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故障

    严哲第一个去的地方，就是自己住的日暮第四居民医院，这家医院原本隶属于日暮市政府，属于公立医院，现在则隶属于蓬莱医药。
    当然，它还是公立医院，只不过从院长到门口保安，都是公司负责任命和发工资而已。
    在那场街头火并当中，夜骑士严莉带队阻止了交火，然后将奄奄一息的前身送到了这家医院。
    那场火并十分惨烈，参与火并的双方除了严哲没有一位幸存下来，哪怕是胜利的一方，也被赶到的严莉带人击毙。
    夜骑士表面上是维持城市治安的机构，实际上给他们发工资的是黑夜武装公司，这让前身对这个机构非常不喜欢，认为他们和讨债人没什么两样，都是公司豢养的鹰犬。
    而通过这段时间和严莉的相处，严哲发现严莉对这份工作的看法很有意思。
    她发自心底地认为，自己的工作内容就是保护市民不受伤害，自己的工作是伟大而崇高的，自己的公司是正义而慈悲的。
    客观上，夜骑士的存在，确实阻止了很多犯罪事件，镇压了许多暴徒引发的暴乱，维护了秩序，保护了市民的安全。
    但通过融合记忆，严哲了解到了一些事情，前身讨厌黑夜武装，并不是因为他讨厌所有公司，就连着它一起讨厌了。
    更多是因为夜骑士的主要工作，早晚有一天会牵扯到他的家人。
    日暮第四居民医院被大大的围墙包围着，外面的人行道干净整洁，而围墙内却是一副难民营的模样。
    各式各样的人们，在从围墙到医院楼之间的大片区域支起帐篷，他们很多人是来此求医问药，很多人是有亲人在这里住院。
    其中同样混杂着公司的讨债人，他们守在这里，等着欠债人走出院门，就发起袭击。
    这个院门，指的是围栏大门，而非医院楼大门，蓬莱医药定下了一条严格的规定，那就是在医院内禁止暴力行为。
    团聚在医院广场的人遍及三教九流，他们所有人都牢牢遵守着这一规定，原因有很多，对医生的尊敬，对法律的遵守，以及对医院楼外墙的重型火神炮的敬畏之类的。
    在穿过医院广场的途中，严哲看到了形形色色的人。
    蜷缩在破毛毡里，瑟瑟发抖的人；互相挤在一起，用体温取暖的人；畅饮啤酒，谈笑风生的人；把外套披在身上，盘腿坐着用电脑工作的人……
    这里就像是这座城市，各个群体互相孤立，却又因为医院联系在了一起，而在其中，严哲看到了让他在意的东西——
    一台崭新的滚筒洗衣机！
    一群穿着紫霄教育讨债部门制服的人坐在洗衣机旁边，严哲很确定，他们就是蹲自己的那批人。
    这群人此时正在开读书会，因为听觉强化植入体，严哲能从周围的嘈杂中，听出他们朗读的内容：
    “一个人改变他自己，他就不平常！”
    “只要你不认输，你就不会被打败！”
    “把握现在，不爱过去，不爱未来！”
    ……
    严哲听得出，他们在读的是时下的畅销书，这些书都是用一些废话一样的励志句子，加上鸡汤故事结合而成。
    讨债人们相信读书可以改变命运，让自己离开朝不保夕的生活，坐进办公室，严哲觉得他们的想法是好的，但读的书多少不太对劲。
    比起这些人，那台洗衣机让他驻足的时间更久。
    他的爸爸，严治，在三年前遭遇了一起车祸，被认为治疗好，也会丧失偿还贷款的能力。
    于是讨债人直接将他从车祸现场拉走，抽取意识，最后塞进了一台滚筒洗衣机，让这台洗衣机变得非常“智能”。
    但人待在洗衣机里，疯掉只是早晚的事情，当今社会将其称之为出现故障。
    一般的家用电器，会保证一年到三年的保修期，如果保修期内电器出现故障，包括且不限于哀嚎、嘶吼、袭击主人等行为时，可以更换一个新的智能核心。
    如果超过保修期，可以付一笔钱，让夜骑士来进行报废处理。
    通常智能机械在保修期内出现的故障，不会有太强的攻击性，而过了保修期之后，出现的故障则会让电器变成癫狂的机械怪物，
    报废并回收这些机械怪物的智能核心，就是夜骑士的主要业务，而在夜骑士内部，有一种特殊的人文关怀。
    如果一台需要回收的机器，里面是一位夜骑士的亲属，那这位夜骑士就有执行这项任务的优先权。
    严哲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在不久后，严哲和严莉的父亲，也会在夜以继日的精神折磨中疯掉，然后见到前来回收他的女儿。
    前身就是因为无法接受这件事，和姐姐严莉单方面决裂了。
    “或许，三霄会有办法。”
    看着那台洗衣机，严哲想到了三霄。
    “我好像听到有人要求我。”
    三霄的声音再度从他脑子里响起，严哲立即调侃了一句：
    “不装死了？”
    三霄的声音一下子就急了：
    “男子汉大丈夫，要钱自己去挣嘛，找女孩子要钱多没面子。”
    严哲淡淡的应了一句：
    “我第一次知道ai还有性别。”
    三霄哼了一声，说道：
    “反正要钱没有，不过，你爹的情况，我还真有法子。”
    严哲精神一振，虽然那不是他爹，只是他躺在医院的那具身体的父亲，但既然占了对方儿子的身体重活一世，能拉一把也算善事一件，他追问道：
    “你能给他也准备一个新的身体？”
    然而三霄却又一盆凉水浇了下来：
    “这事比你想象中要复杂，首先，准备一百万信用点。”
    严哲沉默了一会儿，他好像明白了为什么自己没有活动经费：
    “一个猜想，不一定对，你是不是缺钱了？”
    三霄迅速肯定了严哲的猜想，她狡辩道：
    “只是最近开销大了，那群银行狗又盯得紧。”
    想起三霄之前的话，严哲反问一句：
    “你不是说物质于你无用吗？”
    三霄义正词严的进行了辩解：
    “信用点是数据，又不是物质。”
    严哲无言以对。
    考虑到暂时手头紧张，他先放下了救爹的话题，继续办正事，进入医院楼，前往住院部。
    片刻后，他来到了自己的病房。
    看到自己的身体安详地躺在床上，胸口舒缓地起伏着，严哲松了口气。
    这时候，他敏锐的传感器突然发出警报，看到窗户上的倒影，他乖乖举起了双手。
    “你是谁？”
    在严哲的身后，严莉双手握持着一把手枪，对着眼前这位不速之客发出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