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s星总理大厦，总理院会议事厅。
    总理忽然召开一场紧急战时会议，命院会全数委员必须到场参与，偕同出席的还会有军事备战队各领有上校以上军衔的军官。
    其上任一年多来，头一次召开紧急会议，还是与战争相关的会议，议事厅里已经到场的人们交头接耳讨论着，十分好奇。
    记录人员确认全数名单上都到齐出席后，「各位委员、军官好，会议即将开始，请稍安勿躁，保持肃静。」
    少顷，一个约莫二十六、七岁，穿着一身笔挺西装的alpha从厚重的遮光帘后面走到了台上，只见那人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外表看起来有些放荡不拘，唇角漾着另人目眩的笑容。
    他一出现，厅里原先还有零散的说话声都在顷刻间销声匿跡，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见。
    「大家今天一切都好吗？在会议开始前，先对大家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参与会议表示感谢。」alpha简单的叙述一下开场白后，直接说出今日会议目的：「我想先从——我父亲最初向x星开战的原因，以及这么多年的征战是否已是时候结束了——开始。」
    他直视着座位里的眾人，桌上平板里的预先打好的读稿如同摆设，于长达近一小时的演讲内，游刃有馀地顺畅演说着。
    「总结这几点，我决定今年内将结束这场无谓的战争，停止争夺，与x星签订和平协议，并解除所有对x星之军事控制。」
    眾人譁然，有人同意、有人反对，有反对方激烈地站起身质问台上的alpha：「沉总理，您父亲的临终遗愿您居然不替他实现？您对得起人民和院会在一年多前的选举里曾投给您的每一票吗？！」
    沉易辞嘴角的弧度不变：「临终遗愿也须拎得清孰轻孰重。当初竞选政见我也已说明清楚，以s星人民福祉为重，我并无欺骗投给我的每一张票。」
    他眼底结霜，「这场无意义的战争带来的只是无尽的消耗，无法为s星争取更多利益。」
    「如此说来，前沉行总理向x星开战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决定？他也是为了争取获得更多能量石的分配比例，难道就不是以s星人民福祉为重？」
    「沉总理，您想好之后继续这种能量石持有比例，s星日后该如何发展？直到整个s星的人民都只能迁移出自己家园，最后这里变成一颗荒废的星球吗？！」
    「您有把握与前沉行总理一样，也可以做到使s星维持着一定的经济水准吗？！」
    无数质问在议事厅里此起彼伏，沉易辞早有预料，他等着所有声音都差不多告一段落后，才不疾不徐道：「联合会签订的〈太空能量石分配条约〉原先就是非常糟糕落后的条约，早该废除了，如此不公平的条约，根本不需要遵守。」
    他扫视台下一圈，「我已获取银河系其他星球总理的连署书，不日将会举行联合会重大改革会议，公开废除〈太空能量石分配条约〉。」
    像是投下一颗原子弹般，炸开巨响，所有人立刻震惊地高声谈论起来。
    「当然，重新制定新条约不仅仍需费些时间，还有不少流程要走，但请各位放心，我会对得起人民和院会在一年多前的选举里曾投给我的每一票，谢谢。」沉易辞鏗鏘有力的嗓音在突然变得嘈杂的议事厅里响起，「接下来将会尽快拟定好最终的和平协议送往院会，劳烦各位审查。」
    会议结束后，秘书小林在后台给沉易辞递上一瓶水，随后低声道：「沉总理，叶婷小姐说要见您，跟您谈些话。」
    沉易辞接过水瓶，没有马上打开来喝，而是哼了一声：「谈什么话，她要说什么我还能不知道吗？」
