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徐行徐踏法

推荐阅读:噬龙修仙蜀山万妖之祖穿在1977什么邪法?我这是正儿八经的正法我在修仙界大器晚成北辰剑宗掌门秘录异世界宗教胜利居然如此简单?抗战:野兽们的荣耀临安不夜侯幽冥画皮卷

    第1章 徐行徐踏法
    嘉靖四十年,四月。
    浙江杭州,淳安县。
    恰逢梅雨时节,天地间充斥着风雨欲来的潮意,湿气甚重,颇为阴郁,看不清太阳已到何处。
    土路满是坑洼,四处泥泞,阁楼也显得破旧,腐败破旧的味道混杂在水汽中,窜出去老远。
    街上人影稀疏,且大多行色匆匆,垂首敛眉,偶有衙役上街巡逻,也是脸色沉凝。
    整座城市都充斥着一股连空气也紧绷的焦虑、不安。
    徐行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曾经的淳安县,因新安江灌溉,稻产丰富,在东南十九府中都算富饶之地。
    可这一切,都在六年前成为了过去。
    东南沿海一带,自太祖立国以来,便饱受海寇侵扰,战乱不休,虽有海禁制度,却难以根除祸患,甚至还因此令一批沿海人民铤而走险,最终成为海寇。
    所谓“寇与商同是人,市通则寇转为商,市禁则商转为寇,始之禁禁商,后之禁禁寇。禁之愈严而寇愈盛……于是海滨人人皆贼,有诛之不可胜诛者。”是也。
    严酷的海禁政策,最终催生出一位盘踞四海,势力遍布倭奴、琉球等地的巨匪大寇。
    此人名为朱天都,据传为建文帝后裔,麾下艨艟数百,战船过千,敢战之士以万计,乃东南沿海第一贼寇,被称为“宝龙王爷”。
    倭奴人则充满敬畏地称他为“鬼天皇”、“影子国主”,以彰显其人在倭奴国凛不可犯,至高无上的深重威严。
    六年前,这位“宝龙王爷”更是亲率数万海寇上岸,洗劫浙、皖、苏三省,攻掠杭、严、徽、宁、太平等州县二十余处。
    朱天都一路长驱直入,直抵留都南京城下,炮轰州城,杀人无算,横行八十余日后从容退走,令官兵只能望洋兴叹。
    其人为祸极深,恶名之盛,足令东南民众闻而色变。
    对他们来说,这位“龙王爷”的威严,甚至要更胜过那位只知修道寻仙,不问朝政二十余年的圣上。
    淳安县也在这次惨烈程度空前绝后的海乱中,大伤元气。
    县志记载,“房屋十室九空,人口十去五六”一语,没有丝毫修饰,而是血淋淋的现实。
    哪怕时至如今,这位海上巨寇手下的海贼、倭寇,亦是屡屡犯边,烧杀抢掠,令沿海民众深受其害。
    徐行挥手打散扬尘,大踏步地进城。
    无数隐蔽目光从街道的四面八方投向徐行,其中翻涌着诸多复杂情绪,好奇、惊讶、审视。
    缘由无他,只因徐行那种昂首挺胸的自信姿态,与这座压抑不安的县城,实在是太过格格不入。
    他轻车熟路地拐进一处小巷深处,伸手推开了药材铺子的大门。才进店,大片烟气便裹挟着药味儿,扑面而来。
    有位枯槁老人坐在柜台后,手攥烟杆,抬目望来,见是徐行,他眉宇舒展,手也松开,没好气地道:
    “门都不敲,真当是自己家了?”
    话是这么说,可老人话里话外的亲近劲儿,任是谁也感觉得出来。
    老人这家药材铺子,专做武馆生意,平日里来他这里拿药的,都是武馆学徒,血气方刚、自恃武力,就不免粗野了些。
    只有徐行,虽贵为馆主,却每次都是亲自来取药,且言谈温和、举止规矩,老人自然对他另眼相待。
    徐行凑到柜台前,见老人的戒备神态,奇道:
    “咱们这儿就是闹倭寇,也闹不到您郭老头上吧,至于这么小心?”
    老郭能在淳安县城开药材铺子,专门跟武馆打交道,自然是颇有手段,不至于如寻常人家一般,担忧被些许流窜倭寇骚扰。
    老郭眯起眼,古怪一笑:
    “海上的龙王爷闹不到,不是还有陆上的龙王爷嘛。”
    老郭颇有几分江湖人的豪爽,编排起当今圣上来,也是肆无忌惮。
    徐行的眉头皱起又拉平。
    “还是为‘改稻为桑’的事儿?”
    虽是问句,徐行的语气却极笃定。
    这些年来,皇帝大修宫观,大明宫内开支无度,官吏贪墨横行,国库早已入不敷出,又逢多天灾人祸,年景是一年不如一年。
    今年年初,当朝首辅严嵩为了增加收入,便提出了“改稻为桑”的法子,要把浙地一半的农田改为桑田,增加蚕丝产量,好织出更多丝绸,对外销售,以弥补国库。
    嘉靖帝龙颜大悦,当即批准实行。但这政策听上去虽好,实施起来却是千难万难。
    尽管皇上说了,改的桑田都按稻田收税,可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全靠种地养活全家老小的农户们,又怎么会愿意放弃自家的稻田?
