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年幼

    「你为什么在这里？」从门缝中走出来的正是高易竹，他微微皱着眉头，「你是来找我的吗？」
    「呵呵。」罗墨心乾笑，慢慢的从椅子上坐正，「我是今天搬进来的学生啊.....」喝了一口桌上的白开水，接着斜眼瞄向高易竹，「请多多指教啊！」然后站起身子，快步往房间走去。
    忽然，罗墨心觉得肩膀一沉，接着僵硬的转头，「做、做啥啊？」高易竹不悦的脸映入眼帘。
    「你──」
    「对不起啦！」罗墨心率先道歉，「我只是贪了个小便宜，用偽装学生的方式租到学生套房。」然后激动的搭上高易竹的肩膀，双眼满是诚意，「你也知道，我做服务生赚不到几个钱，又烧了间咖啡听，然后又烧了间咖啡厅，存款也不多……当然能省则省，所以才鬼迷心窍的偽装学生来租便宜的套房……」接着用着将近啜泣的音调说着，「不要跟房东讲好不好？」
    「嗯……」高易竹似有所思，「你没地方住？」
    「啊？」罗墨心反应不过来，不晓得为什么高易竹会问这个问题，「呃，现在房价这么贵，我又买不起房子……」然后望了望高易竹不带表情的脸，「咖啡厅又不能住人……当然没地方住。」
    「你不回家住吗？」高易竹疑问。
    闻言，罗墨心瞬间变了脸，「我没有家。」然后拉开与高易竹的距离。
    「没有家……」高易竹愣了愣，喃喃的道：「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因为我是孤儿，所以我没有父母没有家。」半瞇着眼看着高易竹，罗墨心续道：「很奇怪吗？」不晓得为什么瞬间树立起保护姿态，罗墨心无法控制自己说话的语气，只能顺着直觉咄咄逼人的脱口而出，「抱歉，我失态了。」接着迅速回过头，往自己房间快步走去。
    关门声说大不大，却着实的将高易竹从呆楞中唤了回来。
    半举着手，高易竹还想挽留，但却扑了个空。脑袋回路接近当机，高易竹不敢相信自己所闻，因为事情不该是这么发展的，而罗墨心也不该露出那样的表情。
    ──那样寂寞的表情。
    ＊
    回到房间的罗墨心靠在门上轻轻喘着气，在黑暗中的平稳下，他的情绪终得平復。伸手将门锁上，接着滑落于地板，将身子靠在门板上，把脸埋置双腿之间，罗墨心陷入无助之中。
    「罗墨心你从来都不期待有家人。」
    在黑暗中闪过话语，那是他熟悉的声音，自己的声音。
    他顺着话语想下去，他的确没有想过「家人」这东西自己是否想要拥有，在他的生命里有朋友、同事和各个帮助过他的人，对于家人，他的认知一直都是不需要，而自己到底是在奢求什么，期待什么呢？
    人生的路还有很长，在之后的日子里自己也是要这样孤单的走下去吗？
    他不敢想像。
    那他到底……到底……
    「罗墨心。」
    一句低沉的话语，打破了罗墨心脑袋里的死环，从双腿中将头抬起，才发现双眼早已染上了一层水汽，雾濛濛的遮蔽了他的视线，在黑暗中虽有一丝光芒，却因为双眼的水雾变得晕散，「干麻？」
    「可以开门吗？」高易竹的声音透过木门而变得有些闷，虽是问句，却还是没有起伏。
    「为什么？」罗墨心问。
    接着门口就没了声响，两人就这么隔着一扇门进入沉默。
    直到忍受不下去了，罗墨心才站起身子打开门，「你──」接着话语就被被外力打断。
    温热的体温从四面八方而来，才刚打开门就一阵天旋地转，接着就落入了熟悉的怀抱中，而这人的拥抱也与咖啡厅发生火灾那一天相同且熟悉。
