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失败者

    这……
    应该是个垃圾桶机器人吧？
    林弦站起身来，拍拍裤子上沾的灰尘。
    他这才发现，自己还穿着厚重的宇航服，难怪感觉一阵闷热……现在早已离开了高空区域，天空城的温度估摸有20多度，正值盛夏，林弦衣服上开始出汗。
    所以，他开始将厚重的宇航服一件一件脱下来、从里面钻出来。
    当他把所有衣物都脱完之后，刚才那个被他撞倒的【垃圾桶机器人】也用夹子手臂撑着地面，从歪到状态直立起来，履带转动，朝着面前的小纸团驶去：
    “垃圾！垃圾！发现垃圾！”
    林弦就这样默默注视着它……
    这个机器人虽然行为逻辑看起来比较笨拙，但实际上应该还是比较先进的。
    至少它歪倒了还能自己站起来，并且能够准确的识别出垃圾存在，智能化比较高。
    不过……
    从它有些掉漆的外表来看，这台垃圾桶机器人应该年头不短了。
    莫非，在莱茵天空城里，道路的卫生都是由机器人打扫的？
    这倒也不奇怪。
    在这個攻克了可控核聚变技术的天空之城里，最不缺的就是能源，这些机器人就和永动机一样，可以24小时不间断工作，比人类勤劳又效率。
    就这样。
    在林弦的目视中，这个萌萌哒、圆滚滚的垃圾桶机器人行驶到小纸团旁。
    伸出右手夹子。
    吱——
    准确的夹住小纸团。
    然后嘭的一声，天灵盖……啊不，上面的垃圾盖自动弹开，右手的夹子将小纸团扔进去，垃圾桶盖子又嘭的一声关闭。
    这一套捡垃圾的连招就算是完成了。
    林弦轻笑一声，还觉得挺有意思。
    毕竟在2023年的世界里可没这种东西。
    只是这个垃圾桶机器人的体型还是太小了，也就比饮水机水桶大不了多少，想必也装不了多少垃圾。
    要不然，林弦都想把刚刚脱下的宇航服也扔进垃圾桶里了，只可惜它肚量确实不够。
    就在林弦不打算搭理垃圾桶机器人，准备抬头好好欣赏赵英珺的雕像时——
    “垃圾！垃圾！发现垃圾！”
    这位垃圾桶机器人竟然眼睛冒着绿光，响着机械电子音，朝林弦跑来。
    嗯？
    林弦往自己身后看去。
    这边也没什么垃圾啊……这座雕像旁边显然是经常打扫的，干净的很。
    咔嚓。
    垃圾桶机器人的右手爪子夹住林弦裤腿，硬生生往后扯：
    “垃圾！垃圾！发现垃圾！”
    “……”
    林弦很无语：
    “这不是垃圾啊，这是我的裤子。”
    然而。
    这个垃圾桶机器人好像不具备沟通功能，继续扯林弦的裤腿：
    “垃圾！垃圾！发现垃圾！”
    林弦没时间陪它玩耍，直接拿出跳伞包里的小刀，把自己下半截裤腿割下来。
    他猜测，可能是因为裤腿脏了，所以这傻乎乎的机器人才认为是垃圾吧。
    嘭！
    机器人撤下裤腿后，头顶的垃圾盖弹开，将林弦的裤腿扔进去。
    随后……
    咔嚓！
    右手的机械爪子往前一伸，紧紧扣住林弦脚踝，眼睛里冒着绿光：
    “垃圾！垃圾！发现垃圾！”
    “卧槽，你有病吧？”
    林弦嘭嘭嘭拍着垃圾桶机器人的天灵盖。
    是故障了吗？
    难道是刚才摔得那一跤，把这个老旧的垃圾桶机器人给摔出故障了？
    这个广场虽然比较清静，但刚才从高空跳伞下降时，还是看到广场里有不少行人在走动。
    他本就是外来入侵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好，所以才不想搭理这个机器人，刚刚甚至把裤腿都割给它了。
    没想到，这家伙竟然变本加厉！
    在它来看……原来自己才是垃圾啊。
    “放手。”
    林弦硬生生掰开垃圾桶机器人手臂上的机械夹子，然后强硬把它转过去另一个方向，往前推了推：
    “去那边扫地吧。”
    然而……
    林弦还刚没离开两步。
    那个垃圾桶机器人履带原地打转，整个身体转了过去，眼睛冒着绿光盯着林弦：
    “垃圾！垃圾！发现垃圾！”
    咔嚓。
    右手臂的机械夹子再一次扣住林弦脚踝。
    “……”
    这一个弱智机器人，让林弦对这座天空之城好感度瞬间降低了97.23%。
    他弯下身子，强行抱起这个垃圾桶机器人。
    还挺重的，估计有个八九十斤，和楚安晴的体重差不多……在今年年初，东海商会新年晚宴上，两人跳舞时有托起的动作，所以林弦大致知道楚安晴的体重。
