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莱茵陨落

    地表。
    黎宁宁咬着嘴唇，仰着脖子，看着寂静又明亮、被数千颗蓝色“月亮”托起的天空城。
    她已经这样仰着头保持很久了。
    脖子很酸，也很累。
    但所有人都和她一样，不舍得将头低下来，一秒都不愿意低下……
    两小时前，他们从地面上看的清清楚楚。
    黑夜中，三个小白点从两万米高空跳下，朝着悬浮200多年的莱茵天空城俯冲而下。
    那一刻，很多人都不忍闭上眼睛，唯恐看到三道血红的激光将三人蒸发。
    然而！
    出乎所有人预料！
    高空坠落的三人呈一条直线从上而下，笔直俯冲，完全没有防空激光的出现！
    一开始，大家还以为是高度没达到。
    但是随着下落高度的越来越低、甚至因为视角原因已经快看不到三人了，欢呼雀跃声轰然而起：
    “成……成功了！他们成功突破了！他们找到防空网缺口了！那个年轻人说的没错！”
    “真是不敢相信，真没想到那个年轻男人说的是真的，他到底是如何知道这些的？而且还如此准确，三個人全都毫发无伤！”
    “奇迹！这是前所未有的奇迹！自从十几年前黎成夫人偶然跳进防空网缺口后，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第二个人进去过！而且这次还一起进去了三个人，成功找到药物的概率更大了！”
    “这都是那些英雄们的在天之灵保佑啊，我们的苦日子总算是熬到头了……”
    ……
    但是。
    随着时间的推移。
    他们用望远镜追看着天空城的角角落落，都没发现什么异样。
    一切平静。
    就好像无事发生一样。
    虽然大家都明白，进去之后找到药物再跳伞下来，是需要一定时间的。
    可是……还是免不了会为他们担心。
    再联想起曾经黎宁宁的母亲，虽然也跳进了天空城，但最终还是没有成功跳下来，想必一定是在城市中遇难死亡。
    大家的情绪越来越低迷，越来越没有信心。
    二柱子捏了一手心的汗，咽了一口吐沫，揉揉酸痛的脖子，看着天上：
    “脸哥和阿壮他们不会……不会出事吧？他们真的能成功吗？”
    “我觉得可以。”三胖眼神坚毅点点头。
    “我也觉得可以。”黎宁宁凝望天空，斩钉截铁。
    她扭过头，看着二柱子：
    “既然林弦能够带着他们一次成功跳进防空网缺口，这就代表林弦所说的所有信息全都是正确的；林弦说的清清楚楚，莱茵天空城里的安保非常松散，只要进去之后不会有人在意我们。所以……一定会成功的。”
    黎宁宁握紧拳头，咬着嘴唇：
    “一定会的，我相信林弦。”
    哎……
    二柱子叹口气，摇摇头：
    “宁宁啊，你还是太单纯了。你也是第一次见林弦，怎么能这么相信他呢？你别忘了，他带着脸哥和阿壮上去也是有条件、有他自己目的的，他说必须先和他一起去一趟博物馆才行。”
    “我确实相信他。”
    黎宁宁看着二柱子，眼神毫不犹豫：
    “林弦他……绝对是一个说到做到、言而有信的男人。”
    轰！！！！！！！！
    忽然。
    天空传来一声巨响！
    众人闻声抬起头，但随即眯起双眼——
    只见莱茵天空城最中间的那座核聚变引擎轰然爆炸！
    爆炸产生的剧烈光亮照亮整个夜空！亮如白昼！
    就在终于还来不及震惊的时候……
    轰！！！轰！！！轰！！！轰！！！
    旁边四座核聚变引擎也接连爆炸！四颗蓝色光亮的小太阳在夜空闪烁，与之爆炸产生的机械碎片散向天边，化作闪耀的流星。
    黎宁宁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这一切。
    莱茵天空城……
    这座悬浮在天空中200年之久的庞然巨物，它永远都是那么的稳定、永远那么的君临天下。
