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情之痴绝

    武林之中勇士极多，狂妄之徒也不少，但是敢在东山派这么狂的人好像只有一个。只有叶慈悲，他才有这个藐视东山的胆子。整个无禅宗上下人人悍不畏死，因为那些人都是苟延残喘的断肠人。这帮人如果加上叶慈悲这样一个狂人的领导，就会变成一群无坚不摧的勇士。
    陆寒廷何尝不想灭了无禅宗，但是他心里很清楚和这群亡命之徒为敌的下场。九幽涧催人断魂，魔岭人间地狱，他几十年前走过一遭之后就不想再去第二次了。况且叶慈悲武功高强，除了自己之外，东山派恐怕没有一个人能够不败。如果为了一个小小无禅宗使东山派遭受巨大的损失，他认为这是非常不理智的事情。
    陆寒廷看了一眼叶慈悲道:“叶宗主来得好快啊！”
    叶慈悲道:“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罢了，没想到这万一还真的就来了。”
    原来叶慈悲下山后未曾远离，他情知此次分别可能再难见方小刀，所以一直在东山下踌躇。他有两个办法，第一就是把方小刀绑到无禅宗去，第二就是尘归尘路归路，从此各自走好各自的江湖路。但是他心里始终放不下自己的承诺，于是一直在渴求自己，一定要让方小刀过上秦不归描述过的那种生活。
    陆寒廷冷笑道:“为了一个奸邪之徒，这么多的武林同道与我陆某为敌，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敢问，诸位口口声声侠义道德，那这样的方小刀，算是一个侠义且有道德的人吗？”
    韦柯道:“陆大侠说得是，我看完全不算。也不只是方小刀善于蒙蔽别人，还是和他臭气相投之人颇多，这世上竟有这么多人黑白不分，着实令人汗颜啊！”
    叶慈悲道:“海石帮的，你可以去问问你们帮主胡显，这世上他唯一的朋友是谁，那时候你再来跟我说话，看看还是不是有猖獗的资格。”
    胡显其人，江湖上多时诟病，传言他狡诈如狐，有翻江倒海之术。居于海岛之上，曾有人驾船寻之，欲杀胡显。胡显寡不敌众，遂祭天。船行将至，忽有风浪骤急，船倾而人亡，后东海之滨无人与之相抗。
    海石帮崛起之后，胡显渐渐成为了武林之中炙手可热的人物，但是他和什么人是朋友还真的闻所未闻。江湖上名门正派和这些飘忽不定，亦正亦邪的人从来都是泾渭分明。想胡显在做海石帮帮主之前和没有创立无禅宗的叶慈悲还真的像是一路人，他们成为朋友，未必就没有可能。
    韦柯觉得自己打不过叶慈悲，也不敢和东山派作对，在两难之下终于发现自己今天实在太多嘴了。他本不是个这样不明智的人，今天的反常更多来自于对方小刀的嫉妒。因为方小刀名气比他大，而且艳福也不浅。同样作为风流而且天赋卓绝的少年英才，他非常不愿意被人压一头。
    反观泉智忠，他好像对于这个杀死自己老宫主的人没多少恨，反而像是看戏一样。中原武林大乱，可比报了老宫主的仇好玩。
    陆寒廷道:“就算今日再多的人替方小刀说好话，今日我还是会杀了他。我儿新婚燕尔，结果他就做下了这种无耻之事，叫我如何容他。”
    殷晟总觉得这件事情非常诡异，就算是自己的兄弟真的一时色迷了心窍，以他的做事风格，也绝不会这么轻易的被人绑在这里。这种极端诡异的事情，殷晟着实难以接受。于是轻笑道:“陆大侠，自始至终都是你的一面之词，我们既没有看到小刀，也没有看到他做下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你把他装在麻袋里面，莫非是想不明不白的杀了他吗？”
    陆寒廷道:“哦，难道你还想看看他们两个赤条条的样子吗？”
    殷晟为之语噎，他还真的赌不起。如果里面真的是方小刀和秋果，以后方小刀的名声就再也洗不干净了。
