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1章 统合

    浑沌幽暗的巨大洞门。
    一只巨大的六指手掌，缓缓抓在了洞门边缘！
    那六根手指干枯灰暗，似皮包骨一般，骨节分明，却又弥漫着一股让人心惊肉跳的沉郁死气。
    哪怕尚未完全走出，可所有看到这只手掌的修士，只觉心头不自觉战栗，甚至本能地便想要远离，离得越远越好。
    那是生灵对于死亡的本能恐惧！
    对面。
    清瘦老者目光发直，怔怔看着这一幕。
    口中喃喃，不敢置信：
    “真的是神尸……”
    他亲手培育出了一具神尸，又如何看不出，眼前洞门深处尚未真正露面的存在，是何等惊人。
    培育进度明显在他之上。
    只是太一道主的这具神尸或许生前的境界及不上他的神尸，是以单从这头神尸泄露出来的气息来看，倒是相差不大。
    而在他思索间，洞门深处，有一只六指手掌蓦然探出，两只干枯的手掌扒着洞门两侧，随即下一刻，一头长着稀疏黑毛的四眼头颅、干枯却肌肉虬结的身躯，缓缓从洞门之中走了出来。
    相比生前堪比一座界域的体型，如今的神尸六指缩水了太多，只是身上的气息，却反倒是真正突破到了渡劫境层次。
    此刻从洞门中走出，无声停落在王魃的身侧，四只眼睛没有一丝生气和光芒。
    巨大身躯的衬托下，四周的修士都显得渺小无比。
    它便这么静静地立着，却没有任何人敢小觑眼前的这头神尸。
    四周，一片死寂。
    王魃也静静地看着对面的清瘦老者。
    而清瘦老者这一刻也沉默了少许，看着神尸六指，忽地开口问道：
    “道友倒是好运道，竟能够找到可以承载界海规则显化的肉身……这神尸，也是规则显化的？”
    王魃倒是有些意外于对方竟会关心这个问题，微微颔首：
    “此尸若是圆满，便可完全衍化为界海规则显化的‘折比之尸’，不过现在，也只是刚刚大成而已。”
    听到‘折比之尸’这四个字，清瘦老者神色一瞬间有些恍然，又变得有些幽沉：
    “原来当初百鬼山是投靠了你们？”
    “这么说，问松，也是死在了你们的手里？”
    问松？乔问松？
    听着这个有些久远的名字，王魃目光微凝，隐隐感受到对方语气中的那一丝沉痛，眉头微皱。
    无声扫了眼面不改色的重华，王魃随即平静点头：
    “不错，道友还有何要说的么？”
    清瘦老者缓缓摇头，目光却无声凌厉起来，盯着王魃，冷声道：
    “即便阁下也有神尸，那又如何？”
    “莫不是觉得，只凭这一具神尸，只凭你们带来的这些人，便能阻止我玉壶界一统整个界乱之海的大势么？”
    王魃微微沉默。
    随后轻轻一拍身侧的神尸六指。
    神尸六指身躯一震，四只眼睛之中蓦然转动，竟隐隐浮现出了四颗金色重瞳虚影。
    而神尸的变化，仿佛触发了什么。
    下一瞬间。
    神尸四目射出一道幽暗光华，映照于上方，竟是再度形成了一座幽暗的大门。
    只是这一次，幽暗大门之中，却是蓦地飞出了一位绿衫少女，和一尊须发灰白、身形佝偻的老者！
    “甘雄？！”
    清瘦老者神色微凝！
    “正是老头子！”
    甘雄一跃而下，血气翻滚，身躯也在霎那间鼓胀起来，落在了王魃身旁，哈哈大笑，神采摄人！
    而那绿衫少女双眸竟也是金色重瞳模样，却比那重华又多了一抹神秘的气息。
    紧随其后的，幽暗大门之中，更是飞出了一尊尊密密麻麻的渎圣界修士！
    这一次，清瘦老者的面色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和界外修士不同，渎圣界修士的人数虽则远少于玉壶界、双身界修士，但正是因为人数少，所以更能得到精细的培养，各个修士实力皆是不凡，可称精锐。
