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5章 165鸟儿啊，请纵情高歌吧

    有人听到了，有人听懂了。
    藏在音符肌理下的谨小慎微，美的像是上帝抛向人间的一道彩虹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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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幽幽已经尽可能避免从钢琴前的小小身影中挖掘这段旋律演绎背后的前世今生。
    但车琳指下散发出的感召力又令她不可抗拒。
    情感是音乐艺术的生命，隐蔽含蓄的琴声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抓住她的神经不放，终是勾出她脑海中的童年情景画面。
    同样的孤独，同样的身处人群之外。
    林幽幽听得懂车琳想要说什么，尤其当车琳左手接过右手双音旋律。
    双手交替功能后，声响呈现出的失衡让她感受到一丝挣扎。
    再次将无助的音乐形象强化，阴暗的旋律向下，持续向下，失控一般地向下，连带着整个舞台的光线也渐渐暗淡下去。
    直到视域里只剩下坐在聚光灯下的少女，坐在一片黑暗之中依然在奋力地指尖跳跃。
    只是琴声越来越小，越奏越慢的颤音，终于像是不受控制地一头坠落进黑暗之中。
    当la的颤音最终停到了一个不和谐的si音，林幽幽皱了下眉头。
    车琳弹错了？先结束了波音，把颤音遗留到了最后？
    可即便这么处理，按照演奏法，la的颤音在la与si的快速交替轮回中最后要回到la，才算是结束。
    车琳不可能犯这种错误。
    听到这里，她忽然又失去了方向，没有回到主音la的变奏尾声让她感到一阵冰冷。
    如果用颤音来描绘这段音乐的下坠感，回到la才是落地，可停在si上，是否意味着坠落远远没有结束
    只是整个音乐厅，随着车琳缓缓从si音抬起的右手食指，陷入了窒息般的宁静。
    无论如何，第六变奏已经结束。
    可应该紧随其后的第七变奏并没有如期而来。
    没有人敢在这一刻呼吸，所有人都紧紧地盯着钢琴前。
    没有回归主音的旋律段落如同没有落地的双脚，但是这段旋律确确实实到这就结束了，方正整个人兴奋得面红耳赤。
    这一波音乐的戏剧张力被车琳最后留下的si彻底拉满！让人无法不对下一变奏的情绪释放充满强烈渴望。
    神了，这孩子神了。
    在他看来无论车琳是无意还是有意留下这个“错误”，都足以说明这一点。
    他愿称这一刻为神演段落。
    来吧来吧天才女同学，继续释放你的天才潜能吧！
    一旁齐国娟在车琳收手那一刻也起身坐正，孩子这段尾声处理实在有点像实验音乐。
    距离车琳收手已经过去两秒，现场气氛并没有因此而松懈，反而显得更加压抑。
    吴丽娟、魏三碗、陈文昌、李庆、潘越、林幽幽、霍晓东、汤少冲、聂广平，每一个人都带着想法各自等待着。
    吴复生单纯地期待着一个手臂爆发。
    李安不得不承认剧本已经失控，他清晰地记得蓝天杯的决赛上，车琳的第六变奏还如春日夜下的蝉鸣流水。
    并且孩子在台下的练习中，没有一遍是把第六变奏和第七变奏断开来弹的。
    但是他有一种预感，小车已经做好了最后的选择。
    既然如此，那就来吧。
    李安心里默念着，同一时刻，钢琴前的小车动了。
    师生二人心意相同一般，升格镜头下，小车缓缓抬起手臂。
    砸！
    “噹！”
    势大力沉的一击带着浩瀚的史诗感！
    一组低沉的琴弦嗡鸣像是一头受伤的野兽自扬起的响板中冲出，冲向音乐厅顶。
    三秒休止符之后，音乐再次以有声进行。
    “噹！噹！噹！！”
    紧接着，令人目不暇接的三组激荡和弦在她的手臂推动下硬生生地推出三道霹雳一般。
    两条干柴般的细小手臂，再次爆发出与其不符的爆发力。
    每一组大和弦都释放出生猛火力大的震撼效果，带着同样的不甘和同样的飞儿扑火。
    上一次，车琳在这里倒在了舞台上。
    这一次，她能感受到体内用之不竭的充沛力量。
    并且每一次落臂她都能感受到情绪又上了一个台阶一般。
    “噹！！噹！！噹！！”