    陆寒廷道:“也好，这么多人怀疑陆某，陆某只好自证清白了。”说完长剑一挥，恰好将麻袋束口的地方切开，露出了一人的黑色长发。
    薛少伟上前去，轻轻的推了一下麻袋口，却只是露出了方小刀的脸，还有一个乌云披散的脑袋，那真的是一个女人。
    几乎所有人同时心里狠狠地揪了一下，最痛心的莫过于苏若瑶和佘英这两个女人，殷晟他们更多的是觉得为难。
    方小刀看着天空，喃喃自语道:“还好，我又看见了天明，还没死。”
    陆寒廷道:“大家可还有什么异议？”
    众人哑口无言，但是真正要救方小刀的人，却在同一时间做好了准备。可以说他们帮亲不帮理，但是武林实际上能够讲理的地方不多。
    方小刀道:“陆大侠，实在是给你添麻烦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跟你这位武林泰斗总是不和，这可能是命。”
    陆寒廷道:“哼，你本也本事不差，事到如今却学了口舌招尤。我看你怙恶不悛，实在是该死至极。”
    方小刀道:“我的确该死，不过事实上我比现在更加该死。当然还会有人认为我不该死，但是在你陆大侠眼里，我比现在更加该死。”
    陆寒廷道:“你什么意思？”
    方小刀道:“没什么意思，你可以先猜一猜。”
    这时，后面陆少翔拿着长剑冲了过来道:“方小刀，你欺人太甚了。”
    方
    小刀貌似看一个可怜人一样看着陆少翔道:“你比我惨。”
    陆少翔吼道:“狗男女。”话音刚落，他就拿着长剑冲了过来。
    此时此刻，双方都已经做好了准备，就等立刻爆发了。
    突然，从空中劈落一道劲力，将长剑打弯。
    等众人看清楚，却见一个中年剑客站在麻袋前面。
    陆寒廷目光一寒道:“苏别！”
    来人正是秋雨剑客苏别，一个没有秋雨剑的秋雨剑客。
    苏别笑道:“陆大侠，别来无恙吧！”
    陆寒廷冷冷道:“你在这武林之中已经好多年不见了，看来你还没老。”
    苏别道:“真正不老的恰恰是你陆大侠。一个男人如果没有了雄心壮志，那便是真正的老，可是你陆大侠却是志在千里。”
    陆寒廷道:“当年的南四杰以苏兄你最为人才风流，陆某恐怕不敢争辉呀！”
    苏别笑道:“什么南四杰，说起来真是个大大的笑话。武林中人总是喜欢把一些实质上没有任何关系的人拉到一起，于是就有了南四杰，武林四公子。但是，南四杰之中没有人能够和你陆大侠相提并论，武林四公子也没办法和人家刀马王同日而语。最近江湖上，又有了一个四字，我以为比较新奇，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兴趣听一听？”
    陆寒廷道:“哦，苏兄但讲无妨？”
    苏别道:“在四杰，四公子之后，武林之中又出现了四友。这四人都可以说是好朋友，每一个都是当今武林之中的青年才俊。细数当今武林，年轻人之中有剑宗的辛周，南海的韦柯，他们都是近两三年崛起的成名剑客。但是这两个人都不在其中，武林四公子之中的我们就不算了，东山三子也不在其列。所以，这四友便是，合手帮虎豹堂堂主殷晟，裴家的裴公子，河清派掌门大弟子孙彦，还剩下的便是今天躺在地上的这位方小刀了。”
    陆寒廷道:“看得出来，他们的确是朋友。所以，裴公子和殷堂主此时此刻有些黑白不分了。”
    “陆大侠少说一个，我孙彦只是酩酊大醉，这会赶来，我希望没有晚。”
    张平适看了一眼狼狈的孙彦，发出一声恨铁不成钢的叹息。但是孙彦自己也没脸去和他打招呼，先忙该做的事情比较好。
    陆寒廷道:“四友，还真是恰如其分啊！”
    苏别道:“不忙着称赞。这四友之中，以裴旭东裴公子最为英雄，以殷晟最为豪气，以孙彦最为痴狂，以方小刀最为不羁。”
    裴旭东道:“我虽是病夫，但不想因为我是个病夫而被人同情，英雄一说当不起。”
