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你没来过这里吧

    当艾华斯刚刚进入银与锡之殿时，他就隐约嗅到了血腥的味道。
    死与毁灭的气息弥散在昔日肃穆神圣的银白宫殿之中。被保存师反复加固过的建筑墙体依然无法承受骑士们的战斗余波，此刻已然变得破破烂烂、到处都充满了裂纹与碎石。
    就仿佛这并非是阿瓦隆的王宫，而是曾被毁灭的旧王朝的宫殿遗迹一般。
    当艾华斯从圆桌厅门口路过时，倒是能隐约瞥见玻璃台阶仍旧完整。
    然而圆桌厅里空无一人。没有一位骑士重新坐上圆桌。
    那些幸存的骑士们，他们身上或是染血、或是有伤。
    骑士们零零散散站在银与锡之殿的各个角落。从四面八方向艾华斯投来了不同的眼神。
    有的是哀怜、有的是忌惮、有的是紧张、有的是讥讽、有的是淡漠。
    很显然，他们虽然如今立场一致，但心情与目的也并不相同。
    或许是因为忌惮艾华斯身边的迪奥米德斯，没有一个骑士敢于接近艾华斯、与他搭话。
    而艾华斯只是安静投以注视——依次看向他们所有人。
    艾华斯的目光就像是可怕的催化剂。
    每一个与他对视的骑士都变了颜色。或是与他怒视、或是避开目光、或是逃之夭夭——没有一个人能在与艾华斯注视之后，依然保持着坦然与平静。
    直到德罗斯特大臣迎上来，这种沉默的对峙才结束了。
    “莫里亚蒂主教。”
    德罗斯特大臣挺着他那低头看不到脚的大肚腩，笑眯眯主动迎了上来：“哎呀，您来了啊……”
    他拍了拍自己的肚皮，向着周围扫视一圈。
    不等他说些什么，那些骑士们就都散开了。他们走时匆匆，仿佛害怕自己被德罗斯特注意到。
    艾华斯的嘴角却是微微一扬：“是的，我应约而来了。”
    那种态度，细细揣摩的话……比起害怕，倒更像是厌弃。
    原来就连这些杀害同僚的叛徒们，也看德罗斯特不顺眼啊。
    ——这其实倒也合理，艾华斯心想。
    还是那句话，星锑人根本不可能买通所有骑士。
    他们之所以攻击阿瓦隆，就是因为星锑王国陷入到了无法解决的经济危机之中。星锑必然是连哄带骗将这些骑士们拖到了自己这一边。
    他们中的多数人，甚至可能都不知道索菲亚女王今天要被刺杀。甚至大胆一点的说，可能全都不知道。
    否则在cg之中，就不可能所有人都表现的那么轻松愉快。
    艾华斯一看就知道，他们那种状态明显就是那种松了一大口气的放松状态。假设他们知道这次宴会中德罗斯特大臣会毒杀女王，那么他们之中就必然会有人为此而紧张难安。
    因为这种危险的计划，怎么都会有失败的可能。而一旦失败，他们都将迎来最悲惨的结局。
    威权道途的铁头娃，很少会有美之道途与适应道途的天赋。他们可没有那么强的表演或是撒谎的天赋。
    而艾华斯从那个cg里面，已经隐约感觉到索菲亚女王对德罗斯特大臣的警惕了。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他们可能是被德罗斯特带来迷惑索菲亚女王的……就因为这里的人姿态都很放松、而且人数众多，女王才相信德罗斯特不会动手。
    结果她没有想到，德罗斯特就是要强行动手。
    艾华斯帮伊莎贝尔处理了两个月政务，以他的社交能力早就已经把圆桌厅的骑士们认了个遍。
    这些叛徒里，有很大一批人与索菲亚女王的关系是亲近且信任的。甚至还有一部分立国者家族出身的圆桌骑士。
    除非都被星锑人花大价钱买通，否则只要星锑人打进来了、他们原本稳固的地位反而会变得不稳定。所以从利益角度来衡量，他们是最没有道理会反叛的。可他们又的确在德罗斯特反叛之后选择帮他收尾。