    这一批生力军神兵天降，弥补了界外修士们之前的损失，和本身战力低下，人心不齐的不足。
    单论实力，双方如今在场面上已经相差无几。
    而若是细论顶尖修士的实力，玉壶界这边却明显逊色了些。
    两具神尸自不必说，未交手前，难分高下，如今应元不在，只靠他一人，也就能勉强抵御甘雄，而太一道主和重华二人，却是再无人能挡，除非以修士性命相耗，再无更好办法。
    王魃立在众修士之前，再次平静地向清瘦老者问道：
    “这般可还够了？”
    “若不够，我尚有一方完整界域，也可唤来。”
    “界域？！”
    清瘦老者闻言一怔，看向王魃，仿佛一下子意识到了什么：
    “你不是从仙人关外来的……你也和我们一样，被困在了这仙人关的这头！”
    王魃目光微眯。
    清瘦老者却似乎终于醒悟了过来，看向王魃，摇头肃然道：
    “不够！”
    “远远不够！”
    “今日来此的，皆是双身界中走出的修士，方才身陨之人，如今又在双身界中复生而出，以我两界多年积累，足够再发动这般规模的战争十次、百次，源源不绝！”
    “而双身界如今被我以宝光玉壶镇守，即便是渡劫修士，也攻之不破……大海市消失，整个界乱之海无有补给，已经彻底沦为了死地！”
    “这般情形之下。”
    “试问道友，你们即便汇聚了这里的所有人，即便能赢得了这一次，可最终，又焉能挡得住我玉壶界？”
    王魃微微沉默。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若真如眼前这位长盈道主所言，那玉壶界发动的这场一统界乱之海的战争，或许从一开始，便已经注定了结局。
    甚至一开始突袭双身界，只怕都是玉壶界筹划了多年的计划，而绝非一时兴起。
    双身界的不死，加之玉壶界的顶尖防御，在这界乱之海中，简直无解。
    “只是……”
    王魃感受着元神内的一物，微有些迟疑。
    随即看向清瘦老者，沉声道：
    “道友，到底想要说什么？”
    清瘦老者微微沉默，传音给了王魃。
    听到对方的传音内容，王魃蓦然一愣。
    旁边的重华眼中亦是闪过了一抹惊异之色。
    不待王魃开口，清瘦老者忽地后退了两步，沉声道：
    “所有人，放开俘虏，先行撤回！”
    这个决定，一下子让除去王魃、重华之外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只是清瘦老者威信太高，玉壶界、双身界修士们尽管心中充满了诸多不解，甚至是不甘，却还是迅速遵从他的命令，释放了诸多界外修士，随即收拢修士身陨之后的诸多宝物，迅速朝着远处驻地飞去。
    之前乌泱泱的一片人，转眼便只剩下了清瘦老者和神尸大黄一人一尸。
    看着孤身落下的长盈道主，甘雄的眼中隐隐有些意动。
    扫了眼没有任何动作的王魃。
    迟疑了下，他最终还是没有出手。
    依照长盈道主谨慎的性子，这里多半也是从双身界中走出来的分身而已，杀了也没有多少意义。
    清瘦老者却是深深看了眼王魃，低声道：
    “我等道友过来。”
    说罢，他化作了一道水光，径直朝着视线尽头处绝尘而去。
    只余下有些愕然的众人，以及眉头微皱的王魃。
    “太一道友，他这是……”
    甘雄不禁看向王魃。
    王魃也似乎想通了什么，微微摇头：
    “无妨，也许对整个界乱之海，也未必是件坏事。”
    “先回去吧。”
    众人面面相觑，但一时间，却也无人敢多说什么。
    他们已经见识过这位太一道主的手段，自然无人敢置喙。
    ……
    玉壶界。
