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一颗小石子「咚」地一声被丢进水池里，激起阵阵涟漪。
    水池中央的涌泉仍滚滚上升，再坠落，再涌起。
    小木屋旁边的水池，是由大理石所建构而成，水质清澈。
    但因为它并非许愿池，所以里头没有闪得刺眼的铜板。
    微风拂过，又掀起一阵涟漪。
    水面上，是邵莞歆的倒影。
    一头挑染粉红和紫色的黑色长发随风飘逸，白皙的脸蛋上少了一副黑框眼镜，双颊泛起自然的红润。
    早晨的别墅周遭除了水声以外，几乎静得没有任何声音。
    太安静，连思考事情都令人觉得是一种恼人的噪音。
    邵莞歆又朝着池子投下一块石头。
    离契约结束，还有十四天。
    她叹了一口气，后悔自己为什么一时衝动签下这份契约。
    如果她当时能够仔细看清楚每一项条约的内容的话，也不会走到现在这样的地步。
    原本的一切都乱了调子，她和何胤雪本来可以一直当好朋友，她和呈亦宇本来仍是会无话不谈，她和齐洛恩本来不会变成男女朋友，而她自己，也不会现在坐在水池边，懊悔所有的事情。
    追根究柢，都是她当时被愤怒冲昏理智，衝动地签了这份契约。
    突然，一台重机的引擎声划过寂静的早晨，打断了邵莞歆的思绪。
    她抬起头，望着别墅。
    是俊回来了吧？
    她一边想着，一边拾起一块小石子，再度投进水里。
    她原以为俊一停好车，便会直接回到别墅里头睡觉，毕竟他大概一整晚都没睡吧。
    但邵莞歆的推测错了。
    她听见脚步踏过草皮的声音，嘎吱嘎吱，没有刻意放轻。
    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靠近。
    邵莞歆抬起头，看见俊现在离她不到一百公尺远。
    他露出一贯的阳光笑容，向她挥挥手，朝水池走来。
    邵莞歆也以微笑做为回礼，又朝水中丢进一颗石头。
    「这么早？」俊问，接着坐在邵莞歆身旁。
    邵莞歆笑了笑，点点头，「因为睡不着了。」
    「哦？」俊从池子中捞出一颗邵莞歆方才丢入的石子，放在手心把玩。
    「很早睡吗？」俊开口，石子丢上丢下。
    邵莞歆苦笑，摇摇头。
    昨天吃完晚餐，邵莞歆跟着大伙儿们待在客厅看电视，眼神虽然盯在电视上，却没有将心思放在这里。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难过的主因。
    齐洛恩的契约游戏持续着，也就表示他仍旧忘不了那个女孩，既然如此，他对她说的话岂会是真心？
    而她竟然傻傻相信。
    就算他所说的有一些部分是真的，那又怎么样？她陡然明白到自己只是一种「替代品」，不管齐洛恩所说的话是真还是假，对她而言都将会是一种伤害。
    与其成为别人的替代品，她寧可希望齐洛恩所说的一切都是假的，至少那些都只是赢得契约的手段，而不是如此直接地破坏她的自尊心。
    这样一来，她也比较不会那么难过。
    这整件事情困扰了她整个晚上，就寝时间一到，她便回到房间想要倒头大睡，却翻来覆去无法成眠。
    一直到了凌晨一点，她才昏昏沉沉地睡去。但今天一大早却不到六点就醒过来，躺回床上也辗转难眠。
    于是她只好出来别墅走走，散散心。
    「齐洛恩那傢伙说的话，其实有九成以上都不太中用，所以用不着放在心上。」俊笑着说，接着将手中的石块拋进水池里。
    邵莞歆苦笑，点点头，看着水面上一圈一圈的波纹。
    「你知道契约游戏是怎么开始的吗？」俊问，两隻手撑在水池边。
    「知道啊，」邵莞歆将视线移到俊身上，脸上的笑容依旧有点尷尬，「阿伟都跟我说了。」
    俊稍微皱起眉头，抱怨道，「我可不知道阿伟竟然能跟自己不熟的人说这么多话。」
    邵莞歆呵呵笑，伸手碰碰池水，又立刻缩回来。水很冰。
    「老实说，我也很讶异。」邵莞歆接话，又试着将手伸进水里。
    「他该不会连我的故事都说了吧？」他挑起眉。
    她从水里捞起一个石头，模仿着俊刚刚的动作。
    她笑着点点头，「有提到一点点。」
    俊吐吐舌，从邵莞歆手中拿走那块溼掉了的石子，继续把玩。
    「我们几个打从一开始就相信你一定会赢这份契约。」沉默半晌，俊又开口，石子顺着拋物线又掉进池子里。
    邵莞歆眨眨眼，「为什么？」