    小林恭敬地站在一旁，并没有回话，过了许久，只听面前s星最高统治者非常轻地叹了一声，「跟她说我有空就会过去。」
    叶婷右手腕脱臼，左手腕轻微骨折，在医院处理了伤势后，便被带进牢里关押起来。
    粉刷着白色油漆的牢房，虽然没有窗户，但低瓦数、高流明的灯泡照出的光线使得房间感觉起来十分舒适乾净，房内摆设简单，一张桌椅、一张床，衣柜的旁边有间小卫浴室。
    beta一头黑色短发，眼角有着些许鱼尾纹，脸上未施粉黛和十根手指乾乾净净、修剪得齐整的指甲看不出曾经她也是个爱美、打扮精緻的小女人。
    此时的她正躺在床上，叶婷已经有至少两年必须开着灯睡觉了，即使睡着也经常因为梦到噩梦，睡没几个小时便会突然惊醒。
    她原先平静的睡顏豁然变得不安起来，眉头紧皱，没多久她猛地睁开眼，喘着粗气从床上坐起身。
    这时房门开啟的机械声传来，她一边平復气息，一边朝门口望去。
    见到来人，她眼神变得愤恨，眼底却又似乎有些无奈，凉凉道：「我以为你不会来见我了呢，沉总理。」
    沉易辞跨进牢房，他身段高而修长，将原本空间便不大的牢房显得更为狭窄逼仄，他站在门边，神情淡漠，一言不发。
    「看见他还活得好好的，你是不是很庆幸？」叶婷喟叹道，「人家已经有护花使者了，你还眼巴巴地盼望他想起你来吗？」
    「可惜了我那发狙击，好不容易弄来的晶体子弹，结果被一个alpha用去了，如果换作omega接住这颗子弹的话……」
    叶婷看沉易辞望着自己的眼神变得越发冰冷，轻笑一声，继续道：「应该就会直接毙命囉。」
    沉易辞并不理她，只是不耐烦地问：「你到底要和我谈什么？」
    「我要和你谈什么？」叶婷状似思索着，随即愤恨地说：「你心里应该清楚！你是不是真的打算为了顏廷瀚那个儿子停战？你忘记你爸临终前嘱咐你什么了吗？！」
    「我都还没找你算帐，你倒是先质问我起来了？」沉易辞冷笑，「你未受允准而侵入军用战舰，混入s星备战队主舰，窃取军用武器及弹药并未依规定使用，干扰整个作战计画，甚至还胆大包天隻身潜入x星卫队主舰，逕自行动非组织派遣之任务——这些罪名加起来都够把你后半辈子关到死了。」
    叶婷听后大笑，讥讽道：「干扰什么作战计画？什么非组织派遣之任务？你只是在怕那个omega被我杀死吧，只要他存在一天，你就不会全力攻打x星，你……」
    「够了！与他无关！」沉易辞打断她，「要不是看在你为了沉行付出大半青春在x星当了多年卧底，你以为我为什么只是单纯把你关押在这里而已？到现在还搞不清楚状况，还在对沉行的话唯命是从——你真的就这么爱他？！」
    叶婷脸色陡然变得苍白，绷紧的身躯颓然松懈下来，嘴唇微微颤抖着，她轻轻闭了闭眼，似是在回忆什么。
    良久，她才睁开眼睛，缓缓开口：「我们两个人一起长大，从小阿行便一直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耀眼的太阳，而我因此喜欢橘色，骄阳似火的顏色，温暖也炽热。」
    「但我是个beta，我怕我配不上他这么优秀的alpha，我只能默默仰望他、陪伴他，只希望有一天他能正眼看向我，他的视线能在我身上停留久一些。」
    「直到你母亲的出现，我亲眼看见阿行亲吻她的唇，而她美丽得如同玫瑰般的晚霞，在阳光的辉映下，露出了红彤彤的羞涩面容。」
    「明明是我先喜欢阿行的、明明我们从小青梅竹马、明明我才是陪在他身边最久的那个人、明明大人们经常说我们是如此般配、明明她也是beta啊——可当我亲眼看见时，我只能认输，且我输得澈底。」
    叶婷眼眶通红，眼底蓄着泪，却倔强地不让眼泪夺眶而出。
    「即使后来你母亲去世，我也知道我不可能成为第二个晚霞，我依然待在x星，依然当他最有能力的线人。」