    白云小院中。
    清瘦老者皱眉站在石桌前，看着已经变得一片混乱的棋面，眼中闪过了一抹不甘、无奈，最终长长叹了一口气，眉头却缓缓松开：
    “没想到当初稍一松懈，竟会横生出这么多的波折……罢了，如今反正他已经要走了，倒也不是不能放宽些条件，只要最终能够达成目的便好。”
    “不，多了一具神尸，这可能性反倒是又多了些。”
    “就看这位太一道主的想法了……”
    目光落在棋盘最边缘处那颗大了一号的黑子，他的目光微微闪烁，隐隐充满了期待。
    ……
    “恭迎太一道主！”
    “恭迎重华圣主！”
    “恭迎金刚界主。”
    “……”
    伴随着足以震动一方界域的声音，王魃和重华、甘雄三人落在了‘坊市’内临时建造的大殿中。
    虽是临时建造，却仍是华贵奢侈无比，显然耗费了修建者不小的巧思。
    只是此刻却根本没人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大殿之内，人满为患。
    几乎都是各方势力的领袖，此刻却都翘首望着大殿高台之上的三人，神色激动之中，又带着些紧张。
    王魃当仁不让，坐在了主位。
    甘雄和重华则是一左一右落座。
    其下，则是大海市势力最强的十余人。
    此刻却都面色恭敬。
    而晏直在这其中，因着与王魃相熟，却是隐隐居首。
    但脸上却更显恭敬卑微，带头感激王魃前来营救的恩德。
    随后殿内又是一阵歌颂之声。
    王魃则是照单全收。
    这些人早已习惯了三界修士高高在上，这种时候，他若是和善谦逊，反倒是会被这些人看低，对接下来的安排，也并不合适。
    等这些人歌功颂德结束之后，王魃也懒得浪费时间，直接切入主题。
    环顾下方众人，他沉声道：
    “晏国主方才也和你们说过了，我出身小仓界，如今界外，尚有一些卫城空置，可以在此居住，其中也有可以进行交易的地方，名为‘玲珑坊市’，便如之前的大海市坊市一般，只不过想要兑换珍贵的宝物，诸如道宝、丹药，乃至是界内转世重修的机会等等，需要积累我们小仓界的功勋，方可以兑换……”
    “若有意加入者，可以与晏国主联系，当然，地方有限，不可能所有人都能收下，是以也会有些许条件限制，如只接受个人，不接受整个势力，但也不会以元神精血作要挟，来去自由，这点，诸位放心。”
    下方修士们尽管已经从晏直那里听到了些风声，可听到王魃的话，却还是一瞬间沸腾了。
    界外修士无不受限于界外的环境，虽然对三界痛恨不已，却都无不渴盼能够进入界内。
    如今虽不是直接进入这神秘的小仓界中，却能近距离落足，未来说不定通过积攒功勋，也能获得入界成为界内修士的机会，这样的机遇，无论是谁都不敢忽视。
    王魃则是继续沉声道：
    “玉壶界这边，我也会进行交涉，但这并不意味着诸位未来便可高枕无忧，大海市已经消失，界乱之海内的确已经没有了更多的资源，为了长久考虑，离开界乱之海，才是你们唯一能走的路，而这，便需要通力合作，只是你们太过分散，明明之前联合起来的实力未必逊色于玉壶界多少，却被他们打得溃不成军，若仍是如此，诸位早晚还会遇到今日的劫难，只是那个时候，我未必会再走上这一遭。”
    听到王魃的话，下方修士们皆是忧心忡忡，但这些人也都是人精，闻弦知雅意，立刻便有人高呼道：
    “我等皆奉太一道主之令，唯道主马首是瞻！”
    王魃却双眸微眯，并不说话。
    下方的修士们连忙又高呼了一遍。
    王魃这才缓缓开口：
    “诸位此言当真？”
    “我倒是不忍诸位受难，可若不遵我令，我也实在是无能为力。”
    重华带来的那些修士们立刻高喊：
    “若违此言，天诛地灭！”