    「你、你这样是在做什么？」因为受到阻挡，使发出的声音变得闷闷。
    高易竹抱的更紧，挤的罗墨心发出闷哼，「你为什么骗我？」说得沙哑，高易竹将头埋进罗墨心的肩膀中，「我以为你过得很好……」
    听到了高易竹的话，罗墨心除了不解还是不解，「我骗你什么？」罗墨心使力推开高易竹，从他的怀里挣脱而出，「你再说什么我听不懂！」然后斜着眼瞪向高易竹，「到底在干嘛啊……」的低语。
    「还记得我吗？」高易竹没有被罗墨心的动作影响，自顾自的问了起来。
    「记得？」罗墨心语气上扬，「我不是一直都认识你吗？」觉得匪夷所思。
    「不……」高易竹的声音低了几阶，「我是说……」语调变得有些扭捏。
    「墨心哥哥，你还记得我吗？」
    闻言，下一秒，罗墨心睁大双眼。
    ＊
    「墨心哥哥──」软软的声音叫着，小小的身子边走边摇晃，连走路都不稳了，看到人后却忽然加速，「啊──」的叫了一声后便与地板做了亲密接触。
    坐在一旁堆着积木的罗墨心半瞇着眼，将最后一块积木叠到最高层，然后缓缓的站起身子，走到趴在地板上的男孩旁边，轻轻的踢了他几脚，「喂，别装死了！」然后又回到堆起的积木旁边坐下。
    男孩微微的抬起头，看了罗墨心一眼，发现那人也正在看着自己，就赶紧爬起身子，连因为痛而留下的眼泪及鼻涕都还没擦，就往罗墨心扑去。
    罗墨心没有想到男孩会这么激动的向他扑来，连身子都没稳，也还没准备好，就这么被男人突如其来的拥抱而袭击，「呃──」发出些微疼痛的喊叫声，罗墨心被男孩压在身下。
    「墨心哥哥、墨心哥哥！」男孩拍打着罗墨心的身子，脚也没间着，疯狂地在罗墨心的身上踢动着。
    「小竹！」罗墨心微微加大声量，将矮他一个头的男孩翻了过来，变成他在上头的位置，「你要上小学了！不能这么玩了！」罗墨心说着，做出上位者大哥哥的姿态。
    「为什么？」男孩歪头，疑问，「墨心哥哥以前不是常常这样跟我玩吗？」说完，脸色忽然大变，「难道墨心哥哥不喜欢我了？」接着咬紧下唇，用着接近哭诉的声音说道：「我就知道你最近都跟小勇玩，你不喜欢我了肯定是不是！」
    看着男孩在几句话中变换的神色表情，和那栩栩如生怨妇的语气，罗墨心好气又好笑，「哪有！」然后将男孩从地板上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面前，与他面对面，「小竹已经长大了，做事要成熟！才能像墨心哥哥这样独当一面！」其实是害怕自己以后会这样被他这么扑倒，然后晕过去，「知道了吗？」叮嚀着男孩。
    「喔──」男孩拉长语气，似乎没怎么听懂罗墨心的话，「所以墨心哥哥……墨心哥哥是独当一面的人了吗？」用手拍拍地板，虽然是无意义的动作却十分可爱。
    「当然！」从鼻孔里大力的喷出两口气，罗墨心很是神气，「墨心哥哥我都四年级了！要升五年级了！当然是个独当一面的大人啊！」然后拍了拍男孩的头，用着大人的口问说道：「你要好好像我学习，才会变得更加成熟！」
    「好……好！我一定会更成熟的！」男孩说完后便挺直脊椎、坐直身子，将稚嫩的脸皮绷紧，看起来十分的逗趣。
    「对！就是这个气势！」罗墨心称讚，对男孩比出了大拇指。
    男孩接收到了奖励后便不能淡定，开心地跳起来手舞足蹈，马上就没了刚才的「成熟」，反倒是溢满了该年龄儿童该有的快乐情感。
    「对了，小竹，你找我做什么？」罗墨心对着正高兴得不能自己的男孩提问。
    闻声，男孩停下了舞动的双手双脚，「喔喔！我要跟你说，刚刚院长跟我说……」然后将头转到一旁，看见了罗墨心用积木叠出来的东西后倒抽了一口气，「墨、墨心哥哥，这不是我一直想要的城堡吗？」