    「阿伟认为你很与眾不同，他每一次在我们面前提及你和洛恩时，就肯定一次你的不凡。」他搔搔头，「所以那一次我才会跑到可文去找洛恩，不过正确来说的话，应该是去找你才对。」
    邵莞歆尷尬地笑了笑，「所以呢？依你的看法？」
    俊双眼认真地盯着邵莞歆，回答道：「你很特别。」
    「我觉得自己很普通。」邵莞歆反驳道，微笑。
    俊摇摇头，「离契约结束剩下几天？」
    「十四天。」邵莞歆回答，深深吸了一口气。
    还有十四天呢，为什么时间过得那么慢？这样的挣扎，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今天要去哪里？」邵莞歆问，每天齐洛恩总是带她往外跑，玩到很累才回来。
    俊耸耸肩，「他今天似乎没有特别安排。大概会去溜溜冰吧。」
    邵莞歆点点头，但手机突然震动，让她吓了一跳。
    「电话？」俊挑起一边的眉毛，问道。
    「不是，」她一边说一边从口袋拿出手机，「是简讯。」
    他点点头，用一隻手撑住头，靠在膝盖上。
    其实不用多想，也能简单地推测出简讯的发送者是谁。
    「齐洛恩问我跑哪去了。」邵莞歆嘻嘻笑，收起手机。
    果然，俊的推测是对的。
    俊看了一眼手錶，现在也才九点多而已。
    那傢伙也太心急了吧。他笑了笑，接着站起身。
    「好吧，那我们就先回别墅好了。」他说，接着伸出手，「走吧。」
    邵莞歆点点头，交出右手，跟着俊走回别墅。
    ※
    搞什么搞什么！
    一大早起来，邵莞歆却已经跑得不见踪影，怎么搞的！？
    齐洛恩着急地在客厅来回踱步，嘴里不断喃喃抱怨。
    「都已经传简讯给邵莞歆了，为什么她还没有回来？」他皱起眉头，嘀嘀咕咕。
    「现在离你刚刚传简讯也不过才两分鐘而已。」阿伟冷冷回答道，咬了一口三明治。
    齐洛恩瞪大眼睛，看着阿伟悠间地坐在沙发上，吃着三明治配电视。
    「才两分鐘？」他问，抬起手臂，对时。
    是没错，只过了两分鐘，但是他怀疑是不是自己的手錶和客厅的时鐘都走太慢，根本不准。
    「你到底要不要坐好？不然你就给我滚回房间。」阿伟骂道，「不要逼我用三明治砸你。」
    齐洛恩回瞪了阿伟一眼，接着乖乖地走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
    电视上的鲜艷色彩跑来跑去，齐洛恩根本无心观赏，却硬逼着自己好好看电视。
    为什么邵莞歆该死的还没有回来？
    他再一次对时，离刚刚传简讯只经过了四分鐘。
    他才不相信，怎么可能过了那么久实际上却只有四分鐘？
    门铃突然响起，齐洛恩猛地站起身，衝上前开门。
    「邵莞歆你－－」他话说到一半，愣住。
    因为站在他眼前的女孩，并不是邵莞歆。
    而是夏孟晴。
    「洛恩，是我。」夏孟晴露出淡淡的笑容，「对不起，打扰了。」
    齐洛恩一时无法反应，愣愣地站在门口，看着眼前那短发的女孩。
    那笑容依旧，眼神依旧，穿着打扮也一如往昔－－唯一不同的，是那他所熟悉的黑色俏丽短发，已经染成嫻静的褐色。
    忽略掉头发不说，女孩乍看之下，的确和邵莞歆有几分神似。
    「你……」齐洛恩还是说不出话来。
    夏孟晴笑了笑，「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我？」齐洛恩指着自己，问道。
    夏孟晴的笑意更深，点点头。
    正当齐洛恩松开握着门把的那隻手，走出门外时，邵莞歆和韩兆俊恰好走来。
    邵莞歆抬起头，马上停住脚步。
    那个女孩，不就是她昨天晚上在游乐园看见的女孩吗？
    为什么她会站在齐洛恩身旁？
    一堆问题几乎同时蹦出邵莞歆的脑海，她没有办法反应。
    下一秒，女孩牵起齐洛恩的手，往他们的方向走去。
    一阵痛楚涌上邵莞歆心头，她突然感到害怕，却无法动弹，只是愣愣地站在那里。
    韩兆俊瞪大了双眼，望着前方，对于眼前的景象感到惊讶。
    为什么夏孟晴会在这里？
    他想不出个所以然，眼看夏孟晴牵着齐洛恩的手一步步朝他们走来，他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齐洛恩抬起头，看见邵莞歆就站在俊身旁，两隻眼睛看着他。
