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黄时

    一、遇
    偶一相遇，思念便是经年。
    在遇到你之前，我是一只自由自在的小狐狸，在阳光明媚的山野里奔跑，在绿意如织的草地上追逐，在一望无垠的麦田里捉迷藏，从来不去想明天是什么，只知道享受今天的欢乐。
    可是，有一天，你来了。
    以一个旅行者的姿态，步态稳重沉实又略带疲惫，裹挟一路风尘而来。
    那是一个春天的午后，你躺在了离我身旁不远柔软的草地上。我躲伏在一个小山丘的后面观察着你。你像一个孩子，睡得很香甜，连蝴蝶飞来落在你的草帽上，你都不曾察觉。阳光温暖地投射在你轮廓分明的脸上，抚摩着你温柔的嘴角，你的呼吸匀净有力，脸上的表情安静祥和。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日头已经开始西斜，草色也渐渐暗淡起来。你醒了，伸了一个长长地懒腰。跟所有的旅者一样，短暂休息后你又要上路了吧？
    可是这时，你却发现了我。当我们目光相遇的时候，我看到了你眼中的惊奇与喜悦，不带有猎人的那种攫取欲望。所以，我不怕你，反而认为你不会伤害我。
    但出于安全的考虑，我还是跑开了，尽管我非常喜欢那双眼睛。我跑进了山谷，却忍不住在地上打起滚来。我说不出来，自己这是怎么了，总觉得胸膛里有一种力量不断的撞击我，让我兴奋，使我跳跃。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我竟然学着你的样子，四脚朝天的躺下来，歪着脑袋，眯着眼睛，看向那无垠的高空。
    辽远澄澈的天空上点缀着几片云朵，它们已被夕阳镶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边儿。天地如此开阔，我却被一双眼睛打动，不得不说，我是一只单纯脆弱的小狐狸，即使懂得也并未意识到这个世界有多么危险。从小到大，我没有走出过这片原野。我只见过几个经常来照顾麦田的农民，他们心地善良，从来不来打扰我宁静的生活，我也从来没有去冒犯过他们的农舍。我在自己的小天地里相安无事。
    二、劫
    可是现在，你来了。
    你注定了是我命里的劫数，无法逃脱。
    你用你的眼睛征服了我，让我不由自主的放下芥蒂跟你亲近。你渐渐成为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每天清晨一睁开眼睛，我就跑向你居住的地方。
    那是你临时搭建的帐篷。蓬顶上缠结着各色的野花。你躺在帐篷里，我靠在你的怀里，听你絮絮的说着往事，分享你的喜悦和快乐，分担你的忧愁和烦恼，体验你的感受和发现。我的思绪总是随着你的语言飘到属于你的那个地方。
    那里山清水秀，气候宜人，到处是淙淙的流水，盛开的鲜花。只是，没有我这里这么视野开阔的草原，也少有干爽的风，少有这样干净透明的蓝天。你说你那里的天空特别是在冬天的时候，总是灰蒙蒙的，空气是冷而潮湿的。
    但那是你的故园，你早已经适应了那里。这里，不过是你沿途的风景之一，是你对生活的一种体验，一种精神补偿。你说你等到麦子泛黄的时候，就要起身离开了。
    我不能回答你一句话，只是看着你的眼睛，但你知道，我听懂了。我乖顺的享受着与你在一起的那些可以寸数的光阴，陪你静坐，看你安睡，为你打更，跟你散步，与你看日出日落、听雨颂风吟。
    只是我的目光，常常不由自主地望向那大片大片的麦田。对于我生活的这块领地，我从来没有如此密切地关注过它们。麦子何时抽芽、何时拔节、何时包穗，我在忐忑不安中看着它们一点点长大。第一次发现，它们的生长速度如此之快！在下过了第七场雨后，我看到了麦稍上渐渐泛出一点点的黄色。
