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书

    凌晨。遗忘森林。
    小罐头立在一棵树的枝头，冰蓝色的眼睛在黑暗里闪着奇异的光。
    它环视着周围摇摆不停的树叶树枝，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此时的风速、风力、树枝韧性的影响……
    当然，这一切的计算过程，不到半秒。
    风停下的一个瞬间，小罐头后肢一蹬，如流光般飞跃出去。
    这道黑光，从附近数十棵参天大树的树冠一一掠过。
    风又起来了。
    从风停，到风起，这其间所用的时间常人或许都感觉不到。
    但对小罐头来说已经足够长。
    它重新落回了最开始的树枝。
    它半眯着眼睛，不动声色地注视着方才被自己踏过的树枝。
    一秒，两秒……
    三秒之后，有的树木轰然折成两半，有的毫发无损，有的被齐齐整整削下一根树枝……
    所有的结果，都与小罐头一开始所设想的一致。
    小罐头舔了舔爪子。
    这一切，都有了解释。
    “让他们碰我的宝贝书？绝不可能！”
    老村长神色非常坦然：“九岁哪里大了。”
    灯塔顶层。
    *
    初九回到旅馆又等了好一会儿，老村长他们也回来了。
    上次找贺老先生借的两本《律令汇编》，说是在六个月内归还，如今已过去四个月了。
    初九知道自己扯不开小罐头，只能加快步伐，速速爬到了顶层。
    老村长神采飞扬，脸上的褶子都快熨平了：“拿到了，拿到了！”
    不过？
    “不是所有村子都能像咱们豆子村这么坚强，能在各种天灾人祸里挺下来的。”
    最后，大家伙儿都默默跟在老村长身后，直至将他送到了村口的马车旁。
    马车走出去没多远，比道格拉斯还要健谈的劳伦，笑容满面地问老村长道：“老先生……”
    老村长：“您请讲。”
    “他说，‘以前想到用这把钥匙去换钱，总觉得是‘救穷’，担心用完就没了。但这次是‘救急’，只要用好了，以后就不会再一直受穷了。’”
    “种子、农具、水渠、鸡舍……都够了！”
    初九照做了。
    大家一见老村长穿得如此周正，先是不解，后是询问——
    贺老先生：“还听说，你们的村子里，如今住着羽族？”
    “黑麦子村和豆子村？”
    由于书太沉了，他只能先拿出一本，然后很费力的、举重一般举起来给贺老先生检验。
    唔……
    初九、道格拉斯还有现任的异能者巡维队队长劳伦，都已经在车上等着了。
    这一趟，初九是要去海月城还书。
    *
    贺老先生并未理会初九的沉默，自顾自继续问：“听说你们还搞了个矮兽人铁匠铺？”
    对于那些没有聘请异能者而又不得不出门的旅人而言，这种小型路牌的周边，是他们唯一可以停下来安心休整的地方。
    此时虽隆冬已过，但海风还是阴冷刺骨，吹得人脸颊发痛。
    满脸的褶子，牙也掉了两颗。
    直到出了灯塔，初九还是觉得脑子里发懵。
    天花板上垂下的旧式枝形吊灯上，稀疏点着几只蜡烛。
    初九当时不知道“钥匙”是什么，现在依然不知道。
    “我走之前……一定会给你找到新家的……”
    道格拉斯正色道：“小九，村里现在新来了十来户人家。这些人有的是多少有份家底，想到村里来做些事，也有的是穷得吃不起饭，听说村里能给种子给地给农具还不交税，这才搬过来的。”
    难怪连道格拉斯都这般激动。
    道格拉斯解释道：“这钥匙，确实就是一把钥匙。黄铜打造的，上面刻了海月城城主的私人印鉴。”
    初九站在小型路牌下方，抬头望着上面模糊不清的字：
    “现下马上就要春耕了。就像咱们之前盘算过的，这次春耕若是顺利，保证了大豆的产量，再把你所说的棉花和甘蔗都种起来，豆子村今年就不用发愁，这个底子也算搭起来了。”
    老人枯瘦如柴的手轻轻抚了下小汤团，低声念叨着：“别怕……”
    道格拉斯道：“老村长是要去‘送钥匙’。”
    “我就跟他们说，豆子村的老村长，空闲时教了好几个孩子认字，像我们前队长道格家的孩子，现在就跟着老村长学认字呢。”
    *
    好在小罐头不由分说地护住了初九，用它小小身体挡住了劈头盖脑吹来的风。
    “老村长不愿意，为此还和人起了冲突……”
    道格拉斯和劳伦索性找了个罕有魔物的安全地带，停下车，接老村长下来吃点干粮、稍作休息。
    *
    道格拉斯直接截断了他的话：“小九，你已经出人出力，做得够多了。你年纪轻轻，将来用钱的地方多的是，总不能为了村子还让你来出钱。”
    但此地绝对算不上温暖，也算不上气味清新。