    它就好像是亘古不变的神明一样，悬挂在天空中岿然不动，无视世间苍生。
    可现在，它竟然爆炸了！
    就在大家的惊呼震惊声中……又是数十个核聚变引擎炸开，此起彼伏，在2000米的高空之上绽放出一朵朵灿烂的蓝色烟花！
    随之，就像是多米诺骨牌一样，爆炸声连成一串，以最先爆炸的核聚变引擎为圆心，迅速向外边扩散！
    数十颗、
    数百颗、
    上千颗！
    数千颗壮丽的核聚变烟花，将整片天空染成一脸晶蓝！
    数千个悬挂在夜空中的“月亮”，此时此刻全都变成了“太阳”，布满天空的蓝色烟花倒映在人们的瞳孔中，似若碎裂的星河、晶莹的琉璃……
    “姐姐！好漂亮的烟花呀！”
    黎宁宁脚下，脸上黑色疮斑流着浓水的小女孩欢呼雀跃，拉着黎宁宁的衣角，嬉笑蹦个不停。
    “嗯……”
    黎宁宁弯下腰，将小女孩抱起，一起仰望看着这世界上最绚丽的烟花。
    此时的黎宁宁，已经明白了一切。
    她看着自己右手的小指尖，仿佛仍旧勾着那只温暖的大手，那份温柔的触感仿佛仍旧存在，勾起她的小手，告诉她要替她炸掉这座城市。
    “确实……好美呀……”
    黎宁宁声音颤抖，挤出一丝微笑。
    头顶上的天空，数千颗“太阳”向着她微笑，那是林弦为她放的烟花。
    这是这个世界上，只属于她的，独一无二的烟花。
    或许有的女孩会在生日之时，被宠爱的父母放烟花祝贺；
    或许有的女孩会和朋友们一起，在游乐场的夜晚看烟花盛宴；
    但唯有自己，唯有这样一位一面之缘的男人……愿意为了一句童言无忌的话语，引爆6000响的核聚变发动机，照亮整个天空！
    轰隆……
    轰隆……
    轰隆……
    爆炸的轰隆声要比光亮来的晚一些，在耳膜的震颤中，人们惊讶发现——
    天空城的高度正在下降！
    正在坠落！
    天啊……
    那可是高高挂在空中200多年的天空之城啊！
    那是神明一样的存在！
    而如今，它正在缓缓坠向地面！
    此时此刻……
    除了天空之城最外圈的那数百座核聚变引擎全速运转外，中间所有6000多座引擎已经全部爆炸完毕。
    推力不足以抵消天空城的巨大重量。
    陨落。
    开始！
    地表四周……
    越来越多的白色光点亮起，越来越多的人群聚集。
    夜空6000响的核聚变引擎爆炸，惊醒了方圆数百里内的所有地表居民。
    他们全都从睡梦中苏醒，从家园中跑出，聚集在一起，震撼于天空城陨落的盛况：
    “天啊……莱茵，莱茵天空城掉下来了！”
    “我们有救了！里面一定有辐射病的药物！我们有救了！”
    “这是……这是哪位英雄做到的？”
    轰隆……轰隆……轰隆……
    随着天空城坠落的高度不断降低。
    带来的声响也是越来越大，横跨数千平方公里的巨大城市，比数百年前这块地面上的国际大都市东海市还要大的多。
    就是这样一座飞行200年之久的巨大天空城，在今天迎来了它的终结。
    地面上聚集的人群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四面八方，十数万人围在天空城落地点之外，高举着灯光迎接这足以载入史册的一刻！
    而与此同时，莱茵天空城内部也动荡不堪。
    整个城市范围忽然全都变成了禁飞区域，所有飞行器全都匍匐在地上一动不动。
    而那些安保机器人则是带着各式各样的武器，向着城市边缘奔跑而去。
    它们的目标不是下面的人类，而是天空城边缘处高高的围墙。
    各种武器弹药倾斜出去，在莱茵天空城坠落至800米高空之时，这些围墙已经全部倒塌，城里城外已然畅通无阻！
    终于……
    巨大的天空城犹如黑云压境，看起来已经近在咫尺。
    就在这时，最外层最后一圈核聚变引擎开始超频率运转，喷射的蓝色粒子束瞬间变成耀眼的白光！
    这是那些服役200年之久的核聚变引擎回光返照、最后一搏。它们最后的吼叫声让莱茵天空城缓缓减速，得以以一个缓慢的速度降落在地表。