    不过这个铁疙瘩抱起来就没楚安晴那么轻松了。
    林弦往前走……来到高台的边缘，直接把这个垃圾桶机器人扔了下去。
    砰！！
    傻乎乎的垃圾桶机器人重重砸下，脑袋上凹了一个大坑，垃圾桶盖都弹起来变形了。
    但即便如此……
    它还是呈一种翻车的状态，四仰八叉，履带和机械爪子手舞足蹈，眼睛像两道绿色激光一样直直看着高台上的自己：
    “垃圾！垃圾！发现垃圾！”
    “自己玩去吧……”
    林弦不搭理他。
    转身，重新走到赵英珺雕塑的正面，找了一个合适的距离和视角，整体审视这座巨大的雕像。
    眼前这座宏伟的雕像，其实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高大一些。
    目测它应该是这个广场的最高点、也是最显眼的地标性建筑。
    雕像本身就竖立在一个整体高出广场地面数米高的一个平台上，所以刚才林弦才能把那个弱智机器人扔下去。
    又往后退了几步……近乎是退到了高台边缘的栏杆，林弦才真正看清楚这座雕像的全貌。
    雕像的女人，从面貌上来看已经算不上年轻，应该有40岁左右。
    但依旧很漂亮，很飒爽。
    骄傲的耳饰依旧在，40年的岁月并没有在英秀的瓜子脸上留下太多痕迹……
    林弦只是看了一眼，就立刻认出来了。
    这就是赵英珺。
    如假包换的赵英珺。
    即便是比着2023年的赵英珺看上去老了十几岁。
    可毕竟是同一个人，相貌变化并不大。
    蓦然。
    林弦想到了黄雀。
    最早的时候，林弦就设想过，黄雀有没有可能是一名时空穿越者、是从未来穿越到现在的赵英珺？
    但是两人长相之间的巨大差异，让林弦很快就放弃了这个猜测。
    而这座雕像，也再一次证实了这点。
    三四十岁的赵英珺原来长相是这样的，和年轻时变化并不大，同时……也没有黄雀那么丰满有致，还是那一副高挑的模特身材。
    即便年龄老去，却依旧年轻感十足。
    真是一个神奇的女人。
    “好久不见。”
    林弦喃喃自语道。
    尽管对他而言，今天上午剪彩仪式时，还和赵英珺有说有笑、聊了很多、最后还握了手。
    但此刻历经600年，在这远离地表的天空之城里凝望着故人的雕像，总有一种莫名的感觉……沧海桑田。
    “这座天空之城里，你到底给我留了什么呢？”
    咔嚓。
    一声机械夹子合拢的脆响。
    “垃圾！垃圾！发现垃圾！”
    林弦瞬间眉头皱紧倒吸一口凉气……一股杀意迅速涌起！
    他承认。
    自从年龄增大心智成熟后，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梦境里起过杀意了。
    但现在！
    这个弱智机器人实在是太烦人了！并且还和牛皮糖一样甩都甩不掉！
    明明刚才隔着那么高的高台扔了下去！
    怎么这么快又爬回来了？
    外边那么多垃圾你不捡了？
    就死活看上我这块垃圾了？
    “垃圾！垃圾！发现垃圾！”
    头都摔扁的垃圾桶机器人，眼睛散发着饥渴的绿光盯着林弦，机械夹子死死扣住林弦的脚踝。
    “你特么……”
    是可忍孰不可忍。
    林弦直接掰开它的爪子，然后头下脚上倒着抱起这个垃圾桶。
    哗啦哗啦呼啦……
    里面装满的垃圾全部倾泻出来，这个垃圾桶机器人的重量瞬间减轻了不少，抱起来轻松了许多。
    林弦左看右看，看到高台边缘处的几颗桂花树。
    随后便径直走过去，找了颗枝叶繁密、高度比较矮的树，将垃圾桶机器人倒扣上去。
    因为没有垃圾盖的阻拦……那些树枝直接捅进垃圾桶里面，将其倒着顶起来，倒悬在空中没有任何受力点。
    “这次你总下不来了吧？”
    林弦拍拍手，总算是解决了这个祸害。
    滴滴滴滴滴滴滴！
    忽然！
    垃圾桶机器人发出急促的警报声，眼睛的颜色也由绿色转为激烈闪烁的红色，机械音再度响起：
    “检测到恶意攻击行为！正在发出警报！”
    一瞬间！
    几道红色的细小定位激光束从四面八方射过来！
    激光虽然细小……但是在夜色中却异常显眼。
    林弦猛然抬头望天空看去，那些激光的发射点在天空中飞快移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因为距离太远也看不清楚是什么东西。
    无人机？