    他不了解邵莞歆的眼中看见的是什么样的景象，也不了解现在的她究竟有着什么反应。
    但是齐洛恩没有停下脚步。当他经过邵莞歆身旁，他什么都没有做。
    就只是，经过。
    然后渐趋渐远。
    但在那一瞬间，邵莞歆明白了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齐洛恩说的话，是真的。
    他的痛苦，和他所流露出的情感，都是真的。
    阿伟所说的故事，突然变得栩栩如生。
    「莞歆？」俊拉拉她的手，但她脸上的表情依旧空白。
    「我没事。」她说，挤出一抹笑容。
    她不是用过就丢的卫生纸，却也不是使齐洛恩得到救赎的解药。
    她只是，用来麻痺疼痛的替代品。
    她不是齐洛恩倾心的对象，对齐洛恩而言，一旦真正的本尊回来，她就一点存在价值也没有。
    她露出苦笑，装做一点事都没有，继续往前走。
    「等一下。」俊拉住她，「我们可以去找洛恩……」
    「我肚子饿了，想吃早餐。」她说，间接拒绝。
    「可是－－」
    「我一点事都没有。」她偏过头，朝他笑了笑，接着便拉着他走进别墅。
    这种事，再回过头找齐洛恩，也没有用。
    她很清楚，齐洛恩最爱的人还是那一个女孩，无论她长得和那个女孩再怎么相似，也无法改变这一项事实。
    齐洛恩对她的好，其实只是他感情上的转移。只不过是太刚好，她长得和那个女孩有些神似，所以才会得到齐洛恩特别的关爱，他因为她所打破的那些例外，都只是因为这个原因。
    好讽刺。邵莞歆咬紧牙根，忍住眼泪。
    她不该哭的，基本上，这是契约，她本来就不能示弱；再者，她根本不能爱上齐洛恩，赢了契约之后，她会履行承诺，让何胤雪和齐洛恩在一起。
    而现在，她应该要假装若无其事地度过剩下的十四天，这才是她应该要做的事情。
    踏进别墅，阿伟依旧坐在沙发上，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早啊。」邵莞歆笑了笑，对着阿伟打了声招呼。
    「嗯，早。」阿伟回答，将最后一口三明治送进嘴里。
    俊皱起眉头，看着阿伟。
    「夏孟晴来过。」俊说，从桌上拿了两个三明治，一个给邵莞歆，另一个给自己。
    「我知道。」阿伟回答，一脸无所谓。
    「你没阻止？莞歆人在这里耶。」俊对他不以为然的态度感到有点不满。
    邵莞歆立即打断他们，笑着说道，「没关係啦，我不是说过我没事吗？」
    她咬了一口手中的三明治，接着说，「我们快点吃完，一起去溜冰吧。」
    俊愣愣地望着邵莞歆的微笑，不能理解为什么邵莞歆还能笑得那么灿烂。
    「allen和mike还在睡喔？」邵莞歆又问，看着阿伟。
    阿伟点点头，没有答话。
    「那我去叫他们好了！」邵莞歆说道，笑了笑，便一溜烟跑上二楼。
    韩兆俊转过身，将视线放在阿伟身上。
    「你之前的态度不是这样。」俊说着，走到阿伟附近。
    阿伟将电视音量放大，接着掏出一根菸，叼在嘴上，点燃。
    「夏孟晴是我刻意安排的一部分。」吐了几口菸后，阿伟回答。
    「刻意安排？」俊皱起眉头，但思考了一会儿后，神情从困惑转为愤怒。
    「你竟然把莞歆当作是计画中的一枚棋子！？」俊瞪大双眼，气愤地说道，「你确定你要这么做吗？到最后如果所有人都受伤呢？你有没有想过？！」
    「住嘴。」阿伟冷冷地打断，接着说，「我当然想过，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忙。」
    「什么？」俊更加吃惊。
    「我们晚点再聊吧，」阿伟说道，将电视关掉，站起身，「莞歆下楼了。」
    俊抬首，看见邵莞歆缓缓走下楼梯，身后还跟着睡眼惺忪的mike和allen。
    他突然替邵莞歆感到心疼。
    她和阿海不也是一样的情况吗？困在友情和爱情之间，却无法脱逃。
    可怜的孩子，谈感情何必认真呢？
    他想着，叹了一口气，瞟了阿伟一眼。
    真是个老谋深算的人啊。
    缓缓踱到门口，俊望向小木屋所在的方向。
    阿伟的计画，真的能成功吗？他虽然怀疑，但也阻止不了了。已经开始进行，谁也不能说停就停。
    只希望最后，不要有人牺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