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你说回来的时候，我们的年龄一样大

    当库珀和小布兰德回到永恒号的时候，所看到的罗米利已经不是曾经的样子，胡须和稀疏的头发都已经开始被白色占领。
    “我等你们很多年了。”多亏了塔斯在，留有一个交流对象的罗米利没有失去说话的能力。
    库珀愧疚地看着罗米利：“等了多少年？”
    “到现在应该是……23年4个月8天……”罗米利平澹道，他注意到少了一个人：“道尔呢？”
    库珀没有回答，而是踏过了气密舱，朝着自己的床位走去。
    小布兰德想起道尔，眼睛又红了，带着哭腔道：“我以为我准备好了……我精通理论……但事实完全不同……”
    “那米勒呢？”长久的孤独似乎削减了罗米利的感情，纵是队友遇难，他也没表现出太过伤心。
    小布兰德抱着手臂，没有直接回答：“那颗星球上没有我们寻找的东西。”
    上前看着苍老了不少的罗米利，小布兰德心疼地问道：“你为什么不休眠？”
    “我已经休眠过几次了，都以为你们已经回不来了。”罗米利说道：“觉得把生命和时间用睡觉度过太浪费了，就一直研究黑洞。”
    “但我没法把资料传给你父亲，我们只能接收，却什么都发不出去。”罗米利十分遗憾。
    小布兰德问道：“他还活着吗？”
    “当然，他还活着。”罗米利说道：“真的，我把这些年的信息都保存了下来，去看看吧。”
    【二十三年多……无数的普通人们对于这个数字的概念并不清晰，只有一些年纪比较大的，回忆着记忆中，比较清晰的青春岁月，从那时候开始，一直像走马灯一样，回忆到现在，才能堪堪理解这是怎样漫长的时间。
    而罗米利，一个人，在距离地球不知道多远的地方，等待着不知道是否还会回来的同伴们，足足二十多年。
    许多人想到了昨天看盘点的时候，那个粉色头发的杀人魔所做的事，他把生母藏在暗无天日的地板下，不知道过了多久，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哪怕眼睛已经可以看到光芒，哪怕她离被救出去，只差一点点了，她却像是尸体一样毫无反应。
    孤独不会让人血流如注。
    但会让人心如死灰。
    星际穿越世界，库珀庆幸地看着旁边的塔斯，如果未来的他没有把塔斯留下，没有任何人可以交流的罗米利会变成什么样，简直无法想象。
    “至少，同样的错误我们不会犯第二次了。”无尘室内，罗米利轻松地说道，没有亲身经历过，作为本人也完全无法想象那会是什么样的一种痛苦。
    但如果可以，还是别经历了吧。
    对于这间无尘室里的四人来说，盘点视频真的可以说是救命恩人了，特别是对于在盘点里，真正死去了的道尔，先不说这颗星球毫无价值，他们不会再去了；现在哪怕是去了，都能有点经验，知道应该怎样应对，不至于像视频里一样惊慌，然后在与计划差距过大的实际中，丢掉性命。
    某个历史世界，白居易看着手中刘禹锡所赠的《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叹了口气，此时他和刘禹锡都已经回到了洛阳，当时在扬州宴会上互相作诗赠礼时，本以为已经足够百感交集了。
    但现在看着这昆仑奴独自一人过了二十三年，顿时也觉得曾经的困难不算什么。
    仰天大笑几声，白居易打起精神，离开了下榻之处，走进了人群之中。】
    坐在位子上，库珀点开了缓存了二十三年之久的通讯资料。
    深吸一口气，库珀忐忑地看着屏幕。
    “嗨，爸爸。”屏幕里的汤姆有些变化，变得更加成熟了，他的声音稍微低沉了一些：“我毕业了，成绩是我这届的第二名……因为有个老师还是只给了我c级评分，拉低了平均分，所以我才……第二名其实也挺不错，对吧？”
    库珀看着屏幕里略带着得意的儿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笑着。
    好孩子，你证明了是那狗娘养的老师错了。
    “外公来参加了毕业典礼……呃……嗯……”汤姆有些不好意思：“我又遇到了一个女孩……我想不出意外的话，她会成为你的儿媳妇吧……她叫露易丝。”
    将合照递到相机面前，汤姆的脸上满是遗憾，但语气中的幸福怎么都藏不住：“这是她的照片，很漂亮对吧，墨菲这倔小丫头都说我们很般配。”
    汤姆看不到二十三年以后的父亲正泪流满面，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尽管泪水不间断地涌出，也要看清楚屏幕里展示的一切。
    但汤姆很好地尽着沟通桥梁的责任：“说道墨菲……墨菲她偷开外公的车……然后车撞了，但你放心，她什么事都没有，毕竟刚发动就撞到拖拉机上了，气囊都没爆出来。”