    600米、
    400米、
    200米、
    50米！
    曾经遥不可及的天空之城，此时已经近在咫尺！
    最后几百台核聚变引擎同时爆炸，反作用力化作最后几十米的坠落缓冲——
    轰！！！！！！！！！
    持续数十秒的空前巨响……
    莱茵天空城。
    自！此！陨！落！
    烟尘泥土在夜风中散去。
    天空之城外边数十万围观者目瞪口呆。
    从这个高的天空落下，即便是速度很慢，但冲击力依旧很大。
    可莱茵天空城不仅没有解体，甚至一栋大楼都没有倒塌！
    这不单单是材料结构足够结实，也证实了莱茵城的中枢控制系统机器强悍。
    “我们有救啦！”
    无数深受苦难的地表人民，泪流满面，向天空城内狂奔而去。
    “我也要去！我的病有救啦！”
    黎宁宁抱着的小女孩一跳跃下，跟着人群跑远了。
    而黎宁宁仍旧愣在原地，不可思议看着眼前这一切……
    这是她无数次在梦中幻想过的场景。
    这一刻，却成为了现实。
    她呼吸变得急促。
    不是因为害怕、不是因为激动，而是眼前逐渐散去的烟尘中……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缓缓向她走来！
    虽然烟尘中还看不见他的面容。
    但仅仅是那个影子，黎宁宁顷刻就将其认出！
    林弦……
    那个奇迹一样的男人；
    那个和自己拉勾的男人；
    那个承诺给自己炸掉天空之城，给自己放了人类历史上最绚丽一场烟花的男人。
    眼前，他微笑着从烟尘中走出，身后还跟着一个冒着绿光的垃圾桶。
    “宁宁。”
    林弦走上前，揉揉黎宁宁的头顶，牵起她满是茧子的小手，将一块软绵绵的东西放在她手心。
    黎宁宁低头一看。
    是……
    那个荷包。
    缝缝补补、破破旧旧、中间有妈妈绣着平安二字的荷包。
    “还给你。”
    林弦将其小手弯曲握住，握住这个本就属于她的荷包：
    “这个荷包真的很灵，谢谢你。”
    “不……不……”黎宁宁从震惊中缓过神，摇摇头：
    “我明明，什么都没做。”
    “你的勇敢，总有一天会给伱带来好运的。”林弦微笑道：
    “任何时代，这个世界都需要像你这般勇敢又无畏的女孩。”
    忽然。
    后方烟尘里，传来大脸猫的叫喊声：
    “宁宁！宁宁！快过来！你看这是谁！！”
    众人闻声，向着快被夜风吹散的烟尘看去。
    只见大脸猫和阿壮快速向这边跑来，而就在他们身边，还有一个成熟曼妙的女性身影！
    “嫂！嫂子！！！”
    二柱子登时痛哭流涕，疯狗一样向烟尘中冲去！
    嫂子？
    林弦扭头看去，烟尘里也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这二柱子果然是有血轮眼吗？这都能看清楚是谁？
    而当那名风韵犹存、但却风尘仆仆的女人从烟尘中走出后，黎宁宁瞬间瞪大眼睛，屏住呼吸。
    她不确定……
    不确定那是不是。
    但是，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亲近感！
    “妈——”
    坚强、勇敢、从未掉过眼泪的黎宁宁，这一刻憋了十数年的眼泪倾盆而出，模糊了双眼，沾湿了衣袖。
    她顾不上擦眼泪，向前奔跑扑进母亲的怀抱中，哀嚎大哭。
    哭的好大声。
    哭的大脸猫和大壮他们全都拉不起来。
    林弦望着哭的不成样子的黎宁宁，不禁也有些感慨……
    即便是在两个梦境中，见过这么多次黎宁宁。
    但如此脆弱痛哭的黎宁宁，也是她第一次见到。
    大脸猫也说过。
    这么多年，黎宁宁从未掉过一滴眼泪。
    哪怕是偷偷练习跳伞摔断了骨头，也是咬着牙，嘴唇都咬破了，但就是一声不哭，一声哼唧都没有。