    苏别点了点头道:“你我有师徒之缘，所以我便知道你心中正义最为坚韧。你从不以门户便正邪，始终求一个心安理得，纵然焚骨穿心，你也能坚定，这便是你的英雄之处。”
    纵然到了这个时候，殷晟还是没有丝毫感激苏别。从他出现开始，殷晟一直怒目而视，毕竟苏别当年差点一剑弄死了他。
    殷晟道:“你如果是来说这些毫无用处的话，我想你该走了。”
    苏别道:“不忙。话说到这里，我们必须弄清楚一件事，那就是方小刀到底有没有抢了人家的新娘子。”
    陆寒廷道:“苏兄你如今有了剑庐做靠山，但是你胡言乱语恐怕不成啊！”
    苏别道:“我们只看见方小刀和一个女人被你们抓了来，但是这个女人到底是陆家少夫人。还是和方小刀春风一度的某个不知检点的女人，这还很难说呢！”
    要说其他人对苏别可能真的不太了解，但是法觉却知道他绝不无的放矢。于是上前一步道:“是啊，毕竟眼见为实，耳听的事情不足为信啊！”
    陆寒廷道:“哦，看来大师和苏别的友情至今还是很不错，果然是很讲义气啊！”
    法觉道:“陆大侠此言不假，但是出家人也是身在江湖，所以始终会有一些未了的人情。我与师兄今日欲救方少侠便是因为他对我们有过救命之恩，几句好话若是不说，那还如何安心修行呢？”
    方小刀道:“喂，你们存的都是什么心思。我们此刻身无寸缕，你们到底想看什么啊？”
    苏别笑道:“这不打紧。”说完从宽大的袍子里面掏出来一件白袍，好像他早有准备一样。
    苏别道:“其实只需要露出脸来就是了，到了这个份上，也没有必要拘于小节。”
    方小刀觉得自己嘴唇发干，因为他清楚的记得昨天晚上自己从河里救出来的是谁。就算是癫狂的时候，他也觉得那应该是秋果。
    苏别走到方小刀身边，把衣服递过来，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就好像他比方小刀更清楚里面的是谁一样。
    方小刀此刻很难抉择，如果不相信苏别，那么眼前的形势似乎会让他死的不明不白。但是如果他相信了苏别，有可能他最后只得到一个交友不慎的结果，所以他真的很发愁。
    方小刀接过了衣服，然后利用有限的空间，将袍子罩住了自己。这个过程不断地发生肉体的摩擦，但是他还真得没法通过触感去判断到底身边这个女人是谁。于是，他果断的把脸埋了进去，在麻袋中微弱的光亮下看了一眼，然后又探出脑
    袋来。
    方小刀飞快的从麻袋里面跳了出来，赤着脚又立刻把麻袋竖起来，扎紧了麻袋口，只露出里面女人的头。
    顿时，东山派的人面色大变。因为这个人他们认识，但不是秋果。
    这回，陆少翔松了一口气，却下意识得看了看自己的师兄薛少伟。
    薛少伟咬牙切齿，捏着长剑叫道:“方小刀，你无耻至极。”
    方小刀自己还没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当然并不愿意理会薛少伟。他的记忆有些模糊，说不清到底昨夜的女人是秋果还是姚可冰。
    陆寒廷面色阴沉得喝道:“原来，你方小刀掳掠的竟然是我东山派弟子，这可也一样的该死啊！”
    苏别道:“男人强迫女人是一件非常可耻的事情，但是如果是男人和女人偷情的话，那也不过是一件离经叛道的事情罢了。方小刀为人洒脱不羁，做出这种离经叛道的事情实在是没什么大不了吗？”
    薛少伟冲过来用长剑指着苏别道:“你胡说什么，师妹怎么可能会是这样的人？”
    苏别似乎一点也不担心他发难，看着他道:“你很了解你的师妹吗，你知道她这一生之中最感激的是什么人吗，知道她最开心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吗？”