    库珀知道，自己错过了孩子们的一生中最为重要的那段时光，墨菲现在已经三十好几岁了，她甚至可能有了自己的孩子，汤姆和墨菲的毕业典礼……婚礼……自己都不在场，玉米或许又歉收……拖拉机有没有出现故障……唐纳德有没有冒冒失失地打碎什么东西……
    错过了太多东西了……
    “嗨，爸爸。”屏幕里，刚毕业的汤姆换成了一个有些发福的沧桑男人，库珀一时间没认出来，好一会儿才确定，这是长大以后的汤姆。
    “你当爷爷了！”屏幕中的汤姆抱着一个懵懵懂懂的婴儿，脸上带着骄傲道：“我们给他起名叫杰西，我想让他叫库珀，但露易丝说这个名字可以留到下一胎……”
    把孩子递给妻子露易丝，汤姆让小杰西给相机说拜拜。
    屏幕这头，擦干了脸上泪水的库珀下意识地跟录像挥手，仿佛这是即时的视频通话一样。
    “抱歉，有段时间没给你发信息了。”视频自动连播，比起展示儿子时候，沧桑了不少的汤姆又一个人看着相机，想要透过这相机看见星空中的父亲：“因为……因为杰西的事……”
    几秒钟以前，视频中还是获得孩子的喜悦，在地球上具体过了多久，库珀不知道，但这二十三年的视频全部都累积到了一起，库珀产生了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几秒钟以前……还是新生儿的喜悦……现在……地球的状况已经糟糕到了新生儿容易夭折了吗……
    “外公在上个礼拜去世了……”屏幕里沧桑的汤姆眉间，有散不尽的愁绪：“我们把他葬在农场后的荒地里……和妈妈葬在一起……还有杰西……杰西那里其实是给你留的位置来着。”
    库珀已经止住了眼泪，无数种情绪憋在心里，很难说他现在具体是什么心情。
    “墨菲来参加了外公的葬礼……虽然这些年不怎么见面了，但她还是来了……”汤姆呆呆地看着相机，偏过头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其实根本看不到这些……所有的这些信息……只是漂浮在无边的黑暗中……露易丝说……我得放下你。”
    抬头看着相机，汤姆的眼中满是迷茫，但随着他沉默了一会儿，其中的迷茫已经消散了大半：“我也觉得应该放下你了。我不知道你在哪，爸，但我希望你能平安……再见。”
    屏幕熄灭下去，一切戛然而止。
    库珀下意识地伸手，以为还有着什么，但儿子发来的二十余年的视频，已经播放完毕了。
    【星际穿越世界，小布兰德和道尔、罗米利担心地看着和视频里一样流着泪的库珀。
    毕业、恋爱、结婚、生子……丧子、丧亲……
    每一个节点，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但库珀都不在。
    他们已经将一切，包括心灵都准备好了奉献给寻找希望，因为他们都无牵无挂，哪怕是小布兰德，也是在父亲的支持下参与拉撒路行动。
    但库珀不是。
    如果不是‘他们’找上了他，他应该会有一个十分幸福的中年人生，唯一的心灵打击，或许只有孙子因为沙漠化，导致空气质量下降而早夭。
    一时间，他们的内心产生了这样一个想法：如果还需要出发的话，不如就让他呆在地球吧，就我们三个去。至少，最为可怕的那个星球，已经不用去了。】
    视频戛然而止，这是库珀从未感到如此孤独的绝望。
    屏幕的熄灭并没有持续太久，一个陌生的女人出现在屏幕上。
    “嗨，爸。”和小时候的墨菲差别极大，长大的墨菲像是从来没睡醒过一样，没有看过她十几岁的样子，如果不是因为那一声称呼，库珀真的认不出这是自己的女儿。
    “嗨，墨菲……”库珀用自己都难以听到的声音呼唤着屏幕里，这个从面容上看无比陌生的女人。
    “你这个混蛋。”墨菲在打招呼后的第一句话，并不怎么温柔，但库珀却再次控制不住眼泪和表情，再次一边笑一边流泪。
    “你有消息的时候，我没说过话，那是因为我还在为你的离开生气。”视频里的墨菲有些削瘦，看起来十分憔悴：“但当你失去音信的时候，我觉得都是我自作自受。”
    永恒号上的屏幕并不是高清的，为了能让信息发送到这么远的距离，视频本身就不能体积太大。
    但即便如此，并不清晰的屏幕上，也能看得出墨菲已经红了眼眶：“今天是我的生日，这个生日很特殊，因为当初你走的时候……”
    库珀捂着嘴，嘴唇不住颤抖着。
    屏幕中的墨菲几次张嘴，都说不出话来：“因为当初你走的时候说，等你回来的时候，我们俩就一样大了。”
    屏幕中的墨菲，看不到已经完全无法抑制住哭泣的库珀：“现在我已经到了你离开时的年纪，所以按理来说，现在就是你应该回来的时候了……”
    但是你并没有。
    墨菲没有说出这句话，但她那伤心欲绝的眼神，已经向所有人讲述了她的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