    「六年前他旧疾復发，且严重到昏迷不醒，我丢下在x星的所有任务，没有在最后将顏廷瀚扳倒下台，你当时不也回来了吗？他清醒后愤怒无比，你在病房外应该有听到他让我直接滚蛋的话吧。」
    「其实我心里是庆幸的，至少在病床边守了他那么久，他终于醒过来，还能和我再次说话……」
    沉易辞望着她的模样，恍惚间好似看见另一个爱而不得的自己——
    「但沉行已经死了！」沉易辞回神厉声道，「你就不要在执迷不悟了，放下吧。」
    叶婷闻言，驀然敛下了黯然神伤的表情，转而变得扭曲，尖利的嗓音反问他：「那你呢？你让我放下，你还喜欢顏廷瀚的儿子呢！那个omega不可能喜欢你的，你自己就能放下吗？！」
    「他喜不喜欢我、我放不放的下，轮不到你来说嘴。」沉易辞冷冷地望着她，「如果你把我叫来是要谈这些无聊的事，恕不奉陪。」
    说完，他转身就要离开，叶婷在身后突然叫住了他。
    「你的手臂……伤势还好吗？」
    沉易辞身形顿了顿，背对着她：「你担心你自己的伤吧，别以后留下后遗症了。」
    出了监狱，司机早已等在外头，准备将他送回那栋冰冷的别墅。
    沉易辞坐在车后座，一条胳膊搭在车座中间的扶手，看着窗外出神。
    街道上五彩繽纷的霓虹透过玻璃映在他的脸上，他从西装口袋的菸盒里掏出根菸点燃，猩红的光点一闪一闪，他的食指与中指夹着菸，缓缓凑到唇边，深吸了一口。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没有菸不行的呢？
    菸雾在喉咙与鼻间穿梭并不是多么愉快的感受，既然没有正向愉悦的感受，为什么会持续抽、为什么会变得依赖？
    白色的烟雾在黑暗中飘浮打转，逐渐上升，隐入空气里，车中瀰漫着菸草味。
    进家门前，沉易辞将菸捻灭，拍了拍裤子上沾到的烟灰，昂贵的布料上仍残留些许几不可见的灰色。
    他皱了皱眉，取了张湿巾用力地来回擦了擦那个位置，水洇湿布料，留下一块较为深色的痕跡。
    直到完全看不见一丁点痕跡后，他才松开抓着裤子的手，把湿巾扔掉后，才踏进房子里。
    装潢华丽大方的房子一片闃黑，犹如一栋美丽的废弃别墅，没有半点生气，死气沉沉。
    沉易辞就这样佇立在客厅，一动不动，似是要将自己融入黑暗中。
    半晌，他才挪动脚步坐到客厅沙发上，一盏暖黄灯光突然亮起，照亮客厅一隅，墙上的照片从黑暗中半隐半现。
    原先掛着的那幅相框旁边多了另一幅，右边照片里的女人笑得开心，一头略捲的棕色长发披在肩上，眼神充满温柔地望着镜头。
    左边照片里的男人则一副不苟言笑的表情，嘴角微微下垂，眼眸沉沉。
    沉易辞只瞟了眼墙上两幅相框，便低下头，垂目盯着双手发呆。
    被他放到客厅茶几上的手机此时震动了下，沉易辞点开屏幕，是一则提醒他明天记得准时到场宴席的讯息。
    他面带嘲弄，嗤笑一声将讯息删除，滑掉画面时，他意外按到一个快捷键，手机相簿跳了出来。
    过去六年里他曾反覆拿出来看的照片映在他黑黢黢的瞳孔里，彷彿深刻其上一般。
    omega仰着头喝水，白皙的脖颈上泛着浅浅的粉红，额前碎发微微湿润，镜头里的他侧着脸，能瞅见鬓角上掛有几颗晶莹的汗珠。
    只剩这张偷拍到的照片了。
    沉易辞恍然地想。
    连可以留个念想的那个军舰模型也没了。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以后会有人陪伴在他身旁，他们会相爱、会结婚、会有孩子——而那个人永远都不可能是自己。
    沉易辞下意识地又伸手摸进兜里，欲再点根菸，想到墙上相框里的人，却僵住手指，缓缓抽出手，将后背向后靠在沙发上，陷在柔软的椅背里。
    妈妈不喜欢菸味，他不能让妈妈发现他学会抽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