    老师，你听见了吗。
    小车脑海里呼唤，每一脚踏板都像是为了将她的声音传得更远，传得更响。
    传到每一个人耳边的清晰和声进行再度让人感叹。
    陈文昌全神贯注地感受着这踏板技术，每一次和声转换都没有一点点杂音。
    这点其实并不难做到，他自信蔡丰年演奏这一段也能做到这一步。
    可如果在如此刚猛连续推和弦的情况下，蔡丰年还能做到每一个踏板都踩得这么干净嘛。
    他不敢肯定。
    但他可以确定，今晚过后，蓉城钢琴圈将诞生一个可怕的角色。
    他已经无法把这个叫车琳的孩子当成一个寻常的天才琴童来看，他一直都在注意这个孩子的神情。
    这个孩子身形虽稚嫩，甚至比起同龄孩子显得要瘦弱许多，但眼神中流露着不符合年龄的成熟。
    同龄的孩子还在演奏音符，可这位小小年纪已经可以演奏经历，这已经不是天才两字可以形容。
    尽管仲永之伤的悲剧已经不止一次又一次在今天循环上演，可他看到这个孩子的目光和琴声中已经有了对生活的洞见。
    好苗子。
    李安收了个好苗子。
    陈文昌希望李安能好好培养这个孩子，引导着这个孩子正常走路就好，别走了他的老路。
    望着舞台，听着演奏渐渐走向平静和谐，他在想如果当初不是他和蔡丰年的父母那么逼着蔡丰年，不给蔡丰年那么大压力，蔡丰年今天脸上的笑容会不会多一点。
    随着车琳结束第七变奏，陈文昌在想如果他是今天这场比赛的打分评委，他会给车琳一个最高分。
    尽管他是蔡丰年的老师。
    这届比赛，无论是接下来的高中组还是大学青年组，都是以选拔为主，从选拔的角度，车琳身上显露出的光芒已经盖过了现场所有人。
    但比赛终还要回到综合考量，横向对比三个孩子的曲目以及各种技法的运用和音乐风格的把控，别尔克维奇改编的这首帕格尼尼终究太小。
    如果车琳只能弹到这里，冲击量也只是和另外两个孩子打成平手。
    不过已经很不容易了。
    当了十几年评委，他还是头一次听到能和贝三莫八打成平手的别尔克维奇帕格尼尼变奏曲。
    要知道贝三和莫八的演奏者已经是蓉城新一代琴童中的翘楚。
    别急，孩子。
    你的路还在后面。
    陈文昌心里喃喃着，伴随着第八变奏重回轻快。
    音色清新如午后蝉鸣，阳光之下铺展开放了一路向日葵，所呈现的色彩弥漫着十三岁少女的纯真，一直开到秋风中沉醉荡漾着的田野。
    整个音乐厅的气氛与刚才疾风骤雨般的激烈紧张形成了强烈的色调对比。
    小鸟愉快地从麦田上空飞过。
    穿过溪流，穿过森林，穿过第九变奏，唱诗班的旋律在湛蓝的天空下熠熠生辉。
    安静祥和的曲调如大自然的恩赐，抚慰着人心，淳朴温暖。
    小鸟像是已经找到了方向，坚定地飞啊，飞啊，带着歌声的翅膀，所过之处，偶尔停留片刻好奇地打量一番新的世界。
    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明亮，那么令她向往。
    尽管错过了实验的报名时间，但是车琳觉得这个春天她已经收获得够多了。
    她很满足。
    距离石坡中学的艺术考试只剩下最后十天，对于她而言，小学毕业前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此刻最后一个变奏。
    现在她要兑现在心里给老师在蓝天杯决赛前许下的承诺。
    车琳要赢。
    随着耳边最后一个音消逝，车琳神色一凝，她的表情变化连带着钢琴周围的空气都凝重起来。
    抬手再落！
    如同解开封印的速度，终于出现在她的十个指尖。
    只见她的双手以迅雷之势，在黑白方寸间带起一阵漫天迷雾。
    小鸟儿狂风般盛开翅膀，再一次向着远方的黑暗冲去。
    浓烈的情感爆发在舞台上空，火一样的吞噬力，水一样的浸透力，水火交融便是她意志所在！
    豆大的汗粒随着她摆动的头颅肆意挥洒，疾驰的双手像要撕开前方所有的阻挡。
    这一刻，没有一双眼睛不为之动容。
    少女掷地有声的呐喊此刻就在他们耳边呐喊。
    方正已经湿了眼角，太悲壮了！
    渐渐的，一个又一个观众，用呼吸跟着炙热琴声上下起伏起来，渐渐的，每一道加入的呼吸都像是变成了一只小小鸟儿，跟随冲在最前方的那只小鸟，一起向着前方的黑暗最后冲去。
    冲呀！
    冲破黑暗，光明就在眼前！
    只是，只是。