    「啊？」对于话题的转变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罗墨心愣了愣，「对啊！因为你一直说你想要盖城堡，所以我就帮你盖了！」虽然一开始没跟上话题，但心境却转的特别快，「没有花我很久的时间啦！这么简单的东西！」马上就开始自大起来。
    「哇！谢谢墨心哥哥！」开心地衝上前拥抱罗墨心，接着转身，一个飞扑，往积木城堡飞去。
    「啊，别──」
    来不及制止，下一秒，出现在罗墨心面前的便是坐在散开积木里的男孩。
    「厚！就叫你不要动不动飞扑！」罗墨心说完后衝进了积木里，接着抓住男孩的腰后便是一阵搔痒。
    「哈哈哈──墨、墨心哥哥──不要搔啦！」男孩缩紧身子，还是抵不过罗墨心双手的攻击，「呜……好痒……哈哈哈哈……」直到笑到眼角带泪后罗墨心才停止手部的骚动。
    「你看，要重做了！」罗墨心指着四散的积木说着，神情有些不爽。
    「对不起……」低着头，男孩用着伤心的语调说道，时不时微微抬起头望着罗墨心的怒顏，不知他何时才会消气。
    发现了男孩的装模作样，罗墨心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用怎么样的心情看待，然后不小心笑出声来，只能半歪头说道：「哼，快站起来，我们一起重做。」
    听到了罗墨心的话，男孩煞然灿笑，「好！」接着便开始了城堡重建计画。
    两个人玩得很开心，在打闹中结束了一天。因为是暑假，所以不用担心隔日要上学的问题，玩累了后，两人便倒在积木堆中呼呼大睡。
    「小竹？墨心？」男人从一旁走了过来，看到了倒在积木堆里熟睡的两人，嘴角扬起来欣慰的微笑，「好好把握你们两个生活在一起的时间吧……」轻轻的说着，男人从一旁拿了小毯子盖在两人的身上，接着踩着轻脚步离开。
    ＊
    「墨心哥哥、墨心哥哥！」小身板的男孩在游戏室里狂奔，就像无头苍蝇一般的四处乱撞，都还没找到口中所喊的人，就先跌个四脚朝天，然后趴在地板上痛哭。
    「呜呜呜，墨心哥哥怎么不见了？」在地板上撕心裂肺了起来，罗竹心他顿时觉得自己人生悲惨，在孤儿院里晃了一天找不到墨心哥哥就算了，竟然还在大庭广眾之下摔了个狗吃屎，他真的是世界上最可怜的人了。
    翻了个面，罗竹心掩着双眼痛哭，哭的好似丧夫的寡妇一般，失去了最心爱的男人而无助的哭泣，殊不知他这样怪异的行为早就被辜玵院里的其他小孩看在眼里，没有人想去和他说话，说起来也没错，谁会想和一个跑啊跑的然后摔了跤就鬼哭狼嚎的男孩做伙呢？
    或许发现自己的无助没办法吸引到任何人的注意，也或可能是早就已经哭累了，罗竹心便从地板上坐起，接着晃着身子站起，然后一个人晃啊晃的走到他和罗墨心最喜欢的积木区去堆积木。
    在罗竹心的世界里，罗墨心佔了绝大部分，其次是点心和院长先生，虽然点心对他很重要，没有了点心人生似乎就变成黑白的；院长先生也是，每次都和蔼可亲的笑着问他：「吃饱了没啊？」或者是主动告诉他墨心哥哥跑到哪儿去了，这两个在他幼稚园刚毕业的小脑袋瓜里都有着不小的地位。
    但墨心哥哥不一样，他就像是天神一样的照亮他身上的每一部分，若他是鲜花，那么就需要墨心哥哥的太阳才能开的灿烂。孤儿院的朋友们好像都不太喜欢他，可能是他走路还不太稳吧？也有可能是他总是和墨心哥哥一起霸佔整个积木区……反正反正，不管是什么理由，他好像都是被幼稚园里的朋友讨厌一样。
    而第一次对他伸出援手的墨心哥哥才是活到七岁以来最好的朋友。
