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彼岸 第六章

    “久远纠缠倒影。”
    废弃工厂的那个特殊房间里，姐姐千秋正站在储水槽旁，微微仰头欣赏着挂满房间的镜子碎片。斑驳的光点落在她的黑色衣裙上,让她想起某本书里描绘宇宙的插图。
    突然，储水槽旁的椅子上，点点泛着萤光的粒子开始在那里聚集，在千秋惊讶的目光中，高文的实体在椅子上渐渐显现。
    “咳！啊！”高文丢下之前紧握着的甩棍和手机，想从椅子上起身，却因为无力支撑自己的身体而瘫倒在地。
    千秋连忙去扶起高文，她并没有因为高文身上的污秽而犹豫。
    “不用了，让我躺一会……”高文看着千秋担心的神情，继续说，“没事，都不是致命伤。”
    “高文先生是和什么敌人战斗了？”千秋的声音通过心灵共鸣传入高文的脑中。
    “是词缀‘黑降’的持有者，一个遭天杀的混蛋……”
    “咳！咳！我必须通知雕刻家……最好能找到叶无月……你认识他们吗？”
    千秋摇了摇头。
    “看来你都忘记了……那次实验发生的事……”高文苦笑道。
    “千秋，还有你的妹妹七海，我需要你们帮我一个忙。”高文的神情认真起来，上一次他露出这种神情时，一个黑帮老大和他的数十个小弟因此倒地不起。
    “是高文先生收留了我们，如果可以帮到你，那是我们的荣幸。”
    听到千秋这番带有主仆色彩的回答，高文不由地笑起来。
    “别那么客气，我希望我们的关系是朋友……那些在杜氏宅子里的日子都已经过去了，不是吗？”
    高文再一次穿过立着骇人雕塑的花园走入雕刻家的门厅。这次，他的身边多了两个女孩。
    雕刻家见到七海和千秋时，惊讶地摘下了眼镜。然后七海和千秋礼貌地向他鞠躬问好。
    “她们怎么也‘上船’了？”但雕刻家转念一想，似乎又想通了什么，“我明白了……”
    “你又明白什么了？”高文不是很喜欢雕刻家那种什么都看破又什么都不愿意说的态度。
    “我说过，这座岛是一艘船，命运会把我们聚集到一起，共同驶向迷雾彼岸。”
    “行了，”高文不想听那些不务实的傻话，这种废话令他想起该死的领导，“我来，除了让你见一下她们，还有一件重要的事。”
    “什么事？”雕刻家重新戴上眼镜。
    “我碰上了黑降。”
    “他不是死了吗？被姓叶的杀死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遭遇的绝对是黑降。”
    雕刻家认识到问题非同小可，他从门厅里的躺椅上起身，走入室内。
    “进来随便坐吧，我都忘了主客之谊了，等我一会，我去查下书。”说完雕刻家走上二楼。
    高文坐在真皮沙发上，打量起茶几上的骨雕，上次他送给雕刻家的山羊骨已经被制作成了骸骨护符。
    千秋牵着七海的手带她一起落座。七海小声地对姐姐说:“姐姐，这间屋子里有很多‘光点’，它们让我觉得……有些害怕……”
    千秋摸着妹妹的头，高文想，这对姐妹可以轻易地让人同情心泛滥。
    另外，七海刚刚提到的“光点”，莫非是——
    高文拿起茶几上的骸骨护符，问:“你说的是这个吗？”高文把手中的护符晃了晃。
    果然，七海点头了，她虽然失去了视力，但她却可以穿透视野的黑暗，看到和影界拥有联系的事物。也许当她仰望星空时，看到的是和常人所见截然相反的景像——可能是只为她闪耀的宇宙黑暗或者是永续涨落的量子海洋……
    雕刻家从楼上下来，宣告似地说出自己刚刚得出的结论：“词缀黑降，因为与趋向力间的向性，具有继承的功能。”
    “你开玩笑的吧？拿‘趋向力'这个所有人都说不清的概念来敷衍我？”高文对这个结论很不同意。
    “不是敷衍，这是简单解释，你也知道，迷雾已经开始了，‘海水’正在上涨，恶业积累的波动，等等……这些都是预兆。”雕刻家扶了一下眼镜。
