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七章 那一棒的柔情

    青年地藏低头瞧着地上躺着的尸身。
    他微微抿着嘴，脚下的金莲虚影已消失不见。
    天怒卫率数万仙兵开始搜查整个灵山，其实就是将各处弄乱，砸碎一些无用之物，宣泄着他们对西方教的不满。
    这般只是流于表面的报复。
    真正的报复，还是这位天帝陛下的诛心之计。
    地藏看着地上躺着的尸身略有些出神，他能感觉到，自己背后的这些师兄师弟各自离彼此稍远了些，开始互相提防戒备。
    地藏甚至能察觉到，各位师兄师弟并没有多恨出手杀人的准天帝，反而是将记恨和恐惧，锁定在了几位大罗境、刚才扔人出去的师兄身上。
    杀人诛心，不外如是。
    地藏领略到了那份扑面而来的压力。
    此刻他才明白，为何五师兄最后一次离去时，会如此神不守舍，为何二师兄现在与自己碰面时，目中多是困倦。
    地藏叹了口气，低头寻找，将几颗头颅寻回、放在这些老师记名弟子的尸身上，而后跪坐一旁，牵着他们的手掌，哪怕他们的元神已被元屠剑斩灭、失去了往生的机会，却依旧在默念着祝愿他们往生的经文。
    不知过了多久，灵山安静了下来。
    地藏口中经文渐渐停下，不紧不慢地脱下长袍，为这几位师弟蒙上了面容。
    那位准天帝走到了他面前，缓声道：“地藏，我且问你一个问题。”
    地藏抬头看向李平安，无奈地笑着。
    李平安道：“对恶视若无睹，是否也是为恶？”
    地藏默然。
    李平安负手越过他身旁，走向前方等候的诸天怒卫。
    他的嗓音缓缓飘来，若与老友叙旧，又似是在自言自语。
    “世人都赞莲出淤泥而不染，可这世上，哪来的真正不染？”
    地藏转身看向即将离去的众仙。
    他有些欲言又止。
    他想去反驳这位准天帝的话语。
    但话到嘴边，只成了无奈叹息。
    地藏双手合十，起身行了个礼，缓声道：“恭送天帝陛下。”
    李平安摆摆手，驾云率天怒卫离去，只留下了灵山上的各处狼藉。
    地藏转身看向各处。
    西方教众弟子大多投来善意的目光，似是想向前攀谈。
    少顷，他转身走回后院，身形总不免带着几分落寞。
    “烦请诸同门，将这几位同门好生安葬了吧。”
    “今日天帝前来问罪，乃我西方此前种下的恶因、得了恶果，天地为棋、生灵经纬，今后还请诸同门少做有损生灵之事。”
    “其余诸事，请莫问我。”
    地藏的嗓音消散时，人已经没了影踪。
    十二品金莲还镇守在灵山的消息，迅速传递去了各处。
    ……
    “地藏？他现身了？还带着十二品金莲？”
    赶往天之墟的巨大云舟上。
    李大志皱眉听着李平安的讲述，禁不住紧紧皱眉。
    “十二品金莲竟然被留在了灵山，”李大志喃喃道，“差点忘了，那边还有地藏王这厉害人物，神兽谛听呢？”
    “没见到。”
    李平安看了眼一旁喝茶吃点心聊天的几位女仙，对父亲眨了下眼。
    李大志讪笑，顿时明白他差点说漏了什么。
    她们几个其实也已见怪不怪了。
    李大志笑叹：“西方教也算是生机不绝，本以为此次能重创他们的道心，这还是平安你拦着我，不让我给他们道心种魔，不然……啧。”
    “让他们接下来不敢妄动就是了。”
    李平安端起茶水抿了口，目光略有些深远。
    “爸，我要赶紧处置好这边的事，然后赶回空濛界闭关，突破生死关以后，三条大道都有诸多感悟，估计这次要闭关很长一段时间了。”
    “也对，你该去闭关消化下突破所得。”
    李大志无奈道：
    “我还想着咱爷俩凑一起喝一杯，庆祝你我在洪荒天地的修道事业一同迈上崭新台阶，展望下未来、畅谈一下理想……”
    “停停停！”
    李平安连忙打了個暂停的手势。
    “您这车轱辘话怎么还用我身上了？您可别用这条道证道啊。”
    “哈哈哈！这不是说顺嘴了嘛。”
    李大志对李平安挤眉弄眼。
    李平安轻轻叹了口气，瘫坐在椅子中，对着云舟船顶微微出神。
    “怎么了？”李大志双手揣在袖中凑了过来，“这就感觉疲倦了？”
    “有一点，”李平安道，“在复盘此次内天道作乱，看还有没有其它解法，有时候总觉得有些无力，还是要抓紧时间提升实力。”
