话响起，似乎在等什么重要电话的崇峻第一时间就衝上二楼抢着接，深怕被他妈接到，看着崇峻这样等着电话，应该也没有空再陪我们继续瞎聊了。
    接过电话的崇峻又走出来，我终于想开口跟他要那张高中毕业大头照，秀宜像是会读心术一样，我都还没开口，秀宜倒是先说了：「你有多的大头照可以给我们吗？」
    崇峻一脸为难：「我只剩一张耶！」
    从口袋里掏出唯一的一张，看着秀宜，又把视线移回低头不语的我，然后，把那张仅剩的大头照递给了我。
    我伸手接过那张大头照，心里为了崇峻的明显偏心而暗喜，我想秀宜也能体谅我喜欢崇峻，就不会跟我争那张大头照了。
    「你之前说你不是快有女朋友了吗？那后来呢？」
    「最近烦都烦死了，还交什么女朋友？」
    听见崇峻的回答，我稍微放心了一些。
    「你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么事？」
    「如果你真的搬出去了，请你一定要跟我保持联络，不管用什么方法，好不好？」
    崇峻抬眸，望着我真切的表情，似乎还在思考中，这时我拉着他的手臂摇动着：「好不好嘛！」
    崇峻见状扯唇笑了，「如果我还记得的话。」
    「我不管，我当你说好了。」
    崇峻的脸上保有淡淡的笑意，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那我们就先回去囉，掰掰。」
    我拉着秀宜一起走，一边对着崇峻挥手说再见，崇峻也点点头，「拜拜。」
    崇峻给我的这张大头照，成了我最宝贝的照片，把他好久不见的书卷气质都拍出来了，那双藏在眼镜下的漂亮的眼睛、高挺的鼻樑，微抿的嘴唇，这张照片成了我想念他时的依据，不再只是靠着脑海中的记忆回想，妥妥的放在皮夹的照片匣里，只要一打开皮夹都能看见他的精緻五官，只要有照片在手，思念就不会落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