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9章 半碗汤药

    掌刀还未扬起，眼前这厮已先笑眯眯开口，“好了好了，我就不逗你了，看把你羞得。喏，那儿看见没？从那小回廊过去，不正是有个小门，专是给丫鬟仆妇走的路吗，笨蛋。”
    说归说，却还是小声道：“你要问什么，只管进去悄悄问问不就得了。嬷嬷们绝不会知道。”
    闻言心头大定，她露出一抹笑意，“多谢你。”
    小厮得意昂起头，“不客气不客气，改明儿记得你欠我一个香嘴儿。”说完话，抱着他的东西走得飞快，好似身后有人撵他似得。
    虽觉这小厮行踪有些古怪，但她不及细想，顺着小厮指的路悄然进了回廊。
    果不其然，通往王爷安睡的卧房并不只有一条道路，还有这一条暗门。是专门属于下人行走的通道，外人绝对不知晓。
    此时此刻，这条小道漆黑，并没丫鬟经过。倾城紧握着匕首，越来越靠近了正房。
    一步一步，转过几道暗门，终于见尽头处一抹亮光，璀璨辉煌。她忙欺身凑近，一步藏进了门后。
    门内太亮，门外太黑，她整个人躲藏在黑暗中，像是已经与黑暗融为一体，悄无声息。
    没人能察觉她的存在。
    她却将门内的话听了个清晰。
    “王爷，您如今重病在身，怎能听他人的胡言乱语。世子爷是您亲眼看着离开的，怎会出现在咱们府里。”
    是许氏的声音。
    娇娇媚媚，柔柔弱弱，像是含着一口蜜糖在说话，整个气息都溢着甜。
    “娇儿，咳咳咳……我当然相信你了。灵宝是回不来了，哎……只怪我一时糊涂碍…咳咳咳……”听得出来，病榻上的王爷语气浑浊，气息不匀，咳嗽不断，显然便是缠绵病榻的模样。
    “王爷……如今公主眼瞎了，人也病倒了，您又病成这个样子，咱们府里真的是怕要活不下去了哇……呜呜呜……”许氏哭哭啼啼，伤心至极。
    病榻上的王爷听得，想要说点什么，却只能大声的咳嗽着。
    倾城听他喉咙口卡着一泡浓痰，似乎三月不曾清理，却又听出他气息间有急躁淤积之气，却不知道这两种完全相反的病症，怎么都出现在他身上。
    她心下迟疑，只听得许氏惊叫一声，“王爷，王爷您醒醒碍…王爷……”
    床榻上的王爷再无声息，已经咳嗽晕了过去。
    也不知道是被许氏气得，还是真的病的太重。
    她躲在黑暗的门外，只等着许氏喊一声大夫，屋子里乱成一团，便要潜入屋中，将老王爷看个清楚。
    这么等了半晌，却没听见许氏传唤大夫的声音，甚至也没听得其他什么声音。好像屋子里，只剩下王爷一个人呼吸虚弱的睡着。
    这王府中的大夫，说到底都是为了保王爷桓温和南康长公主性命的，怎么到了紧要时候，许氏却不急着让人来？
    “来人。”房间里，许氏终于出声。
    有嬷嬷上前应答，“王妃。”
    “今晚上志儿要回府，准备好酒好菜，可别把咱家未来的世子爷饿着了。”许氏言语中笑意浓烈，半分悲伤也无。
    刚才的哭哭啼啼，悲悲切切，像是倾城耳朵听岔了。
    倾城一怔，便听许氏交代道：“好好守着王爷，有什么事情即刻来报。”话音落，脚步声起，许氏已经出了卧房。
    老王爷病重，满屋子药味，许氏不愿在房中呆着。
    待听得里头再无声息，倾城才悄然进了垂花门。小心翼翼垂着头，做出一副当差的模样，原本以为定要打晕几个丫鬟，才能见到王爷。
    谁知道屋子里根本没人，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嬷嬷，坐在靠花厅那一头的门口，正闲来无事儿嗑瓜子儿。
    一口一颗瓜子儿，嘴巴飞快吐着皮儿。
    珠帘下的小凳子被她坐得咯吱作响。
    倾城眨眨眼，一个转身，溜向了王爷的床边。
    桓温正躺倒在宽大的床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但仍面色凄苦。明明是昏睡过去的，一双浓眉却紧锁。
    好像有无限的心事，她甚至能看见他鬓角的白发。
    若不是公子玄如今身份尴尬，恐怕王爷也不至于遭罪成这样。只怕，许氏早就吓破了胆儿。
    可惜……
    她暗暗叹息一声，飞快靠近王爷的枕边，伸手为他把脉。
    脉象急躁，脉搏狂跳，明明是极度虚弱之人，内里却燃着一团急火。
    转头四顾，床边茶几上摆着半碗汤药，不过是嗅一嗅就知道，根本不该给他服用。
    眼下的情况不必想，也能猜测个七七八八。许氏对王爷哪里有感情可言，唯一有的只是对权利的霸占。
    她想要她的儿子桓志成为新的继承人。
    公子玄永远住在寿阳，永远成为南朝软禁之人，自然也就不可能再做荆州王府的世子爷。
    倾城眸光一闪，端起桌上的汤药，左右瞧瞧无人发现，飞快出了小门。
    她没有急着救治王爷，因为他的病症暂且还不会要他的命。
    匆匆出了回廊，迎面正撞见刚才见过的小厮。
    她眸光闪烁，想要躲避一旁，谁知道那小厮眼睛竟也尖的很，一下便瞧见了她。
    他凑在暗处冲她眨眨眼睛，“怎么样，问到了吗？”
    她忙将药丸藏在身后，不肯搭理他，只淡淡说了声“嗯。”
    小厮呵呵一乐，摆摆手，“记住，你还欠我一个香嘴儿。”说完话，仍是来时的路跑得飞快。
    她才注意到，他进来时明明抱着一只箱子，现下却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她也不多问，瞧着这人离去，这才转身溜出了藏娇阁。
    回去主院，公主已经歇下了。她仔仔细细问了公主的情况，得知公主的感觉与她此前的猜想一致，一时放下心来。
    这里放了心，王爷那里却不能放心。她一愣，匆忙端着药碗去寻公子玄。
    公子玄还未去落霞居，暂且就住在主院中。她到的时候，满屋子炭火也烤不暖公子玄的凄寒。
    他独自一人坐在窗前，对着敞开的窗户画得仔细认真。
    她走过去，见他书桌上的画纸中，赫然正是今夜的春雨。
    明明是三更半夜，他却将春雨描绘成白日的姿态。明明，院中花枝还算茂盛，但他却连一株花木也不肯布局。
    漫天满地都是春雨绵绵，无声胜却有声。她眸光一闪，将药碗小心搁在了公子玄的手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