    没有螺旋桨噪音的无人机？是怎么飞起来的？
    一想到新东海市里那些冒着红光把自己爆头的无人机，林弦着实感觉背后一凉。
    不能用肉体硬刚科技啊……
    思考间，夜空中那些飞来的神秘物体越来越近！
    “哎我曹真是服了。”
    林弦赶紧把垃圾桶机器人从树枝上抱下来，然后倒转方向让它垃圾桶向上、履带朝下，轻轻放在地面上。
    最后，还不忘捡起旁边的垃圾盖，像扣锅盖一样重新扣到它头上。
    嘀————
    垃圾桶机器人发出一声逐渐减弱的警示音。
    随后……
    激烈闪烁的红色眼睛熄灭，再次换上绿色的光芒：
    “警报解除，继续清洁。”
    而与此同时，四面八法射来的红色定位激光束消失了。
    黑夜中，一切归于平静。
    咔嚓。
    垃圾桶机器人一如既往伸出机械手臂前端的夹子，将林弦脚踝紧紧扣住：
    “垃圾！垃圾！发现垃圾！”
    哎……
    林弦着实是无奈了。
    这个又破又旧的弱智垃圾桶实在是太难缠了吧！
    你不管他，它就把伱当成垃圾，爪子像手铐一样扣住你的脚踝……要不是它的垃圾桶太小，林弦都怀疑它会不会一个过肩摔把自己塞进垃圾桶里去。
    你要是管它吧……
    这货一个不开心，就不讲武德直接拉闸报警，然后那些不知何物的飞行器就打着激光飞速靠近，很是吓人。
    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这到底要自己怎么办？
    林弦揉着太阳穴，真没想到曾经叱咤风云无法无天的五星好市民，现在竟然被一个垃圾桶给难住了。
    叹了一口气。
    林弦撑着膝盖，缓缓蹲下身子，看着近在咫尺的垃圾桶机器人：
    “大哥……你到底想干嘛啊？”
    嗯？
    林弦眨眨眼睛。
    这一靠近、脸贴着脸，林弦才看清楚这个垃圾桶机器人的细节。
    它真的很老旧，外壳很多地方都锈迹斑斑。
    这种陈旧的东西，画风好像不太符合这先进科幻的天空之城。
    而且……
    因为刚才自己把它从高台上扔下去，头上砸了个坑，掉了好几块铁皮，所以里面的金属铭牌漏了出来。
    林弦又靠近一点，看着铁皮裂缝里面的铭牌，上面刻着的字迹也已经锈迹斑斑，但依旧看得清楚——
    【微型垃圾处理机器人-vv】？
    vv？
    林弦看着这个熟悉的名字。
    这……
    vv不应该是cc口中，那个长发大胡子堕落男人……也就是大概率是未来的我吗？
    怎么这个垃圾桶也叫vv？
    林弦仔细研究了一下这个铭牌的格式，他发现，vv应该是这一款机器人的型号。
    但是，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他扭过头，看向竖立在广场最中间的赵英珺雕像，又看向眼前型号是vv的垃圾处理机器人……
    这应该不是巧合。
    按照赵英珺的设想，她既然把防空网缺口特意留在雕像上空，那就说明她有意让林弦从高空跳伞、降落在她雕像这里。
    如此精密的设计之下，肯定每一步都有着它特殊的意义！
    并且……
    整个雕像附近，不知为何一个行人都没有。明明刚才高空看下来，广场周围还是有不少人群的。
    除此之外，林弦还发现一点奇怪的地方。
    无论是之前从地面上仰望、还是从高空俯视，这座天空之城里，到处都是飞行穿梭在高楼大厦之间的飞行器。
    有汽车、有机器人、有大巴、还有一些其他看不懂的东西。
    可眼下。
    这个广场周围，包括自己头顶上的天空，都安静的不行，一辆飞行器都没有。
    难道莱茵天空城里有规定，为了安全，所以广场上空不能飞行？
    但无论如何。
    这个垃圾桶机器人，是唯一出现在赵英珺雕像附近的东西。
    这周围没有人流、没有车流、没有其它任何值得注意的事物，唯独只有这样一个老旧落后还有些智障的垃圾桶机器人……
    并且，它的型号还恰巧是vv。
    所以。
    难道……
    这个垃圾桶机器人，就是赵英珺给自己留下的线索？是如此大费周折藏下的、跨越600年时空的礼物？
    “这个垃圾桶里面，莫非藏着什么东西？”
    林弦摸着垃圾桶摔扁的头思考……
    刚才自己把它从数米高的平台扔下去、摔的半死，它都没有报警。
    而只是把它挂在树上，它就发出警报了。
    所以，它的警报机制，应该是悬空？或者说是无法移动？
    那只要保证它始终贴着地面处于可移动状态，是不是就可以尽情破坏它了？
