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尘归尘

    “夏塔丝！”
    安吉尔惊呼道，她想抓向离她最近的精灵歌者，却担心这点触碰也会加速对方的老化，后者却似乎没有听到呼喊，而是将盈满泪水的双眼移向身旁的莫贝特。
    这位第四纪的所罗门帝国贵族此时亚麻色的头发已变得花白，脸庞满是皱纹，双眼也迅速浑浊，难以看清周围的事物。
    但他也同样望向自己在《格罗塞尔游记》中互相陪伴了千年的爱人，双眸中映出了对方老态龙钟的脸。
    此时不需言语，两人都明白自己身上发生着什么，他们没有浪费一丝力气，而是将牵在一起的手握得更紧，互相拥抱在了一起。
    明明他们只是在“现实”中第一次相见。
    哐。
    莫贝特身后的龙泽尔无力地坐在了一张靠背椅上，他年迈的身躯已经没有力量支撑自己的黑色盔甲，耷拉的眼皮迅速遮盖了双眼，持剑的手缓缓松开，黑色长剑掉落在木地板上，外表斑驳，仿佛经历百年。
    这位鲁恩士兵最后的动作，是让自己的脖颈转动，面朝北方。
    那个方向是贝克兰德，是他离开了165年的家。
    最为镇静，甚至可能已经预料到自己结局的是苦修士斯诺曼，他轻轻跪倒，面向墙壁，伸出满布伤疤和周围的手在胸前划了个十字形的符号，口中念诵着：
    “万物的父亲，伟大的根源……
    “愿此处纯净的灵可以进入您的神国，得到您的救赎，哪怕他们并非您的信徒……”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脊背也佝偻下去。
    看着这一切，格罗塞尔双足无力地蹲下，向后坐去，砸烂了两把椅子，推开了书桌，靠在书架上。
    他独特的竖直单眼已经闭上，眼睑周围皱纹隆起，双手垂在身旁，嘴巴张开，似乎想要说什么。
    但最终，他也没有发出半个音节。
    “格罗塞尔，夏塔丝……”
    安吉尔目瞪口呆地看着刚才还有说有笑的队友们一个个倒下，心中突然想起之前在离开《格罗塞尔游记》时那丝犹豫和担忧隐含的意味。
    这些远远早于艾德雯娜等人进入书本，成为故事一部分的人们，最晚也是165年前的“历史人物”，更早的甚至能追溯到大灾变前的时代。
    他们早该死亡、腐朽，只是那件神奇物品将他们暂时留在内部，未受到时光的影响，可一旦完成了“故事”，回到现实，时间的力量将立即作用在所有人身上……
    仿佛在验证她的想法，倒在墙角停止了呼吸的巨人血肉、衣物飞快地腐烂、消失，只留下灰白色的骨骼，灵几乎是瞬间就消逝，无法探知。
    其他几人也一样，斯诺曼的白袍、莫贝特那身不对称的衣服、夏塔丝的猎装朽成飞灰，和一根根经历千年，脆弱不堪的遗骨堆在一起，内部光芒闪烁，非凡特性竟以惊人的速度开始聚集。
    唯独距今一百多年的龙泽尔身上的黑甲经受住了时间的考验，表面黑漆脱落，铁甲锈蚀，一片片跌落，在它们内部，一具枯骨仍然端坐着，望向北方。
    与其他人不同的是，“惩戒骑士”龙泽尔并未析出非凡特性，这让安吉尔想到了《格罗塞尔游记》中间的相关描述——这位鲁恩士兵加入队伍时还不是非凡者，而是在大家的帮助下一步步成长的。
    一切变化发生在不到一分钟之间，其他几人根本措手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克莱恩脑中动过几个念头，如暴露一部分身份，将几人拉上灰雾，尝试能否保住性命，又或是通过“秘偶化”维持身体，以待后日解救……
    但这些方法都要时间，而他们的时间，早已随风逝去。
    “我早该意识到的，这样可以让他们留在书中，等我们找到办法，再……”
    安吉尔喃喃道，无比懊悔之前没有抓住那一丝警觉的念头。
    “《格罗塞尔游记》应该有着写完这篇故事的倾向，它将所有进入的人聚集在一起，实力足以挑战‘北方之王’后就立即开启决战，故事画上了尾声后，我们这些‘主角’就没有留下的意义了，不管如何，它都会驱赶大家离开……”
    艾德雯娜轻声解释道，眼中闪过一丝哀伤。
    书写故事的倾向……安吉尔立即想到了造成廷根之灾的封印物0-08，那只羽毛笔同样有着这样的特性。
    难道，《格罗塞尔游记》也是“观众”途径的神奇物品？
    哐，最后一片甲叶落地，船长室内只剩下沉默不言的五人。
    接下来，他们就静静地等待着非凡特性的逐渐成型，而众人的尸骨被瞬间的时光冲刷后，不再有额外的改变，并没有发生安吉尔最担心的“尸骨无存”。
    可目光扫过呈跪坐姿势，互相拥抱的夏塔丝和莫贝特的遗骸时，她胸口还是有阵阵揪心的疼痛，手也偷偷挽上了身旁克莱恩的臂膀。后者没有顾及自己“疯狂冒险家”的形象，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掌，如同莫贝特与夏塔丝刚回到现实时做的那样。
    他能感觉到身后艾德雯娜等人投来的诧异视线，但哪怕是安德森，也没有在这种时候开口破坏气氛。
    十分钟后，四份非凡特性出现在了“黄金梦想号”的船长室，根据之前的交流和作战时的能力，安吉尔知道它们分别属于“守护者”、“海洋歌者”、“窃梦家”和“光之祭司”。