    只是音乐已经来到谱面最后的最后。
    就差那么一点，吴复生此刻的注意力已经全部集中在舞台上，全然没有留意到身后单号入口门框旁的那道孤单身影已经不见了。
    金佳琪也有些遗憾，她不知道是为了自己的脱手而出遗憾，还是为了车琳的演奏遗憾。
    终究是曲子的框架太小，纵使是车琳将演奏发挥到这个地步，也不可避免因为曲子本身改编得单薄而无奈就这样收场。
    尽管已经精彩到无法形容了。
    或许这就是人生吧，总会有些遗憾，随着一门之隔远远就要熄灭的舞台琴声，她就在心里鼓鼓掌就可以了。
    总之这趟蓉城之行，她收获还是很多的，认识了许多美食，认识了一群有生命的可爱的人。
    比如那对令人羡慕到爆炸的情侣，钢琴和长笛，真绝配。
    比如那些她能记得名字的小朋友，王小虎，李彤，刘丰瑞，还有小车琳。
    还上了一节莫名其妙的公开课，就是那晚和小车琳在琴房里聊了许多之后她才发现音乐原来真的会是一个孩子的所有精神依靠。
    还有九龙沟之行，让她见识到吴复生也算是有点男人面。
    还有那位谜一样的桂味小姐，那气质连她一个女人都忍不住赞叹，更何况对男人。
    对了，还有她也终于穿了一次小裙子。
    对不起了冲哥，我得走了。
    金佳琪低头看了一眼被吴复生摸了半晚上的右手，露出一个苦涩笑容。
    县长，再见。
    重新抬起头，金佳琪吸溜了一下鼻涕，接着向前走去。
    可就在她迈出左脚的那一刹，身后的琴声死灰复燃一般，像是忽然被点着的汽油桶，火光冲着她的后心飞来。
    猛然回过头！
    隔着音乐厅的门框，望着远远的舞台，金佳琪复杂的目光闪烁着难以言喻的光芒，小车竟然没有选择在乐谱结束停下！
    而是在完成谱面的琵琶音之后继续向他那晚示范时，继续向上向后挑战了三个八度的琴音！！
    天呐。
    金佳琪喃喃着，这个孩子内心到底在受什么支配。
    观众席，后台，所有人已经目瞪口呆，包括霍晓东，蔡丰年赵梦甜。
    除了李安重新紧攥的双手！
    激荡辉煌的尾声琶音响现场的每一个角落，就连年久失修的音乐厅墙壁上，蔓延在朽木纹理中的绿色苔藓，也在这一刻被光明的宏大音响照亮。
    像是大华彩一般的华丽段落在这一刻，终于超脱了这首作品本身的框架。
    钢琴前，车琳已经挤干了全身上下最后一丝力量。
    她甚至已经不知道自己的双手在干什么。
    只能听到耳边飞舞的琶音在舞台的暖光下生出了一圈圈氤氲。
    支撑着她的只剩下最后一个信念。
    车琳要赢！
    为老师赢下这一城！
    所有意念在这一刻重新汇聚成一股新的力量。
    跑完最后一组琶音，她双臂一跳在键盘上空划出两道抛物线，转瞬整个身体像是再也承载着不住千钧之力，整个身体向前不受控制压下。
    七根手指骤然坠落，将七根琴键凶狠地钉在蓉城杯的决赛现场！
    “噹！！！！”
    一秒。
    两秒。
    三秒。
    时间一秒一秒在空气中。
    直到钢琴尾音在舞台暖光下一悄然不见。
    静。
    整个音乐厅仿佛被禁锢一般。
    忽然。
    “bravo！”
    观众席后排，一个人高马大的身影率先起身。
    方正用尖叫打破了现场的沉寂。
    紧接着。
    “哗——————”
    舞台被掌声掀翻。
    “哗——————————”
    听到了掌声，胸口起伏不停的小车缓缓扶向钢琴，借力从琴凳上站起。
    再转身。
    她眼睛被汗水蛰的有点睁不开，但她能感受到大家在为她鼓掌。
    小车眯着眼笑了。
    她只觉满脸汗粒变成了一只只小小鸟。
    驮着明晃晃的阳光，雨点似的从她下巴滑落。
    “老师。”
    小车抬手揉了揉眼睛，这次她穿过掌声看到了老师。
    老师也在看着她笑，也揉着了揉眼睛。
    “哗————————”
    又一波掌声袭来。
    车琳对着老师的方向九十度鞠躬，转身向着后台走去。
    后台入口，堵在最前面的蔡丰年下意识为她让开了一条路。
    “本轮最后一位登场选手”
    同一时间，灯火通明的蓉院大门外，金佳琪抬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胡杨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