    周围那些修士们虽有人隐隐觉得不太对，但这个时候气氛已经到了这里，却也无人再敢有异议，也不得不高声附和。
    王魃却还是慢慢悠悠道：
    “我只怕有人心中不情不愿，若是不情愿，现在也还来得及，否则待会我真的下定了决心与诸位合力前行，却有人再跳出来唱反调，那我只当有人不想咱们好好活下去。”
    人群中，有人顿时有些犹豫起来。
    然而看了看四周，人影憧憧，各自面上皆是笑脸，竟是难以分辨各自的心思，一时间，却也无人走出。
    见状，王魃蓦然抚掌笑道：
    “好！”
    “诸位有此决心，我亦愿与诸位同行！”
    “既然如此，择日不如撞日，除去入我卫城之人外，除去化神之下修士外，所有修士，便按照‘合体、炼虚、化神’修为境界，分为紫、白、青三大营，我亲自统领，令行禁止，言出法随，如此，玉壶界之威胁不攻自破，来日说不得也有望合力脱身，挣脱这界乱之海的束缚！”
    此言一出。
    整个大殿内竟是鸦雀无声。
    便是一旁的甘雄，也被王魃的这个构想所震撼。
    若这些界外修士真的听从了王魃的计划，诸方势力的合体、炼虚、化神都被强行汇拢成了三大营，也就意味着各个势力在实质上便被其解构。
    剩下来化神之下的修士，根本不足为虑。
    而某种意义上，这些修士也就完全成了太一道主的从属。
    只要一想到未来王魃统领着成千上万合体、炼虚修士，哪怕是界外修士，他都不禁汗毛直立！
    心中隐隐有些沉重。
    这些界外势力若真的被小仓界收编，那下一步呢？
    这位太一道友的目光，会落在渎圣界的身上吗？
    若真的有那么一天，渎圣界又该何去何从？
    目光情不自禁地看向王魃，却看到了重华。
    重华似是察觉到了他的想法，低声道：
    “小仓界的目光，在外面。”
    甘雄一怔。
    随即心中释然。
    是了，小仓界有着渡劫境的神尸，未来必定也和玉壶界一样，不甘于留在此处，倒是他多虑了。
    这时。
    “哦，对了。”
    王魃似是刚想到了什么，开口道：
    “入三大营者，若是表现上佳之人……我会助他压制道域，提升元神，当然，我也比较忙，可能未必能帮太多。”
    话音落下，短暂的沉寂之后。
    “水泽界愿遵道主之令！”
    “大翼岭遵道主命！”
    “藏龙界……”
    一时间，宫殿之内，响应之声顿时此起彼伏！
    随后迅速演变为争相报名。
    人声鼎沸间，即便是原本不情愿的修士，看到这一幕，也终于无力地垂下了头。
    他们明白。
    这一刻，小仓界大势已成。
    王魃则是高坐在高台之上，静静俯瞰着下方神情激动的修士们。
    人心复杂难明。
    有为了后辈弟子而不得不牺牲自我的邵宗主等人，也便会有为一己私利，血祭后代、弟子的叶苍生、韩魇子之流。
    界外修士们，也同样如此。
    而想要整合、借助这些人的力量，那么威逼利诱便是最简单直接的办法。
    当然，有玉壶界这个天然的靶子在，原本或许极难完成的事情，如今却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
    这也只是个开始，那么多势力混合在一起，即便被强行扭合在一起，但心思各异，日后必然会生出诸多的麻烦。
    不过这也是以后再操心的事情了。
    不，甚至也用不着他太操心，小仓界有足够的人手去管理。
    实在不行，他也有足够的实力去镇压。
    “界外修士这边，算是搭起了框架，接下来，便该是去见那位长盈道主一面了。”
    目光扫过下方的修士们，王魃微微颔首，身影无声消失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