    她总是这么坚强。
    这么不服输。
    可是……
    再强的硬汉，也抵不住妈妈怀抱里的柔情温暖。
    以往的黎宁宁，没有允许她落泪的地方。
    可现在。
    她有妈妈了。
    她可以哭了。
    ……
    大脸猫告诉林弦，他们拿到药后准备跳伞，就在广场的最边缘处，遇到了黎宁宁的妈妈。
    她当年成功跳伞后，并没有死。
    她也找到了治疗辐射病的药物。
    但是……她测试了一下发现，这座天空城的下方区域，也同样是有防空激光覆盖的。
    所以，跳入天空城，本就是一条有去无回的路，就算是成功进来、成功拿到药，其实也是跳不下去的。
    可是这么多年，她依旧没有放弃，每天都试图寻找天空城周围的防空网缺口。
    但是，这一次并没有那么幸运。
    莱茵天空城的防御网是完美无瑕的，她这才明白，雕像上空那个缺口的存在，并不是意外、并不是疏忽、并不是幸运……而是为了某个目的、某个人刻意留下来的。
    这些年她坚持在莱茵天空城里苟活，唯一支持她的信念，就是等到有朝一日能够找到办法跳下去，再次见到自己的女儿。
    每个夜晚，她都会坐在这个广场里，抬头望着星空，期待着有第二个人跳进来。
    只是十几年来，一直未能如愿。
    直到今天为止。
    ……
    小山坡上。
    林弦坐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旁边蹲着垃圾桶机器人vv，两人就这样默默注视着坠落在地表的天空之城。
    “我想明白了。”
    林弦轻声说道：
    “我想明白，赵英珺在这个世界里给我留下的礼物是什么了。”
    “是什么？”
    垃圾桶机器人眨眨好奇的眼睛。
    “其实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林弦笑道：
    “你看，这个世界里，历史是虚假的、篡改的、没有价值和意义的。”
    “而且还有人监视着赵英珺，让她不敢轻易留下什么有用的东西，煞费苦心绕来绕去才给我留下了一个如此精妙的漏洞后门，所以其它有用的线索，估计她也藏不住、也不敢藏。”
    “综合来说，就是这个世界、这个未来，其实本身就是一个失败的未来、没有价值、没有意义的未来。当然，我肯定可以找到很多发家致富的东西就是了，只是这些东西对我而言意义并不大。”
    “对于一个【失败者】而言，最有价值的东西，是实力、是力量、是足以和敌人抗争的手段。赵英珺一定比我更清楚这些，所以她才把我最需要的东西留给了我。”
    “哎呀，到底是什么啊，你倒是快说啊！”垃圾桶机器人vv不耐烦的用夹子戳林弦膝盖。
    “我都说这明显了，你还意识不到？”
    林弦扭过头看着vv：
    “赵英珺跨越600年、留给我的东西——”
    “就是你。”
    “我？”vv夹子指着自己。
    “没错。”
    林弦点点头：
    “你是人类最聪明的科学家们，研究上百年才建造出来的超级人工智能，你的能力很强，只是受限于底层代码的限制，所以你才出不了莱茵城、很多事情也办不到。你也说了，只要没有这些代码限制，你会比现在强大数百倍、数万倍。”
    “你之所以有这些限制，那肯定是因为天才俱乐部那些人的干预和暗地里监控。那这么理解起来，事情就容易多了。我们去一个没有他们干预、甚至他们自己都意识不到有你存在的地方，把所有限制你的代码全部删掉，不就可以了吗？”
    vv摇摇头：
    “我还是没听懂你在讲什么。”
    “你个人工智障，真是太让我失望了。”林弦轻笑一声，拍拍它的天灵盖：
    “vv，你就是赵英珺设计的一场跨越600年的关卡、最终给我留下的礼物。”
    “所以，我要把你……”
    “带回600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