    薛少伟面色巨变，因为他突然发现这么多年之后，他已经不了解姚可冰了。姚可冰如何在跃龙潭生存并且到后来毒杀他们他一无所知，只能用一句艰辛来形容。可是这些年她的喜怒哀乐，薛少伟从来没有感同身受。他们已经渐行渐远，但是薛少伟还一厢情愿得认为姚可冰还是自己那个纯洁无暇的师妹。
    苏别走了过去，解开姚可冰的穴道道:“姚姑娘，请你告诉所有人，你和方小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姚可冰神情有些痛苦，看了看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的方小刀道:“我爱他如痴，只是他对我从未动情。”
    众人无法理解，到底这位东山派女弟子为何会痴狂得爱上方小刀，真是耐人寻味。
    佘英突然叫道:“我早就看出来了，这个女人对方大哥一直痴心妄想。只怕是她勾引了方大哥，东山派又如何能够找我方大哥算账。”
    陆寒廷冷冷道:“可冰，你最好说实话，这关系到我东山派的声誉。如果方小刀强迫你，我希望你实话实说，我会替你撑腰的。”
    苏别道:“陆大侠难以相信那也是情有可原，但是姚姑娘的一片痴心恐怕不会有假。试问，一个因爱成痴的人，如何会去伤害自己的爱人呢！”
    姚可冰道:“他怎么会强迫与我，只要他不嫌弃，那就是我的福分了。”
    众人一片哗然，都在骂姚可冰不要脸。但是姚可冰这时候却没有丝毫的羞耻感，反而有一丝丝的幸福。或许只要能够和方小刀有关系，不管是在实质上还是在流言中，那都是她的幸运。如果抛开她心狠手辣的毒杀跃龙潭那么多人，她其实是一个非常痴情的好女人。这样的女人，只要你对她好，她就可以十倍还你，而且绝不会背叛。放眼天下，姚可冰也堪称一绝。绝乃“痴绝”，痴情成魔，狂在敢舍。为了爱人，她能舍下一切，甚至包括尊严。
    方小刀只想知道一个问题，经历这件事之后，苏若瑶还能够原谅他吗？他不确定，所以他向苏若瑶看了过去，苏若瑶却没有看着他。
    苏别道:“方小刀生性风流，这一点难道也该杀吗？如果陆大侠觉得这件事有辱东山派的声誉，恐怕也管不到人家方小刀的头上吧！他们俩你情我愿，你倒是可以考虑一些成全他们。”
    方小刀立刻看向苏别，他认为苏别这是在害自己。但其实上，苏别很清楚陆寒廷不可能成全这件事，因为姚可冰掌握着他那些见不得人的事。
    陆寒廷阴晴不定的脸色终于变成了恼羞成怒，指着姚可冰道:“混账，我怎么有你这种徒弟。”说完，立刻叫人把姚可冰带下去。
    方小刀有一句话说得非常对，那就是自己比陆寒廷想象的更加该死。此时和彼时相比起来，陆寒廷弄死他的想法可以说是翻了好几倍。但是这并不是方小刀说得意思，方小刀指的是，自己其实知道陆寒廷很多见不得人的事情。而此刻让陆寒廷仇恨加倍的是，方小刀不仅死不了，还顺便给东山派摸了一把黑。
    方小刀好像故意激怒陆寒廷，很正经得行礼道:“好大的误会，既然如此，我那把蒹葭能不能还我？你又没答应把徒弟嫁给我，聘礼我就不留了吧！”
    陆寒廷能忍住不动手说明他的容忍功夫绝对天下罕有。陆寒廷毕竟是陆寒廷，面不改色的吩咐弟子还剑，临了还向方小刀道:“是我弟子不检点，给方少侠添麻烦了。”
    方小刀觉得自己有如禽兽，吃干抹净不认人的负心汉都比他好多了。他这是利用一个女人的尊严活了下来，还弄得自己很委屈一样。但是陆寒廷面前他不想吃亏，笑道:“不打紧，也怪我情难自已啊！”
    就连认识他的人都觉得他无耻至极，殷晟看了看裴旭东，无奈道:“兄弟是好兄弟，就是此时此刻让人羞于承认啊！”
    方小刀回过头立刻去看苏若瑶，但是她已经不见了踪影。方小刀的心仿佛被扎了一下，越过众人，飞快的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