    李大志笑道：“这不是都金仙了，以后急也快不到哪里去，稳扎稳打来就行了，等内天道彻底完蛋了，你不就能用天道之力了？”
    “不能总依赖天道。”
    李平安幽幽地叹了口气：
    “爸你可能没察觉，我前后感觉其实是最明显的。
    “我此前太过依赖天道之力，等天道之力抽走，我就觉得自己有些一无是处。
    “洪荒的底层逻辑就是强者为尊，我们去制定秩序如果没有挑战教主的实力，就只能遵循教主的意志……后面六教主就是六圣人了。
    “等内天道覆灭、天庭占据天外诸小世界，这个天地间最大的矛盾，也就成道仙劫了。”
    李大志嗯了声，有些欲言又止。
    他在想自己要不要告诉李平安，他的便宜老师当初给了他两个宝贝，一个是人书，另一个是天书。
    这俩玩意一直压在他这，让他感觉十分的……没有安全感。
    李平安忽然笑道：“不想这些了，天之墟已快到了。”
    李大志立刻起身：“那什么，我先去东安城了，安排下铸云宗去救灾。”
    “爸您别走啊，”李平安道，“这点事你发个玉符就是了，大鹏鸟已经送一千天怒卫回空濛界，稍后他会把两位姨母带回来，您后面就在主天地待着吧，有大事。”
    “唷，”李大志笑骂，“你这就开始安排伱爹了？”
    李平安挑了挑眉：“大志同志不要有抗拒心理，服从组织安排，遵从组织调配。”
    “行吧，你想让我去干啥？”李大志一屁股坐了回来。
    “西洲。”
    李平安沉声道：
    “西洲之地要分南北而制，人族控制灵山以南就足够了，灵山之北要直接归属天庭管辖。
    “这次去找女魃，就是正式谈此事。
    “西洲之地还有大量百族生灵，双方彼此仇恨太深，现在是刚刚打完，暂时还没出现乱子，如果不提前防范，后面又是另一种形式的生灵灾厄。”
    李大志吸了口凉气：“你这么一说，我之前都听他们调侃了。”
    “调侃什么？”
    “去百族抓奴隶……不过人族这边之前也定规矩了，说只杀上古罪妖，不殃及无辜百族。”
    李大志略作思索：
    “这事确实要跟女魃好好商量，不过，我跟着去能干啥啊？
    “西洲这边有些劳动力我倒是能用上，你让我盯着人族别去侵犯那些善良百族，我也没法弄啊，我就是个金仙。”
    李平安笑道：“我的意思是，天庭跟人族一起，再喊上西洲那些没业障的百族，搞个西洲开发局，爸你去当局长！”
    “那行！我就好这口！”
    李大志顿时来了兴致，坐姿都变得威风了起来。
    “咱不说吃拿卡要，肯定是全心全意为生灵服务，建设美好新家园。”
    李平安咧嘴笑了笑，目中多了几分悠然。
    此战，他征战小天地、驰援西洲、诓骗陆压，又逢内天道作乱……这般连续折腾下来，便是铁人也扛不住。
    接下来只需要敲定西洲后续之事，他就可回空濛界闭关休息了。
    是了，瑶池那边也需去一趟，她算是自己如今最大的盟友，自结契之后，她也没做过任何拖后腿之事，凡事也都在尽心尽力。
    答应了过去，自也当过去。
    李平安振作起精神，请几位女仙一同行动。
    怎料清素师父道：“这边没了斗法，马上要回空濛界，我们去东安城补一些零嘴。”
    “好，”李平安也没多想，“师父您若想留在东安城玩一段时日也可，弟子回空濛界也只是闭关。”
    清素道：“那边更自在些。”
    “那弟子先去处置下后续诸事。”
    “好，”清素轻声道了句，临了又对李平安眨了眨眼。
    李平安不明所以，抬手摸了摸自己脸上，也没发现有什么异状。
    师父在暗示啥？
    当下几人兵分两路，李家父子俩自云舟驾云赶去东盟总部，龟灵灵、清素、骆雪静赶往东安城，两边约好自东安城碰面。
    骆雪静为此着实松了口气。
    她看了眼自己袖中藏着的玉符，以及里面写好的计划预案，轻轻松了口气。
    虽然白忙活了一场，但目的还是顺利达成了。
    ‘只是不曾想，清素仙人竟是如此深明大义，还以为她会不让陛下与殿下相好。’
    清素：‘打完仗当然要大吃一顿。’
    西昆仑秘境。
    西王母瑶池将昆仑镜放在一旁，鼻尖发出了半声轻哼。
    她自是不会看其她女子与那李平安的美事。
    不过……倒是要听听有关西洲的安排，这倒是不得不关注之事……
    瑶池拿起了昆仑镜。
    ……
