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永恒的长度

    原本的故事里，“不灭的灵魂”只被描述会升到天国。
    而在海鬼婆的讲述下，尽管海中智者们知道“不朽灵魂”的存在，但其去向却依旧是个谜。
    可能上升，可能下堕，甚至可能转生：
    “当一个老者离世时，亲人们为之发出第一声哭泣时，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另一个婴儿就会发出同样响亮的啼哭声。死亡和新生是一对连体的孪生姐妹，她们从来都紧紧相拥，永不分离。”
    莱茵确信，这一说法和原作没有一个字相同，其核心内涵，和基督教经院哲学的思想也也截然不同，并未暗示某个唯一神灵的存在，反而有点类似佛教的轮回转世，冲谈了原本的神学韵味。
    这是否说明，在这个奇幻世界里，“人类的灵魂永恒不灭”只是一种客观的自然规律，并不比“水自高向低而流”和“太阳从东升西落”更特殊。
    人类的灵魂不朽，并非是唯一神灵的馈赠。
    这个世界，很可能没有什么上帝，没什么天国！
    ——假如真的天国有的话，也不是由某个唯一神所创造的，只是诸多灵魂的天然归宿。
    从爱丽儿听到海鬼婆讲述不朽灵魂去向后，没有任何惊异疑惑，而是保持默认的表现来看，莱茵判断，人鱼老祖母对不朽灵魂的说法，和海鬼婆刚才所说的，没有不同。
    这个奇幻魔法世界，大概确实不存在一个全知全能的上帝。
    想到这儿，莱茵悄然松了口气。
    ——这也符合莱茵来到此世后建立起的认知。
    在这片魔法大陆中，至少在西方诸国，各种神灵信仰广泛存在，但类型多种多样，也基本没有强势的一神教存在。
    “好了，人类，我承认，你们确实比我想象的更聪明，也更博学。”海鬼婆说：
    “告诉我，人类，你是从哪儿知道，不朽灵魂的秘密的？”
    海鬼婆从一开始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就没有指望两个人类能够回答出来！
    即使是海中的智者，也只有少数知晓这一秘密。
    何况人类学者呢？
    人类的寿命太过短暂，而人类的学者也太过健忘。
    不同于没有脚的人鱼，海鬼婆有双脚，可以暂时踏上陆地。她曾经到海面上去，见过了许多人类世界的学者。
    那些白发苍苍的人类智者们，自诩无所不知，却没有一人知道，他们所拥有的最珍贵的宝物是什么。
    或许，世上的智慧生灵就是如此，更容易惦记自己所没有的东西，而总是遗忘他们所拥有的。
    但如今，这位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孩子，竟然知道灵魂的秘密？
    海鬼婆不由自主警惕了起来：
    “作为人类，却能来到这深海国度，这在深海国度的历史上绝无仅有。”
    “向我在打听玛琳菲森和女巫集会的情报。”
    “知道不朽灵魂的秘密。”
    海鬼婆冷冷质问道：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莱茵理解海鬼婆的惊愕。
    要不是读过原作，加上人鱼公主刚才想出答案的表现提示了自己，莱茵相信，他也绝无可能在如此紧迫的时间下想出答案，破解谜题。
    莱茵优雅地行了个礼，不失礼貌地回答道：
    “只不过是，一个在旅行的学者和他的朋友罢了。”
    这不是一个谎言。
    在史诗和故事中，魔法师从来都是见识广博的学者。
    对于许多魔法师来说，知识是比魔法更常用的武器。
    海鬼婆冷哼了一声，显然不太信服这个答案，继而说道：
    “可是别忘了，只是解开第一个谜题毫无意义，你们还要回答后面两个问题，我才会告诉你们黑女巫玛琳菲森的情报。
    “之后的两个问题，你们要是有任何一个回答不上来，你们也拿不到想要的答案。”
    “仅仅一个问题都难成了这样，不愧是海鬼婆索要的代价啊。”人鱼公主在心底感慨，又有些忐忑不安：
    在莱茵和奥萝拉之后，她也要向海鬼婆祈愿，长出人类的双腿，到陆地上去，和王子在一起。
    面对两个人类的问题，海鬼婆选择以三个问题作为交换。
    针对她的愿望，需要付出的价码必然不同。
    那么，代价会是什么呢？
    “接下来是第二个问题，听好了，人类。”
    奥萝拉和莱茵严阵以待。
    参考第一个问题，下个问题很可能也是某种谜语，要用智慧才能破解。他们已经竖起了耳朵，真怕错过了长串谜语的细节。
    海鬼婆高声道：
    “人类，你们已经知道了，第一题的谜底：永恒不朽的灵魂。
    “那么，请告诉我，永恒有多长？
    “永恒是一百年吗？是一千年吗？或者是一万年呢？
    “聪明的人类啊，请告诉我，永恒的长度吧。”
    在听见这个问题时，已经做好准备随时开始头脑风暴的奥萝拉，险些没缓过劲来。
