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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20 五噫出西京-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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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赵行德思绪起伏,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索性翻身起来,点然油灯,展开一张宣纸,悬而不决许久,方才下笔道:“太学监生赵行德,将远游不知归期,未知存亡。与李府小姐文定之约,情愿作废,任从改适别嫁,永无争执。恐无后凭,赵行德自......”
    “愿”字写了两笔,手腕微颤,一滴墨汁染污了白纸。灯芯偶尔爆响数声,昏黄的光将歪歪扭扭的影子照在窗棱,赵行德双目隐现血丝,呼吸沉重,沉吟良久,终于将信笺揉作一团,掷于屋角。
    五更鸡鸣,李若虚打着哈且到书房来取早课所用的书本,赵行德便请他务必邀李若雪前来相见一面。李若虚虽觉得奇怪,但府内人都知赵行德与长姐将在秋闱后成婚,便答允下来。
    没多久,李若雪披了件半旧罗衫,云鬓随意挽做一束垂在腰间,一进书房,便低声问赵行德道:“可是昨夜宋师兄所来之事?”
    赵行德点了点头,叹道:“正是。”便将揭帖被方腊起事檄文牵连,遭奸臣构陷,诏狱问罪等事来龙去脉简要说了一遍,又道:“我将随同窗好友李蕤往夏国游历,”他顿了一顿,屏住呼吸,抬头看着李若雪的眼睛。李若雪深蹙峨眉,静静听他述说,此刻更睁大了眼睛看着行德。
    赵行德沉声道:“你可愿随我一同出走避祸?”伸手抓住柔荑紧紧握在,仿佛这一松开,便永不相见似地。他的手掌既宽且厚,掌心里透着阵阵灼热。李若雪呼吸急促,胸口起伏不定,片刻后,终于抬起头来,睫毛微微颤动,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贝齿紧咬着嘴唇,轻轻点了点头。
    “太好了!”一股狂喜瞬间如电流遍全身,这一刻心脏仿佛要爆炸了一样,赵行德将她紧紧拥在怀里,许久之后,方才握着李若雪的肩头,沉声道:“去夏国的商队明天出发,清晨四更,后宅月门外相候,一切有我安排。”
    两个时辰后,卸任的湖北路制置使张谨思的宅邸书房里,张炳、陈东、赵行德、邓素、曹良史、卢子龙、侯雄飞、陈公举八人在此密会。陈东所得到的消息比赵行德更加准确,将开封府欲以谋反罪讯问的八人尽数召集了来。因张府乃是汴京的官宦世家,地方清静,仆役可靠,八人便以讨论秋闱的经义为名,在此商议对策。
    陈东和赵行德以为奸党势大,当暂避一时,走为上策。
    张炳却道:“我等若一走了之,岂非更加授人以柄,任凭奸贼横加构陷,反而坐实了谋反的罪名。”他说出了众人心中的顾虑后,缓缓道:“我等遍贴公揭,天下骚动,所为何来?无非欲朝廷以问罪童贼,以正国法。如今童贼尚未就擒,我等反而逃避三司鞫谳,岂非致国法于不顾,有何面目对天下人?”