    初九想着老村长路上或许会需要帮忙，自己的无限背包多少能派上用场，便主动一起了。
    村里虽穷，大家却都格外友爱，会互相照顾拉扯；
    “翡翠镇……”
    考虑到车上有老人家，道格拉斯特意放缓了车速。
    初九听马尔科说过，那位和他签协议买下100份蜂蜜的大商人，名字便是“巴哈特”。
    而且他之前就有些不解：为什么在这样一个破落偏远物质稀缺的村子，村长会是一位这样憨厚、正直，甚至还会被黑心商人欺负的理想主义者？
    这老人家的脾气……确实有点古怪。
    这里可不是蓝星，三岁小朋友都能捧起一本绘本，一边流哈喇子一边看。
    贺老先生只瞄了封面一眼，也并未翻看，只道：“放那边上。”
    劳伦：“是这样，我姐姐的孩子，今年九岁了。”
    贺老先生：“让巴哈特买下蜂蜜的村子，就是你们村吧？”
    “当时是海月城城主从中斡旋，才了结了这件事。”
    而且初九也说，陆清晏的异能有限制，不可能长时间出现。
    “啊，小九你可能年纪小，没听过‘学院’这个词吧？”
    “琥珀镇……海月城……”
    初九忙道：“您放心！我们誊抄的时候，都是万分小心戴着手套的，绝对没有伤着这本书！”
    劳伦喜得眼睛发亮，就如同那天要到了矮兽人的爪爪印一般，脸上神采飞扬，嘴里不断念着“好好好”“给您添麻烦了……”
    他和上次一样，将羊皮纸信笺从门缝里塞进去，在里面写明了此行的来意。
    老村长在村里教孩子们认字，这是他一直都知道的。
    “这孩子吧，挺顽皮的……”
    比如阿满，当时杜爷爷就是想着老村长能教他，这才把阿满送了过去。
    初九原本想着，等“甘蔗”培育好了，自己带着能批量生产的糖果去“宝石糖果铺”时，再一并还这套书。
    道格拉斯笑道：
    都唠叨过一遍之后，他拄着拐，由阿满扶着，慢慢往村口走去。
    “除非……”
    “你要借，也可以。”
    这么多年过去，除了肩膀有些紧，肚子上的扣子扣不住了以外，其余的倒都还服帖。
    或许是突然拿到一大笔钱而导致的紧张吧。
    初九急道：“我这边有……”
    “你借这种书，多半是要借给那些脏兮兮吊着鼻涕的娃娃。”
    贺老先生这才道：“拿出来我看看。”
    嗯，我可以！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
    沉重的木质挡板与厚实的窗帘隔绝了外面的风声水声，也阻挡了呼啸不停的阴冷海风。
    小罐头如是想着。
    原来，这个自己从未见过面的黑衣男子，这个据说有着和自己一样冰蓝色眼睛的人类，这个会偶尔让初九露出难过表情的异能者，竟是自己召唤而来。
    初九忙道：“听过。”
    要知道，羊皮纸的书都是都是又厚又重的，成年人翻起来都费劲。
    吊灯下，一位裹着羊毛长袍、胡须就快和袍子一样长的驼背老人，背着手问道：“你就是，豆子村的初九？”
    初九不解地收好信，踏上了台阶。
    说到这里，他心里又泛起几分好奇：这位老村长，还和海月城的城主有来往？
    “不但有，而且还有不少。”
    “唯有一点，城主说，豆子村若是真做出了那个什么糖，他们要每年抽5%的利润。”
    屋子里顿时亮堂了不少。
    他低下头，想着豆子村种种让他觉得或佩服或震惊的大事小事……
    空气里虽然没有什么海水的咸腥味了，却多了浓厚的羊皮纸与油墨味。
    尽管如此，在马车里颠了一上午后，老村长的脸上还是显出了疲态。
    回去的路上，老村长的精气神肉眼可见地变好了。
    “不过那个黑麦子村好几年前就没人住了，现在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荒村，里面的野草恐怕都有一人高了。”
    道格拉斯低叹一声：“小九，你知道老村长以前是住在海月城的么？”
    ……他似乎真的很强。
    屋里没有镜子。
    初九眼睛一亮，正要感谢老先生，却听见一声拖长了的“不过……”
    老村长走到窗户边，望着脸上荡着笑容、浑身都洋溢着喜气的邻居们，轻轻出了口气。
    看着老人家那明显体力跟不上的模样，初九不禁偷偷问道格拉斯，老村长这次究竟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这么费力地去一趟海月城？
    贺老顿时提高了声音：“什么？誊抄？”
    以前雷格说过，如今之所以市面上流通的都是羊皮书，是因为“没有人知道，‘纸张’是怎么做出来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