    似是料定了李平安会过来谈此事，人族的神将、重臣总共三十余位都在东盟总部等候。
    ——其实是因女魃新主人族事，诸位大臣需来此述职。
    这般倒也不错，今日只要能谈妥之事，就不必担心存什么变数。
    两边先照例寒暄。
    李平安重点称赞了人族不屈不挠的斗争精神，在艰苦卓绝的环境下，勇于与内天道抗争，抵挡住了内天道及妖魔联军的数次反扑。
    诸人族重臣则夸赞新天帝智勇双全、大破内天，扶大厦于将倾，云云。
    双方寒暄过后入座喝茶，又聊了一阵人族伤亡以及后续抚恤之事，李平安就将话题调整到了西洲的后续处置。
    换上长裙布靴、脸蛋如沾露花瓣般娇嫩的女魃，今日却有些心不在焉；
    她时不时点头或是摇头，表明自己正在听着。
    李平安提出了以灵山为界限，人族与百族共分西洲，给百族那些没有参与过大战的生灵一个休养生息之地。
    人族大臣态度不一。
    有大概四成大臣觉得此事可行，必须要考虑千年后六教主回归后的洪荒格局，人族就算占了灵山之北的区域，也很难拿稳。
    有四成的大臣觉得此事不可。
    他们理由也很充分。
    “人族死了这么多将士，总算是将那些上古罪妖打杀驱逐，若人族连西洲之地都不能完整占下来，岂不是让死去的将士寒心？”
    “西洲诸百族必须在我人族治下，如此才可让人族安心。”
    “天帝陛下的考量固然有道理，可现在局势已是这般，百族必须对人族臣服，人族可许诺不对他们举起屠刀。”
    二者相持不下。
    还有接近两成的大臣，对此事并不发表自身的看法，一切听女魃之命。
    李平安提议道：“若各位觉得这般不妥，那不如由天庭、人族联合驻军，人族不直接参与对百族的管理。”
    神将雨师问：“若上古罪妖去而复返，煽动百族余孽与我等为难，又该如何？”
    李大志在旁道：“若这些百族生灵不识抬举，自是不能养虎为患，现在咱们主要是定下规矩、弄个章程出来，以后就按这个章程办事。”
    众人臣各自点头。
    “此事还需仔细商议，倒也不必操之过急。”
    李平安顺势道：
    “父亲，我将部分天怒卫留给您。
    “妖王出身的天怒卫都被我提前筛选出来，后续都会听您命令。
    “今后您就代表天庭常驻主天地，主管铸云宗与西洲北段……各位大人觉得如何？”
    人族众臣各自莞尔。
    天庭都是你们爷俩的，在这跟他们分起彼此了？
    李大志笑道：“我可当真是劳苦命……那稍后我与各位人族贤者一同商议此事吧。”
    李平安点点头，起身道：“既这般，我就先告辞了，着急回去闭关。”
    “哎！慢着！”
    女魃突然起身呼唤：
    “也不着急这半日功夫，此番大战多亏了天帝陛下舍身闯内天，陛下对女魃也有救命之恩，还请陛下多驻足停留，容女魃备下酒水，答谢一二。”
    李平安：……
    将军，你温柔的让人感觉有点陌生。
    李平安道：“以后多的是机会，我这感悟真的快满溢了。”
    女魃身形飘飞而来。
    此刻李平安才发现，她身上穿着的宽松长袍样式古朴，长袍间隙能见她肌肤欺霜傲雪。
    她款款落在李平安身前，竟是娇滴滴地道：“陛下连半天都舍不得给女魃吗？”
    李平安敏锐地察觉到了女魃有点不太对劲。
    他后退半步，眯眼笑着：“将军，咱俩也算共过生死、历经患难，还请将军……”
    砰！
    女魃剑指轻轻晃动，李平安应声向前趴倒，双眼迅速眯成了一条线，且里面只剩眼白。
    “哎！”李大志连忙起身，又立刻明白了这是咋回事。
    女魃手疾眼快将李平安搂住，随手又将那悬空漂浮的‘后天功德小灵宝’昏棒收起，扭头看向了殿内诸大臣。
    她面色本是毫无异样，淡然道：“陛下旧伤复发，我去为他疗……伤……李家叔叔，这个……”
    “啊对！”
    李大志淡定点头，强忍着笑意做了个加油的手势：“快去，平安的伤势可不能耽误。”
    一群大臣表情颇为复杂。
    女魃俏脸蓦地泛红，将李平安扛在肩上，细如蚊声地丢下了一句话语，身形化作虹光消失不见。
    “弄个篝火……小点的也可……不然不合规矩……”
    殿内不知是谁先笑了声，随后满堂笑语，各不多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