    “暂且不说这个，”高文摆了摆手，“既然他继承了黑降，又做了那种事，.现在应该考虑的是怎样除掉他。”
    雕刻家叹了口气，说:“我不动手，你知道的，你对付不了他，这种时候应该找叶无月，她其实就在岛上。”
    “虽然很不甘心，目前看来也只能这样了，姓叶的能杀他一次，就能杀第二次。”
    “对了，走的时候把茶几上的骸骨护符带上吧，算是安慰奖吧。”雕刻家说。
    高文拿起其中的一块护符，把视线移向七海，她正在姐姐的怀里，抿着小嘴。
    “不了，”高文放下护符，“她不喜欢这个。”
    “嗯——”雕刻家捋了一下灰白的头发，“那她喜欢猫吗？”
    “猫？”
    小说家拉开他房间的窗帘，让阳光照在他的书桌上，随后他开始提笔写作。
    这几天他开始在不同的梦境中梦见同一个人，不对，将她称之为“人”似乎有些失礼，在她那双绿色的眼睛里，小说家可以看到发光的海洋，周围虚幻又真实的非欧氏几何空间来回变幻，种种预示让“神明”这个词从小说家的口中缓缓吐出。
    直到最后，那条语句“尘世遗弃的小世界”发动之时，小说家才回想起自己对那个女孩最初的印象，是多么正确，
    不过，此时的小说家只是把她当作一般梦境中出现的人物而已，他已经习惯了在梦中和自己幻想出的人物相见的情景。
    一只不知从哪里来的黑猫站在窗户外，将它粉红色的肉垫放在窗户上，像是在朝小说家打招呼。
    “奇怪，我好像，见过这只猫。”小说家刚打开窗，黑猫立即跳上了书桌，似乎它料到小说家一定会开窗而一直在等待。
    小说家尝试去抱起它，但它轻盈一跃，跳下书桌径直跑向楼梯。
    “嘿！站住别跑！”小说家追着猫跑下了楼。
    楼下，叶无月顺势接住了猫，将它抱入怀中。
    绿色的猫眼看着匆忙跑下楼的小说家，并没有表现出多大兴趣。
    “看来它是只公猫。”小说家这样安慰不受猫喜欢的自己。
    叶无月马上反驳：“不，它是母猫。”
    “好吧。”小说家无奈地说。
    叶无月的神情无预兆地陡然一变，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异样。
    “澄空。”叶无月默念道。她开始确认这只黑猫身上散发出的信息。
    “怎么了？”小说家的问询换来了叶无月噤声的手势。
    小说家仔细观察，发现叶无月与黑猫四目相对，目光交接之处好像有无数信息在流动。
    “这只猫是你的？”
    叶无月摇了摇头。
    小说家满是困感地等待着叶无月的信息读取。
    洛红雨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这只猫是——薛定锷啊！”洛红雨惊讶地说，“我闻到它的味道，没想到真是它。”
    现在小说家已经完全被绕晕了，这只猫究竟是什么来头？为什么叶无月和洛红雨都认识它？还有，给猫取这个名字未免也太残忍了吧。
    叶无月闭上双眼，黑猫完成了它的传信使命，纵身一跃跳进洛红雨的怀里，亲呢地在她怀里蹭来蹭去。
    小说家愉偷地看着洛红雨和黑猫嬉戏的样子,心里有些嫉炉，洛红雨那种纯真的快乐，他已经多年没有感受到过了。
    另一方面，小说家发现自己很喜欢洛红雨的笑脸，那让他忘记本能的恐惧。也许小说家本来就是那种对女孩子的笑容毫无抵抗力的宅男吧。
    “红雨，”叶无月说，“你认识这只猫？”
    “嗯，我还在杜氏老宅的时候，七海收养了这只猫，也不知道为什么，它会出现在这里。”洛红雨开心地挠着黑猫的肚子，惹得它“嗷嗷”地叫。
    “这么说……七海和千秋也在这座岛上，刚刚七海借助这只猫的眼睛向我发送了信息，我们有工作了。”叶无月冷酷的一面随“工作”两字显露出来。
    “又是那些恶心的东西？”洛红雨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不，是黑降。”
    “我们不是早就杀掉他了吗？”洛红雨皱起了眉。