    按说，一场并不算艰难的战斗后，获得了四份序列5的非凡特性，属于“大赚特赚”，可以吹嘘三天三夜，可在场还活着的人却没有一人能够笑出声。
    “咳，也别一直看着了，我们把非凡特性分掉吧。”
    首先打破沉默的是安德森，这种不合时宜的话瞬间遭到了两位女性同伴的怒视，安吉尔要不是灵性已经耗尽，甚至有把他吊到窗外的冲动。
    “我想这也是他们的意愿，把非凡特性交给一同战斗过的队友，总比埋在地下等人挖走要好……”
    成为众矢之的的“最强猎人”苦笑一声，解释着。
    “而且，除了非凡特性，尸骨也要送到他们该去的地方……夏塔丝心心念念她的族人，可以把她埋在苏尼亚岛的精灵遗迹旁，而莫贝特，所罗门帝国已经不在，我觉得他应该不会想回到间海，就把他葬在夏塔丝旁边吧……我还挺喜欢这个健谈的人的。
    “龙泽尔最简单，贝克兰德应该有不少老兵公墓，但格罗塞尔的巨人王庭只是传说中的事物，斯诺曼信奉的远古太阳神、最初的造物主连教堂都没有……”
    说到这里，安德森卡壳了。
    “格罗塞尔和斯诺曼的骨灰交给我吧，我来想办法。”
    安吉尔插言道，她觉得这件事可以想办法委托给位于神弃之地的“太阳”先生，他所在的白银城一直有探索“巨人王庭”的计划，而他们同样信仰斯诺曼口中的造物主，或许能够找个地方安葬这位苦修士。
    “龙泽尔由我负责。”
    克莱恩简短地说道，晋升“秘偶大师”后，他就有了回到贝克兰德的想法。
    “那我来安葬夏塔丝和莫贝特吧，我的船经常会去苏尼亚岛。”
    艾德雯娜抿着嘴，望向那堆情侣的遗骸。
    “分”完五名逝者，哪怕再不愿意，话题也不可避免地来到了非凡特性的分配上。
    安吉尔左看右看，发现特性只有四份，而在场的却有五个人。
    唔，如果按贡献分配的话，恐怕达尼兹只能空手而归了，但他也确实冒着风险第一个进入《格罗塞尔游记》探路，这样并不好……安吉尔视线在桌上的非凡特性和其他人身上来回游移，突然对上了艾德雯娜那浅蓝的双眼。
    她恐怕发现我的疑虑了……偷偷移开视线，安吉尔干脆不再想这种难以抉择的问题，准备先听听其他人的意见。
    没想到“冰山中将”直接开口道：
    “这里只有四份非凡特性，而我觉得每人都有分配的权利，”她瞥了一眼身旁自离开书中世界就一直沉默不语的达尼兹，“所以，我会把《格罗塞尔游记》也加入其中……另外，作为对各位施以援手的感谢，我会给予你们三人各1000镑的酬劳。”
    她上次说，这本游记如果要买的话，需要8000镑，这基本等同于序列5的非凡特性，所以加入它之后，正好可以做到一人一份……她是担心只有四份非凡特性，达尼兹必然轮空，会在没法参与战斗后，再次伤到他敏感的内心？
    安吉尔一边思索，一边摇了摇头道：
    “光靠你和格罗塞尔他们，也能战胜‘北方之王’。”
    “我相信这件神奇物品的判断，直到你们加入后，冰霜巨龙才出现在大家面前，这意味着单靠我们，对上它只有死路一条……光是那股无法抵御的寒冷，就会杀死所有人，更别说它最后的疯狂挣扎。”
    艾德雯娜分析道，很快让安吉尔、克莱恩和安德森接受了那份额外的“奖励”。
    “那么，非凡特性的分配……”
    安吉尔看向书桌，目光停留在“海洋歌者”夏塔丝遗留的特性上，它如同水母般透明，内部裹着蔚蓝的海水，漩涡和闪电不时出现，更有歌声传出。
    如果要自由挑选，她的第一目标必然是这份特性。
    “那本书我就不用了，我可不想不慎滴了几滴血在上面，就又进入冰原之中，面对‘北方之王’，没有了格罗塞尔，我只能变成巨龙的粪便，而非屠龙高手……我选它吧，那家伙挺对我的胃口的。”
    安德森呵呵一笑，让出了最特殊的那件物品，指着“窃梦家”莫贝特留下的如同婴儿手掌般的特性，挑选了自己的战利品。
    “我选夏塔丝。”
    安吉尔连忙开口道，将水母外形的特性拢在自己身前。
    “斯诺曼的‘光之祭司’。”艾德雯娜看向一块纯净发亮，散发神圣气息的晶石。
    她主动交出《格罗塞尔游记》，自然没有再拿回它的想法。
    恐怕经历了这一切，这位好学的海盗将军对它也有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那我就收下这本游记吧。”
    克莱恩点了点头，伸手按在棕色的封面上。
    最后剩下的那团拳头大小，仿佛布满孔洞的心脏，内里闪着晨曦光辉的“守护者”特性，众人都将目光投向了“烈焰”达尼兹。
    “船长，我……我什么都没做……”
    达尼兹如梦初醒，连连摇头拒绝。
    “你联系了格尔曼和安吉莉卡，探了路，承担了相应的风险，并非参与战斗才算贡献……而且，这不是你和船长拉近距离的机会吗？”
    劝导他的居然是一脸怪笑的安德森，他仿佛已经从队友离世的短暂消极情绪中走出，拍了拍达尼兹的肩膀。
    “收下吧。”艾德雯娜也开口道，无视了安德森的调笑。
    怔怔看了自己的船长一眼，达尼兹这才重重点头，拿过了最后一份非凡特性。
    这份巨人守护者的遗产，仿佛给予了他额外的力量，让他不再在自己船长面前脊背弯曲，头颅低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