    自从有了这个发现，我开始变得焦躁易怒，不断的扑向那些快要发黄的麦穗，把它们踩倒咬碎，一次次，我的脸，被那些麦穗划出了一道道细长的口子。热辣辣的阳光一晒，伤口便火烧一样的疼。而我却丝毫不以为意，只是不断的啃噬，不断的破坏。
    你奇怪我的举动，却以为这是正常的生物反应，还温柔地笑我“吃麦子”的举动不够文雅。我无法说出内心的想法，只是变得更加暴怒，更加疯狂。然而，一天清晨，我疲惫地站在高处观望我的所谓战果时，却失望的发现，大片的麦子，已经以不可遏止的速度全部变成了金黄。它们骄傲的在阳光下闪着光，似乎在向我示威。就连被我踩踏撕咬过的麦穗，也把地面染成了金黄色，黄的找不出一点绿。
    多好的一片麦子啊！你由衷的赞叹并为它们按下无数的快门。
    而我，却无助的趴在地上，失望的闭上了双眼，两颗大大的泪珠由眼角滚落。
    三、念
    麦子黄了，你该走了。而我对你的存在却无法释然，更难放下。
    你收拾好行囊，准备出发了。你奇怪我的无精打采和对你的不理不睬，坐在身边温柔地抚摸我柔软的毛，跟我轻轻地说着你此行的计划。你要回去，去照看你的玫瑰园，那里有你的期待和牵挂。当太阳晒干了草上的露水，你拍拍我的头，上路了。
    我在你的身后紧紧跟随，送你一程又一程，迟迟不肯与你分开。你是否知道，我的不舍与心痛？可我终不能离开我的领地太远，在草原的边界，我停下了脚步。
    一转身，也许便是一世。而生活终将继续。你继续你的旅途，我仍要守在我的麦田。
    在无法忘记你的日子里，无言的等待成了我的必修课。春草绿的时候，我在你曾经过的山丘旁久坐；麦子黄的时候，我去你搭建帐篷的地方徘徊。我知道，你不是归人，只是一个过客，我不也不过是你旅途中偶遇的伙伴，也许在你心里，我连个伴都算不上，因为我不会跟你交谈，只能以沉默来相从相守，以温驯的服从来表达我对你的依恋。现在的你早已经忘记我了吧？但我的观望，我的期盼，却在不知不觉间成了习惯。
    春草绿了又黄，黄了又绿，麦子也不知道割过了几茬，你的身影，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你来了，征服了我，却又离开了，只留给我一片关于麦子的回忆，在时间的指缝里看着它一点一点的泛黄。
    我多想再见你然后告诉你：如果有一天，你再路过原野，或者是一片麦田，发现那里有一只金黄色的小狐狸朝你张望，你要选择安静地离开。别再企图把它抱在怀里，别再去驯服它，别再试图与它建立任何的联系。就让它在田野里自由地奔跑，在麦田里尽情享受属于自己的阳光吧。
    那样，也许它便不会有忧伤，不会懂得思念，不会感到痛苦。沉默的爱，只有寂寞，没有欢喜。
    四、结
    今冬下了一场大雪。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
    记得你跟我说过你是喜欢雪的，却从来没有看到那大片大片雪花飘落的情景。现在，它们就是以这样义无反顾的姿态落满了整个草原。将整个天地包裹、混沌成白茫茫的一片。
    我抬起头，眯着眼，再次望向那灰蒙蒙的雪花纷落的天空。你说你那里的天空，在冬天也是灰色的。我想你会不会在这个时候想起北方的原野，想象那大片的雪飘，想到这孤寂的草原上，有一个小小的我？我相信，这样的记忆，也许在你的生命中会渐渐远去，但你仍会记得，记得草原上那只乖顺的小狐狸，哪怕，只是偶然想起。
    我在这雪的舞蹈中站立，以期待的姿势。也许，期待也变成了另一种陪伴，因为你一直就在我的心里。无论我在哪里站立，我都会想象你是和我一起的。就像现在，站立在这白雪茫茫的草原，享受着这天地的纯净与辽阔。
    我却忽略了，站立的危险。
    红色的鲜血在洁白的雪地上一点一点地蔓延开来，我恍然看到了你那张轮廓分明的脸，那双带着惊喜的眼睛，柔和的嘴角，还有那开满野花的帐篷，明晃晃的日光，大片大片金色的麦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