    “是另一个，我们现在就出发。”叶无月不再多做说明，挎上一只斜挎包准备出门。小说家刚想挥手和她们告别，叶无月转身对他说：“你也一起去，这次事件和你说的失踪案有关，最后由你负责和警察交涉。”
    “我？”小说家指了指自己，不敢相信那种危险的战斗他还要去经历第二遍。
    洛红雨把猫递给小说家，说:“别怕，有我在就没什么好怕的。”
    小说家低头看了一眼黑猫薛定锷，薛定锷的绿眼睛似乎也在鼓励他。
    “好吧。”小说家咽下唾沫，迈开了步伐。
    小说家早已明白，自己已经踏入现实与虚幻的夹缝，一个世界的另一面已经向他展开，此时迈开的一步，是无法回头的一步。
    确认过洛红雨的笑脸，小说家不后悔。
    高文和七海与千秋姐妹一起站在老住宅区的入口，他们在等待叶无月的到来。
    原本高文认为，雕刻家说叶无月就在岛上是基于形势判断而得出的猜测，结果雕刻家准确到说出了叶无月的住处，让高文相信了那不是猜测。
    “狐狸总得知道猎人在哪里等着。”
    雕刻家这样说，高文不知道雕刻家是如何得知叶无月位置的，他也不想知道，雕刻家究竟有多少能力和手段，这是个不应该去深究的问题。
    “叔叔。”七海说，“那里有一个哥哥长得和第二十一个人很像。”
    “第二十一个参与者？是那个最后入场的大学生吧，他早就死了，罗大卫杀死了他。”高文说，“罗大卫那个混蛋……”
    “不！”七海的声音高了八度，“哥哥他没死！姐姐说了，域外黑暗把哥哥带回了群岛，我们来这里就是来找他的。”
    高文叹了口气，不去理会七海的任性，他回想起了罗大卫那副理所当然的臭脸，还有他点起的白焰。
    “他们来了。”千秋传出心音。
    黑猫从小说家手中跳出，一路跑进七海的怀里。小说家追着黑猫，见到了正在等待的高文和两姐妹。
    “你谁啊，”高文对小说家说，“我可没在等你，普通人别卷进来。”
    “他是我这得边的人，”没见叶无月的人影，却先听见了她成熟冷酷的声音。
    小说家已经开始紧张了，眼前的这位男人似乎对小说家的到来感到很不高兴。
    男人身边两个可爱漂亮的女孩向小说家投来好奇的目光，这让小说家更加紧张，冷汗都开始冒了。
    叶无月不紧不慢地走到小说家身边，洛红雨从旁边拍了拍小说家的肩膀，小说家总算松了口气。
    “叶元月。”高文眯起了眼睛。
    “高文。”叶无月动了动嘴角。
    这两个人是老相识了，过去还在大陆上的时候，他们间的关系既是合作伙伴，又是竞争对手，有时甚至是敌人。
    至少现在，他们是合作关系。
    不过是老朋友重逢的不止他们两个。
    “红雨姐！”七海跑向洛红雨，将她紧紧抱住，千秋朝洛红雨挥了挥手。
    “我遇到薛定谔的时候，就知道会遇上你们。”洛红雨摸着七海的头说。
    千秋传送出心音：“自从你被叶无月从杜氏宅子里带走以后，已经过去好久了，很高兴我们能在这里重逢。”
    “这是什么认亲大会么……”小说家无奈地挠着头。
    重逢的寒喧结束以后，高文向叶元月与洛红雨介绍情况，另一边，七海和千秋在打量着小说家。
    “哥哥？”
    “我不记得我有这么可爱的妹妹。”小说家看向七海那双无神的眼睛，又看向薛定锷的猫眼，感觉眼前的这个小女孩在借用猫眼看自己。
    “你不是哥哥，只是长得非常像而已……”七净失望地说。
    “对，我不过是个普通人。”
    虽然小说家这么说了，但事实上，他第一眼见到这对姐妹时，有种一闪而过的即视感。
    域外黑暗侵入时，握住自己双手的人……
    从暴雨中归来时，苦笑着迎接自己的人……
    这样的画面仅仅见到一次，就再也无法从记忆森林中再次找到，最终留给小说家的，只有莫名的困惑。
    而另一边，叶无月已经打开了下水井盖，和洛红雨一起进入地下那深不可测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