    其余众人皆沉默一片。开封府放出风声,未必没有逼在座者逃走的意思。曹良史道:“明焕兄言虽有理,但开封府府尹乃蔡贼私人,我等倘若束手就擒,一旦下狱,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张炳摇头道:“法者,立国之根本。揭帖之事已震动天下,今日为苟全性命而逃京,则天下人皆以为国法不可遵,此为国取乱之道。河北未定,东南又乱,人心惶恐,社稷动荡之时,更不可以堕了国法之尊严。”他对其余七人拱手道:“吾之道,乃是以法治天下,而非因人废法。诸君且自去。三司鞫谳,吾一力担之,必不容奸党将谋反之罪,强加于我等。”
    邓素也道:“圣上不过是暂且受奸臣蒙蔽,开封府虽是蔡京的私人,但御史台,大理寺,刑部三司会审,奸贼岂能一手遮天,我愿留下,与明焕一同担待此案问讯。”他与张炳乃多年的好友,但主张相左,张炳以为当依法治天下,虽圣王亦在法下,邓素则主张圣人制法,王在法上。此时张炳既然愿舍身成道,也激起邓素的好胜之心,认为这是诏狱,只要熬到三司会审,真相大白于天下,官家必定还众人一个清白,大家就此逃走的话,反而正中了奸贼的阴谋。
    众人再三相劝,这二人却无比固执。到后来,邓素干脆道:“古者赵氏门客公孙杵臼慷慨赴死,程婴忍辱偷生,都是为了忠义而已。今日我与明焕唯愿以身殉道,诸位自留待将来。”张炳亦道:“吾闻西戎有苏氏先哲,为国人所冤,弟子偷入牢狱相救夫子,苏氏坚拒之,终引颈就死而全国法。狄夷尚且如此,我堂堂中国,岂能无人一死以明国法之重。”
    见他二人态度甚是坚决,众人只得作罢。临去时,一一向张炳与邓素道别。陈东打算搭海船回福建路暂避,这时的海船都有暗格,人藏在里面不被官差发觉。陈氏在老家有偌大的产业,倘若谋反罪名落实,恐怕都要被官差查没,现在一家人能逃得性命就不错了。曹良史、卢子龙、侯雄飞、陈公举四人也是回故乡暂避的打算,这时的人乡土观念甚浓,百里之外便有陌生感了,如今陡逢大变,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回乡。正午时分,会仙楼的雅室内,宋安将一份通关文牒交给赵行德。说是假的,其实样式和印章与真的毫无二致,姓名则改成“赵德”二字。赵行德说了欲带李若雪一同奔夏之事,宋安亦赞许,并说这等私奔虽然有辱门风,但律法上面反而不牵涉家人。除了文牒,宋安还交给他一封晁补之的荐书。
    “元直,此信万万不可落到奸贼的手里,否则不单是你,恩师也有危险。”宋安郑重其事地告诫道。在荐书里,晁补之简要的介绍了赵行德的来历,并认为他才堪造就,有资格入学士府求学。因为晁补之在夏国的学士资格乃是终身不易的,就算他人在宋国,赵行德拿着这么一封荐书,也能得到在学士府中栖身安顿。
    赵行德将荐书收好,心里充满对晁补之的感激之情。
    宋安脸色阴晴不定,沉吟良久,终于道:“我猜测,夏国那边,学士府这等重地,说不定有皇城司的细作。元直你才学过人,这封恩师书信,能不用时,最好不要用。”他心知此话有违晁补之的本意,但是出于担心,还是说了出来。
    “多谢师兄提点。”赵行德点头称是。宋安又叫一个酒楼的伙计取来笔墨,伙计走后,当着赵行德面将通关文牒后面加了“携妻室李氏一人,年方二九,品貌端庄。”一行字。才将文牒还给他,低声道:“虽然通关文牒也有不具家室人数姓名,也可以带若干奴仆,但朝廷为了防止买卖奴婢,有时会抓得紧些,为了以防边关胥吏留难,还是加上这句稳妥。”
    赵行德接过文牒,没有过多的客气,这次宋安前前后后多次相助,早已超过一般师兄弟相帮的范畴,所谓大恩不言谢,这些口头上的礼数,反而显得不太重要。宋安又问他还有何事,赵行德思忖片刻,从怀中掏出一枚皇城司锦檐府的腰牌,还有那张河北锦檐府的军官告身,疑惑道:“离开河北时,王统制未将此物收回,说是日后或许有用。可是当真如此?”
    宋安眼神一亮,接过腰牌和告身,叹道:“王统制果然虑事周详,我看他是担心童贼回京后找你的麻烦,也是方便你避祸所用。锦檐府的人经常来往于辽夏,做的又是机密之事,无论是要道关卡,还是巡哨边军,看到这腰牌,大多不会再过多询问的。”说完让赵行德将此物收好,需要时腰牌拿出来吓唬一下普通的官差可以,如果遇到锦檐府的人则不要随意出示。告身因为有赵行德的名字,便不能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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