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8章疯老惊言

    渐渐高挂中空的太阳普照大地，到处都很暖和。
    胡集镇上的菜市场，到这里买菜亦或闲逛的人却越来越稀少。
    小唐云站了一上午，也比划着一双小手一上午，累得腰酸背疼、臂腿发软，可他为了能将荠菜卖出去，唯有一刻不停地比划着……
    然而来来往往稀少的行人懒得望他，仅有少许刚来集市的一看明白他手势的意思，地摊上的荠菜居然要一毛钱一斤，就不再观看。
    他清楚，人稀少，不代表那些人回家做中饭，吃中饭，因为早晚两顿饭的习惯在农村根深蒂固。
    比如之前那位买荠菜的阿姨，她买回家不是为了做中饭，她会将荠菜一棵一棵地仔细拣一下，把其中枯草、枯叶等捡掉，用水轻轻地洗几遍，就泡在清水里让它长，等到做晚饭前，这些荠菜会因泡在水里长得肥嘟嘟。
    也只有带根茎的野菜可以这么泡，否则，蔬菜里的营养大多流到水里了。
    另外，也有人不回家，到南街树荫下听人说书，一听就是一整天。据说说书人只有每逢大集才来。
    显然这和小唐云无关，可他越清楚就越心急，难不成他要死撑活挨到下午？甚至晚上？
    那可不行，如今虽说是春天，太阳暖和的很，荠菜不会被晒蔫了，但缺少水分看上去就不那么新鲜。
    他年龄还小，一切心理都表现在脸上，可过往的行人没哪个疼惜他，因为他是卖菜的。就算他剑眉下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疲乏地要合上，他也不得不强撑睁着。
    这看得旁边一位卖大白菜的大娘终究忍不住，“孩子，你要是累了就坐下来歇一歇，或者趴在我腿上睡一会儿，我帮你卖，反正我带的大白菜多，要一直卖到下午。你要是想玩，也可以去逛逛，你要是饿了就比划着告诉大娘，大娘去给你卖块潮牌垫垫肚子。”
    小唐云转头，他看得出，这是和他妈妈一样的短发农村妇女，饱经风霜的脸上，早就刻上不该年龄有的皱纹。
    虽然这位大娘应该比他妈妈大上一些，可她也不应该双鬓花白，双手也很粗糙。小唐云看着看着就忍不住流泪了，因为他想起了被卢富贵逼死的妈妈……
    大娘见小唐云不回答她，反而哭了，只以为他是饿了，她愈发心疼，站起来就要去买潮牌。
    小唐云赶紧摸了把眼泪，比划着手，表示他不是想逛街，也不是饿了，因为他一大早就来卖荠菜，可是到现在才卖出一笔生意。
    大娘抬起粗糙的手在自己旧衣服上擦了擦，才伸过去摸了摸小唐云脸上的泪迹，叹口气：“你和我小儿子一般大小，他在上学，你却在这里卖荠菜，如果你不是哑巴，上学念书一定比我儿子有出息。”
    “我告诉你，荠菜是比大白菜好，也从来没人卖过，但即便如此，你卖的钱也太贵了，要是你能降到3分钱一斤，或者4、5分钱一斤，来买的人一定很多。”
    小唐云一听，头摇得像是拨浪鼓，真是的，他割的荠菜和别的小朋友割的可不一样，他都找田埂上个头饱满的连根挖出来。
    大娘知道小唐云为何摇头，“孩子，你的荠菜是好，不仅个头大，你还很细心，里面没一棵蛇须，我家小儿子放学后要是去割荠菜，每次回来都会挨我骂，他老是把蛇须混在其中。”
    蛇须也是一种野菜，不过人不吃，因为它苦，同样，猪也不吃。但它长得酷似荠菜，需仔细辨认才能分得清，它的叶子细而长，叶子边不像荠菜的叶子带着齿。
    大娘继续说：“我不知道你算过账没有，与其这样高价苦等人来买，倒不如降价，乘早卖光，回去还能再割，你懂吗？”
    小唐云点头，表示他懂，可他知道赵家庄周围麦田田埂上像这么好的荠菜并不多，除非去别的村割。
    不过那不行，别村的小孩不会让他割。
    所以小唐云还是摇头，并比划着伸出一根手指头，意思他今天非要一毛钱一斤。
    就在此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小哑巴，你真是不识好人心，你要是不按照张大娘所说，耗到下午也没什么人买，难道你最后要带回家喂猪？”
    小唐云转头望去，赫然是赵家庄的疯老头。
    该死，赵老头果然是个疯子，居然说他的荠菜卖不掉最后喂猪了，可他小唐云家并没小猪。
    不过小唐云还没来得及生气，赵老头就疯疯癫癫地冲过来，“快，快包起荠菜跟我走，否则你就玩完啦！”
    “什么玩完了？疯子！”小唐云暗付。
    但小唐云转念一想，不对，赵家庄村民喊老私塾赵老头为疯老头，是因为他经常说些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疯话。
    实则上他不仅不疯，每每地都有独到的见解，然而就算楚老师楚大才子都不服和他争论，争论得脸红脖子粗，何况那些大字不识几个的村民？
    显然，不为常人所接受，只能是疯话，只能是疯子，如是而已！
    小唐云才是个九岁的孩子，如果在一般家庭，他不会早熟，也不会如此无意识地能洞察到人世间的某些。可他自小就听奶奶讲爷爷打小鬼子的故事，后来又得到知青薛阿姨的大都市思想、行为习惯的“启蒙”。
    尤其是去年夏天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父亲不顾身体疲惫，奋勇救人溺水而亡；随后妈妈被卢富贵逼死的相继打击，令他仿佛间长大。
    而他和奶奶逃离卢庄时，也差一点饿冻死在鹅毛大雪的冰天雪地里……
    这些苦难和童年的经历，促成他像个小大人似得。不过他又不像是普通的大人那样看待赵老头。
    从昨天的事情上，小唐云对赵老头相当佩服，甚至可以说是崇拜。
    当时要不是赵老头来疯言劝阻村长、劝阻楚老师，只怕奶奶会被迫放弃那间破茅草屋，也就无人知道他奶奶的行为是祖国历史上著名的“孟母三迁”再现。
    所以他觉得赵老头现在的疯语也不应该是疯话，他居然真的包起荠菜跟着他走。
    他一边走，一边听赵老头低低地说：“刚才那位张大娘是好心，我刚才的第一句话也是好心，教你的都非常正确，只要你照着做，一定不会吃亏，说不得长此以往还能成为个不错的小商人。然而，仅此而已！”
    “一代商业奇才就此被我和张大娘好心地掐死在萌芽状态！”
    “我可以预见到，随着国家改革开放越来越深入，将来华夏大地上掀起的商海，必将波浪滔天，更会迅猛地和国际接轨！”
    “那会儿我们祖国飞跃的‘经济发展’需要既能保持赤子之心，又能适应东西方文化交融的商业精英；关键之刻，更需要和国际老牌洋商打交道的商业奇才……”
    赵老头说到这里，忽然不说了，他一边走一边转头看小唐云的反应。
    小唐云听奶奶说过“祖国经济建设”，要他像爷爷那样为劳苦大众报效祖国，这也是爷爷的遗训。
    可他并不太理解，也不懂“经济建设”和“经济发展”是什么意思，它们之间又有何区别，特别是疯老头刚刚说的这些，朦朦胧胧的，他似明白又不明白。
    但他又不便张口问，唯有比划着一双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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