    “试试吧，反正出错了也无所谓，明天还可以再来。”
    虽然林弦也不确定明天能不能准确找到缺口位置，但大致方位他已经知晓了，十次里至少有五六次他有把握可以冲进来。
    说干就干。
    “抱歉了。”
    林弦把机器人的夹子从自己脚踝掰开，然后高高举起它——狠狠砸下！
    砰！！
    垃圾桶又被摔碎了几块。
    它眼睛依旧是绿色的，盯着林弦：
    “垃圾！垃圾！发现垃圾！”
    很好。
    赌对了。
    只要不出于悬空无法移动的状态，就不会报警。
    林弦再度把它举起来，狠狠砸下！
    狠狠砸下！
    顺便还找了一个石台棱角砸下，方便拆的更彻底一点。
    砸！
    砸！
    砸！
    终于……
    随着最后一块电路板的摔裂，垃圾桶机器人彻底失去了“生命”，眼睛永远熄灭了下去……履带不再扭动，机械爪子也悬在半空中不再动弹。
    林弦在地上的零件里不停翻找，完全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东西。
    在垃圾桶机器人内部其它的地方，也没有找到任何有意义的事物。
    任何一个角落林弦都找遍了，甚至还把头伸进垃圾桶里仔细查看……都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好吧，可能真的是我猜错了。”
    林弦不好意思拍拍垃圾桶机器人的尸体：
    “抱歉，冤枉你了，明天再把你组装起来。”
    他仔细想了想。
    或许真的是自己刚才摔的那一跤，把这个本就老旧的机器人摔故障了、摔的程序错乱了。
    换个角度思考。
    赵英珺如果真的要给自己留下什么信息、什么密码，那应该不会藏得这么明显才对。
    防空网的缺口既然设计的这么隐蔽，难度如此之高，这就说明……赵英珺或许也有什么难言之隐，也被什么人或者组织监视着、控制着。
    因此，即便是她想跨越时空给自己留下什么信息情报，也不能意图变现的太过于明显，要不然很可能在自己发现之前，早就被敌人给发现了。
    敌人？
    林弦冷不丁想到这个词语。
    赵英珺都有能耐建造数千台核聚变引擎、打造一座君临世界的天空城了，还有谁能成为她的敌人？
    谁有这个能耐？
    想到这里……
    林弦缓缓抬起头，看向比天空之城更高、比雕像还需要仰望的存在——
    月亮。
    此时，夜已深至凌晨。
    浑圆的玉盘已经平移到夜空中间，横跨月球南北极的黑色巨手笔直指向星空，嚣张又傲慢的俯视世间一切。
    “看来，只有你有这个资格了……”
    林弦眯起眼睛，看着那无比熟悉又遥不可及的图章：
    “天才俱乐部。”
    他隐约感觉到。
    或许，第三梦境的世界之所以变成这样、莱茵天空城之所以存在、赵英珺的雕像以及刻意给自己留下来的难解谜题……似乎都诉说着同一段悲伤的历史。
    这是自己、赵英珺、乃至整个世界，明里暗里和天才俱乐部的一场战争。
    在这胜负既定、成王败寇的历史中……
    自己。
    就是那个【失败者】。
    但是……
    赵英珺，似乎并没有放弃。
    她仍旧对这个世界充满期望，仍旧相信着总有一天会在2624年8月28日、世界末日最后一天来这里和她重逢的自己，能够改变这一切……
    “听你说要离开mx公司时，我还有些舍不得。”
    “这可能是我收到过的最特别的生日礼物，这捧花……我应该会记很久的。”
    “要不你教教我开车吧，我觉得那种漂移、那种高速的超越还挺有意思的。”
    “我倒是不在乎输赢，人生二十多年我输的次数多了去了。但是……我唯独不想输给她。”
    “2023年5月20日，你迈出了人生最值得纪念的一步，找到了你真心想做的事情，给公司起了一个你喜欢的名字，我真的很为你高兴。”
    赵英珺的话语，萦绕耳旁。
    “那……握个手吧。”
    她轻笑一声，向前伸出右手：
    “我很荣幸，能成为你成功的见证者。”
    ……
    林弦回过头。
    身后，伫立于广场最高处的赵英珺雕像，年复一年望着远处黑夜里零星的灯火，望着那一眼万年的旧东海，那沉淀了600年的旧时光……
    “你会的。”
    林弦转过身，笔直站立在赵英珺巨大的雕像面前：
    “这一次……我也不想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