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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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姐们说,这些人里,穿袍子是“道士”,没头发是“和尚”。
    这些道士或者和尚手里总拿着各种怪模怪样的东西,他们在阿娘的屋子里摇头晃脑,念念有词,又或在屋外的院子里摆起桌子,蹦过来又跳过去。
    他们的动作实在夸张。有时候木清心中好奇,想上前看看,却总会被守在一旁的父亲斥退,让姐姐们把她带走,说“不要打扰大师作法”。
    木清不知道什么叫作法,但她想,那一定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父亲每次都会恭恭敬敬地将这些大师们送走,又递给他们一个小小的包袱。这些大师们会轻轻掂一掂这包袱,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再对父亲摆一摆手,潇洒地离开。
    可是阿娘依然不出来见她。
    家里最先不见了的是客堂的家具。
    美丽的屏风和散发淡淡好闻味道的红木桌子不见了,而后是木柜和木椅。
    父亲总穿的闪着隐隐光泽的柔软绸衣不见了,换成了一件件粗糙的布衣。
    木清手上脚上一直戴着的金镯子被摘了下来,在长久的犹豫之后,是她脖子里的黄金锁。只有一块小玉留了下来——那块玉是她出生时阿娘买给她的。
    再然后,突然有一个姐姐不见了。而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唯一留下的那个姐姐暗自垂泪,察觉木清在看她,又连忙擦一擦眼睛,努力地对她露出一个微笑。
    家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了她,最后一个姐姐,关在门后不出来的阿娘,和步履匆匆,不曾露出一丝笑意的父亲。
    有一天,在姐姐不知哀求了第多少次之后,父亲终于带她去见了阿娘。
    她的阿娘躺在床上,闭着眼,静悄悄的,曾经圆圆的脸上只剩下了骨头,露在被子外的腕子和木清的胳膊一般粗。
    木清“哇”地一声哭了。姐姐没有进来,只有父亲沉默地跟在她的身后。过了一阵,她哭累了,呆愣愣地望了阿娘一会儿,回过头来,仰着脸问道:“阿娘……是不是快死了?”
    父亲低头看着她,仿佛第一次注意到她的存在。他的眼睛里迸发出亮得吓人的光来,直勾勾的,让木清忍不住悄悄地往后缩了缩。
    他说:“不会的,你放心,你阿娘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阿娘死的。”
    父亲请的最后一位大师,是个须发皆白的老道士。
    那道士抚着长长的胡子,在阿娘的床前伸出一只手,蹙着眉掐指算了一阵,忽然露出一个讶异至极的表情,而后,倒下身,恭恭敬敬地向阿娘拜了三拜。
    他说:“无量天尊!老夫此番掐算,可算出一件了不得的事啊!老夫算出来,尊夫人实非凡人,这是被天帝点了将,要去做天上的将离仙子,统管牡丹芍药去了!此时是割舍不下先生和令爱,她才迟迟不肯走啊!还请先生放宽心思,莫要过分执着,仙子才能放心地离开啊!”
    木清仍然记得那时她父亲呆住的模样。
    他艰难地道:“我的夫人,要去做天上的仙子了?”
    那道士说:“是呀!所以还请先生莫要太过伤心,该多多保重自己才是。”
    父亲又问:“那,等她回到了天上,我该如何去见她?”
    道士犹豫了:“这……仙凡有别,但若是先生在人间多行好事,广结善缘,想必在百年之后,也定能与尊夫人重遇。”
    父亲喃喃道:“百年,百年……不行,我不接受。请问大师,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把她留下来?”
    他反复盘问,那大师逼不得已,终于道:“按理天机不可泄露,但既然先生如此执着,那老道也不得不说了。先生可知晓,天下间有五种奇物,集之制成药丸,便可逆天,名为‘逆天五行’?”
    很久以后,木清再想起这件事,时常怀疑那老道其实只是想让她的父亲去天南地北四处转转,能够在山水中慢慢放下母亲,乐以忘忧。
    他没有说那“逆天五行”长成何样,该去哪找,怎样取得,只提起这么一个名字,便匆匆地告辞走了,连道别时的小包裹都没有要。
    可她的父亲却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他卖掉了祖传的大宅,将母亲安放到了一间租来的小屋,让木清和照顾她的姐姐住在了屋外的隔间,自己又消失了。隔间很小,木清却很开心——她离阿娘更近了,而且没有人管她,她随时都可以去看她。
    父亲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等再次出现,木清几乎认不出他来了。他曾经干净利索的衣服不知为何变得破破烂烂的,头发长长了,也不打理,乱蓬蓬的,只有一双眼睛比之前更亮了,透出一股惊人的狂热。
    他一把攥住木清的肩膀,说:“清清,你想不想救阿娘?”
    木清跟着父亲上了路。
    他们去的第一个地方很热。木清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山,红彤彤的,仿佛火焰在跳动时忽然凝固,便凝成了那样的山。
    她的父亲在山下最后一个镇子里买了许多骡子,几乎每一只都背上了层层叠叠数不清多少牛皮袋的水,走起路来颤颤巍巍,摇摇晃晃。
    他们开始爬山。
    山上又热又干,木清的身上爆开一道道裂口。稍微舔一舔嘴唇,便是满嘴的腥气,稍微动一动手脚,便是钻心的疼痛,可是父亲说,他们不能停。
    木清不记得他们爬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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