    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
    真正的叛徒并没有那么多。
    艾华斯在裁撤大臣的时候，其实就隐约有这种感觉了。如今完整的看了一遍cg，又和现实中的经验对照，艾华斯就真正确定了下来。
    想来也是。这些懦弱的骑士们连反抗艾华斯的决心都没有。他们根本就没有反叛的胆子。
    他们在这场宴会上这么高兴，是因为他们以为阿瓦隆正在与星锑商量着和谈、联姻。不必再对抗强敌星锑，反而凭空多了一个强大的盟友……他们是为这件事而高兴。
    当索菲亚女王被毒杀，德罗斯特毫不意外的要求封锁现场之时，那些骑士们就知道自己已经没法回头了；当第二个“伊莎贝尔公主”在众目睽睽之下出现，而德罗斯特对她没有任何敌意时，骑士们也就反应过来、知道自己该站到哪一边了。
    骑士们最初或许是因为拿了不该拿的钱、或是犯了不该犯的错，而被德罗斯特绑到了他这一边。结果不知不觉间他们就变成了大多数，于是他们的行为也开始被群体所裹挟。
    而当他们抱起团来时，他们的强大又会吸引来新的同盟者……就像是滚雪球一样，不断壮大着队伍、却丧失了个体的自由意志。最终想要逃都逃不掉，只能跟着已经动手的其他人一同动手。
    他们并不是合谋刺杀索菲亚女王，只是都太聪明、太会看眼色了。以至于在索菲亚女王已死，星锑隐隐控制住阿瓦隆宫廷之时，他们不约而同选择向星锑、以及与星锑人关系密切的德罗斯特大臣效忠。
    这种敏锐的嗅觉、随时更换的立场，也是威权道途的特色能力。
    如今活下来的每一个骑士，手里已经染上了昔日同僚之血。他们已经成为了弑君者德罗斯特的同盟、以及叛国者，再也回不了头了。
    ——就算此时反悔也是一样的死，被德罗斯特就这么顺势清理出去、还要扣上一口叛徒的黑锅。
    那还不如就这么一条路走到黑。
    艾华斯之前扫视每一个人的时候，就是去观察这些幸存的骑士里面，哪些人还会感到羞愧、不安与哀伤，并且对德罗斯特有明显的厌恶。
    这些人或许还可堪一用。
    至少艾华斯还可以给他们一次机会。
    ——而那些反应平淡，对德罗斯特态度友好甚至阿谀的骑士，艾华斯都已经在心里特地记了下来，给他们单独列了一个名单。
    黑色的名单。
    当然，为未来没有发生的事而处罚他们，这是不公平也不道德的。但直接对他们发起调查是没问题的——就当是被匿名人士举报了吧。
    而且艾华斯可以确定，自己肯定能查出来点什么东西。毕竟他们能被德罗斯特裹挟，那就一定会留下点什么痕迹。
    ……若是从这个角度考虑，这次的晋升仪式可是极为难得的机会。
    唯有在破灭之日到来之时，才能确认哪些人至死也绝对忠诚于阿瓦隆、哪些人比起阿瓦隆要更重视自己与家人的安危与幸福、哪些人犹豫不决而被恶徒裹挟却仍有良心、哪些人会毫不留情也不羞愧的背叛友人、哪些人在悲剧到来之时迫不及待喜笑颜开。
    ——在现实世界中难以试探、永远也测不准的“人心”，在这次仪式中明晃晃摆在眼前。
    而且艾华斯还完全不用跟伊莎贝尔解释自己的情报从何而来——因为她也亲自见证了这一切，并且绝对比艾华斯更加愤怒。
    艾华斯若有所思。
    是因为这个原因吗？所以这次晋升仪式才是由鳞羽之主全权负责的……这倒确实有适应道途的“先知”风格。
    对艾华斯与伊莎贝尔来说，当然能算是一种“先知”。他们都能从中得到重要的情报。
    而对“陌客”他们来说，这更是一种先知——尤其是陌客。