    一边的人鱼公主爱丽儿也惊呆了。
    这算什么问题啊？
    居然不是一长串谜语吗？
    奥萝拉觉得海鬼婆的这个问题，简直莫名其妙。
    “既然是永恒，又怎么会有长度的概念呢？这完全是自相矛盾的问题。”
    少女完全无法理解海鬼婆提问的逻辑。
    这个海之女巫怎么总提这种奇奇怪怪的问题。
    “老师，永恒不就是无限长吗？”奥萝拉低声对一旁的老师道。
    “从事实来说，确实如此。”莱茵轻声道，“但这估计不是海鬼婆想要的答案。”
    奥萝拉本着试一试不愧的心态，回答道：
    “永恒，就是无限长的时间。”
    这一次的问答，没有错误次数的限制！
    何况，谁又能说她的回答有错呢？
    海鬼婆笑了：
    “是啊，那么永恒——也就是无限长，到底是多长呢？”
    海鬼婆讥讽状的笑容，让这个年龄尚小的女孩有些恼怒了。
    倘若这里不是万丈深海中，不是在大鱼肚子里，她可能会考虑拔出宝剑，再在闪烁的剑光下继续双方的友好交谈。这么一来，对方无疑会友善得多。
    “无论面对什么谜题，锋利的剑都是通用的解答。即使是最愚钝的武夫，也可以用这种简单的答题思路，破解智者设下的、最难的谜题！”奥萝拉忍不住想。
    发现金发少女瞥了眼腰间的剑，莱茵猜到了少女的所想，在心中嗤笑。
    不愧是你啊，公主殿下！
    不过，作为一位有德行和智慧的老师，莱茵还是压低嗓音劝阻起未来女王的暴力想法：
    “我的殿下，我知道你想到了什么。在我的故乡，最厉害的棋圣也做出过类似的选择。
    “我知道你只是想一想，不过，这完全没必要。”
    虽然海鬼婆在这大海国度的名声差到极点，即使杀死她估计大家也只会欢喜。但在莱茵看来，对方并没有亏欠自己，最多像是在故意刁难他们。倘若用武力恐吓，不算一个好选择。
    奥萝拉轻轻颔首：
    “所以这个问题该如何回答？我的老师。”
    永恒有多长？毫无逻辑的提问。
    如果说上一个谜题只是考验知识和智慧，这个谜题就太过古怪了，完全缺乏入手的方向。
    “注意到了吗？刚才海鬼婆在给我们讲述不朽灵魂的特别时，使用了诗一般的描述。正如上一个谜题，也是如诗篇一般。
    “我想，这代表了她想要的答案的方向。
    “罗丝王国未来的王啊，你做得很对，思考问题时确实充满了逻辑。
    “然而，世上大多数的事情，不完全是逻辑和辩证所能涵盖的。试试看，去用童话书里的思维方式，来回答这第二个问题吧。”
    用童话书里的思维方式……奥萝拉琢磨着老师的话。
    另一边，爱丽儿见到两个人类朋友正在低声交谈着什么，愈发担忧起来。
    可能是因为天生喜欢人类吧，她如今发自心底地希望两个人类朋友能答出问题，获得想要的答案。
    奥萝拉还在沉思时，银发少年一步上前，如同坐在篝火间讲故事的吟游诗人，娓娓道来：
    “在大海之上，在人类生活的陆地深处，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座钻石山。
    “这座钻石山可大了。如果想要往上走，要花费一年时间才能攀登至山巅；如果想横着绕过这座山，也要花费一年的时间；假如就这么径直往深处走去，走到山的背后，同样要花费一年。”
    爱丽儿听着莱茵回答，思维飘飞：
    “那确实是一座很大的山啊。比我漂浮到海面上所见最高的山峦，都要大得多、雄伟得多。
    “更壮丽的是，那座山还是用钻石做的——我在海面上眺望陆地时，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山。
    “原来，在人类的世界里，在远离大海的陆地深处，还有这样壮观的景象吗？”
    想到这儿，人鱼公主对“长出双腿前往人类的世界，到人类中去生活”愈发向往。愈发期待起海鬼婆实现自己的愿望。
    ——她已经向往了人类的世界太久太久了，即使是在见到那位美貌的王子之前。
    “可是，这座山和永恒又有什么关系呢？”爱丽儿忍不住想，不明白莱茵的用意。
    莱茵继续回答道：
    “每隔一百年，有一只鸟就会从远方飞来，用它的嘴在钻石山上轻轻啄那么一下，然而转身离去。
    “等到鸟儿再一次回来时，又是下个世纪了。
    “住在山脚下的那些人类，许多穷尽一生也无法看到鸟儿来这么一趟。
    “只有最长寿的老者，才有可能在整个生命中见过两趟鸟儿飞来的奇迹，将这份阅历作为引以为傲的资本。”
    海鬼婆轻轻感叹道：
    “是啊，人类的寿命相比我们来说，就是如此短暂
    “这确实是一个关于生命的，关于时光的美丽故事。
    “但是，这个故事和我的提问，有什么关系呢？你有提到永恒的长度吗？”
    莱茵露出微笑，讲出了故事的结尾：
    “等整个钻石山都被那只鸟啄掉后，永恒的第一秒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