    那时他还刚学会走路每多久，在他的成长路途上似乎比一般的小孩还要来的慢，院长先生也带他去检查过，医生却和院长先生说他的身体一切正常，哼哼，他就知道，他每天的点心都偷偷吃两份，怎么可能会不正常呢？一定是头好壮壮惹人喜欢啊！
    但是很不幸的，院长先生竟然开始强迫他学习走路，奇怪了，明明就爬的好好的位什么要浪费力气去走路呢？
    更不幸的是，学习走路似乎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他连扶着墙壁都有困难了，走个一两步根本就是要他的命，于是常常摔跤的他弄得身体东青一块西青一块，好不疼痛。
    虽然院长先生会帮他「呼呼」，让他不会这么痛，但他还是十分的不谅解院长先生，为什么要强迫他去做自己讨厌的事呢？这样怎么想怎么怪啊！
    于是院长先生便和他说了：「要是你学会走路后，连续一个礼拜的点心都加一个布丁！」
    听到这句话的罗竹心瞬间亮了，全身的毛细孔都畅开了。
    「点心加布丁」这个巨大的奖励是成绩考到班上前三名的人才能拿到的终极奖励，那「咕溜咕溜」又甜又香浓的口感真的不是普通的棒，而这样的优惠也只能是连续两天的点心时间才有的奖励，而院长先生开的这个条件可真的是撼动了罗竹心那小小的价值观。
    一个礼拜有七天，那么总共会是七个布丁──罗竹心在心里默默盘算着，若是他学会了走路，那么拥有巨量布丁的大赢家就会是他了……
    于是，布丁就成了罗竹心学习走路的一大诱因了。
    刚开始来很来劲的，但时间一久，他就又开始懊恼了。
    为什么他连最简单的平衡都做不好，明明别人都站的这么轻松，就只有他勉勉强强的站直身体还可能会被风吹倒，或者是终于踏出了一两步，却又重心不稳的摔倒在地，那样子他本来还不在意，但次数多了就越来越没信心，还慢慢减少了练习次数。
    就在一天晴朗的下午，罗竹心已经连续摔了二三十跤了，在他踏出人生最稳的第一个步伐后，便稳稳的又走出了第二步。在那瞬间，他的心中顿时一喜，这样稳定的步伐使他信心大增，又是一个大步，他觉得自己似乎是掌握了走路的奥秘之处，于是便开心的尝试走出下一步……
    然后他摔跤了。
    突如其来与地板的碰撞让他双眼顿时充满了泪水，接着「哇啊」一声，打开了水库闸门，便是一阵洩洪。
    「你好笨喔！怎么连走路都不会啊！」
    那时候他的头顶传来一阵比他沉熟的声音，他往上一看，一张陌生的面容便映入他的眼中。
    「我叫罗墨心，来没多久，你应该还没看过我！」罗墨心伸出手来将他抱起，拍拍他身上的灰尘说道。
    「我、我叫罗竹心、谢、谢谢你……」边讲边哭泣，吸鼻涕的声音和顿点的声音让整句话变的好笑。
    罗墨心看了看眼前的男孩，他对男孩笑了笑，「我敎你怎么走路好不好？」
    「啊？」罗竹心小小的脑袋瓜来没反应过来，「好……好好好好好！」接着连忙点头应好。
    「嗯！就这么说好了！明天开始魔鬼训练！」罗墨心手扠着腰，用着童稚声音说着。
    「好！」罗竹心大声答覆。
    「加油！」两人同时信心喊话。
    于是简单且纯粹的友谊就这么建立起来了，而罗竹心也因为罗墨心的帮忙学会走路，两人也一起共享了连续一个月的超好吃布丁，从此之后罗竹心就成了罗墨心的跟屁虫，两人总是无时差的玩在一起。
    虽然他现在走路还有些不稳啦……
    但应该算是学会了吧？
    于是罗竹心找寻罗墨心的计画就在小小的脑袋运转下完全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