    在这条世界线中，真正打崩了阿瓦隆的，正是他所设计出的武装石像鬼。没有能够打穿狮鹫军团的武装石像鬼军团，率领狮鹫军团的大守护者仍是极具威胁的军团。
    他们在现实世界中随便袭击星锑时，星锑几乎没法还手。如果没有武装石像鬼，那最多也不过就是换家。正是因为来自阿瓦隆的这支反击力量被完美拦截，最终战局才会变成一边倒。
    在现实世界中，恐怕陌客是没有机会把它研制出来了。但如今，他将从这个虚幻的世界中，看到“另一个世界的他”都做了什么。
    如果从这个角度考虑……
    那么医师、芝士、橄榄、葡萄他们……会与这件事有关吗？
    艾华斯不免多想了几层。
    至今为止，他所经历的每一场晋升仪式、似乎都是被特别设计的。只有这次仪式，完全由单一柱神负责……那么鳞羽之主选择的这些人，是否也会具有某种意义？
    毕竟祂可是适应道途的柱神，掌握着前知之力的千变之兽。
    ——如果想不明白，那就按照“想必这一切都有祂的深意”来看吧！
    哪怕想多了，也总比想少了好。
    想到这里，艾华斯又谨慎了几分。
    他看向德罗斯特大臣的脸上，挂起了自然而亲切的微笑。
    在这个变化莫测，满是谜语、情报与暗示的仪式里，唯有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傻逼，还是那么的让人想杀。
    这种稳定性简直可以说是逻辑基点了。
    真是令人感动。
    ……那自己这次可得好好把握德罗斯特“死而复生”的机会，把现实里没机会拷问到的情报给扒干净才行。
    艾华斯心想。
    德罗斯特大臣立刻读懂了艾华斯的眼神，有些疑惑的挑了挑眉头、沉默的愣了一下。
    德罗斯特作为第四能级的威权者，虽然不像是第五能级的那几位一样、能够轻而易举识破谎言。但他也能察觉到他人内心的真实态度。
    这也是威权道途“领导术”的一部分。
    洞察内心、洞悉谎言，识破他人的潜台词与意图。德罗斯特轻易就能看出，艾华斯此时看向自己的眼神之中，并没有半点的恐惧、愤怒与不安。
    反倒显得友善与……慈悲？
    贸易大臣德罗斯特有些摸不着头脑。
    若非是自己真截获到了来自艾华斯的告密信，并且审讯夏洛克的时候、还旁敲侧击猜出了他有同伙，否则他还真以为艾华斯是被自己抓错了的。
    ……他是不明白，自己找他来是干嘛的吗？
    就在德罗斯特心中冒出了这样的念头时，迪奥米德斯的话完全误导了他。
    “德罗斯特先生。”
    迪奥米德斯微微行礼，冷淡而平静的说道：“我去邀请艾华斯先生时，被莫里亚蒂教授强硬的阻止了。
    “——是艾华斯先生主动跑出来，说要见您的。”
    “哦？”
    听到这话，德罗斯特大臣就感兴趣了。
    虽然迪奥米德斯对自己的称呼很疏远、尽管两人之间在一些小事的立场上有微妙的不同，但德罗斯特绝对信任着从小看护自己长大的这位老管家。
    既然迪奥米德斯这么说了，那就说明艾华斯就是在绑架未遂的情况下、自己找上门来的。
    那可真新鲜。
    老鼠跑去找猫吃饭是吧。
    那倒是的确可以先听听看，艾华斯想要点什么。至少这态度就和赫尔墨斯家那小子不一样。
    于是德罗斯特大臣拍了拍自己的肚皮，发出了爽朗的笑声：“好啊，那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谈。
    “——就去女王寝宫，如何？莫里亚蒂主教，之前应该还没机会来过这里吧。”
    ……你猜？
    艾华斯心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