    桑田就算收成再好,也不是能填肚子的吃食。
    若是遇上个天灾人祸,那些大户趁机压价收入,只怕到时候全家连口饱饭都吃不上。
    农户们又不是傻子,更深知这些豪强大户的手段,自然不愿将事关生死的命根子交出去,反抗得颇为激烈。
    官府也不敢贸然动手,生怕局面一发不可收拾,让始终对东南虎视眈眈的海寇摘了桃子。
    于是,就这么僵持了四个月。
    可现在听这意思,官府是又开始动作了?
    怪不得老郭如此戒备。
    堂堂大明官府,就算剿不了纵横海上的大寇巨匪,拿捏一群根子在地上的农户、地主,还不是轻轻松松?
    徐行叹了一声。
    官府、海寇,都是吃人的老虎,两虎相争,受苦的,终究还是他们这些百姓。
    这世道,真是越来越不给人活路了。
    徐行心里翻滚着种种念头,却并不显露出来。
    他交完钱,跟老郭道别一声,就拎着药材包,转身离开药铺。
    沿途上遇见认识的商贩,徐行都会笑着打个招呼,有熟识之人,他也会停下脚步,跟对方闲聊两句,再挥手告别。
    出了城,他便沿着泥泞乡道,一路前行。
    乡路杂草丛生,尽头有座小山坡,坡上林叶茂密,林间小溪潺潺,溪旁立了排屋舍。
    门前悬了块匾额,匾额上痕迹显得格外深邃,凹陷处没有半分尘埃,平直的线条勾勒出端正的楷书字迹。
    掀潮馆。
    此地环境清幽,似是出家修行的宁静道场,从大门进去,便是一片水痕白石压成的地面。
    因东南局势纷乱,战事频发,民众也在战火中,历练得颇为彪悍,武风盛行,哪怕是田野间的农夫,都能耍两手有模有样的把式。
    久而久之,此地自然是拳师如云,武馆林立。
    穷文富武,是武行中颠扑不破的真理,是以武馆大多开在城中。
    可徐行的掀潮馆,却反其道而行之,自他师父那代,便立身乡野,广纳贫家子弟为徒。
    奈何这些人中的大部分,都为生计所迫,只能学些粗浅招式,便要回家里帮忙,极难坚持下去。
    自老馆主刘锅逝世,徐行接手武馆后,掀潮馆的学徒就越发稀少,到如今,正经跟着他练拳的人,仅有一人。
    此人名为齐大柱,乃是淳安本地桑农,心思单纯,勇猛精进,拜师以来苦修不缀,几无一日懈怠。
    徐行对齐大柱的资质、品性都颇为满意,已打算将再过些时日,便将他纳入掀潮馆门墙,做个有资格给历代祖师敬香的真传。
    回到武馆后,徐行先支起炉子,将买回来的药材和一只山鸡给处理了,放进粗陶瓦罐里煮上。
    虽然心里念着事儿,但徐行也不会因此打乱自己的生活节奏。
    处理好食材,他又架起个大铁锅,倒进去一盆混着铁钉子的木屑木炭,再升起一蓬明晃晃的焰火,点燃满锅炭火。
    徐行从旁边拿起一根竹棍,在火中轻轻搅合。
    等铁钉粗糙的尖头都给烧得微微发红,他才放下竹棍,抄起簸箕,手腕轻轻一抖,朝锅里洒进去一把豆荚。
    这些豆荚都晒足了天数,稍一碰火,干瘪的表皮便化为灰烬,暴露出内里的豆子。
    豆子接触火焰,发出滋油般的轻微声响,等这一点油声后,整个豆子就会被燎得焦黑发苦,难以入口。
    就在这刹那,徐行空着的左手动了一动。
    满锅火焰如遭逆风吹卷,摇晃不已,发出噼里啪啦的爆裂声响。
    一息之后,徐行吐口气,张开手掌,露出一把泛着油光的豆子。
    豆子黄澄澄,粒粒饱满,没有一丝焦痕,而锅中的泛红铁钉,位置分毫不变。
    他竟是在这点时间里,避开了所有铁钉,把数十粒将爆未爆的豆子给尽数捻起,且力道把握得恰到好处,没有把任何一颗豆子捏得破裂。
    这种神乎其技的表现,足以令寻常拳师瞠目结舌。
    徐行吹了吹豆子冒出的白气,一粒一粒地往嘴里抛,边吃边嘬气。
    如他这种拳师,手脚肌肤已淬炼得极为坚韧,哪怕直接放进沸水里,也会浑然无事,可嘴巴嚼着也会觉得有些烫。
    不过,正是烫的吃着才香。
    徐行慢慢嚼着豆子,听着豆子破裂时,唇齿间传来的清脆声响,享受地眯起眼。
    吃完这一批,徐行又抄起簸箕,如法炮制。整个过程中,他的目光都极为专注,肌肤也渐渐泛红。
    以徐行的功力,想不间断地“火中拈豆”,也绝不轻松,须得全神贯注,容不得半点分心。
    也正因如此,他才会用这种方式,来锻炼自己的武学。
    ——若没有挑战,怎称得上修行?
    这会儿功夫,罐子里的药汤也煮好了,一股浓郁中药味挟着大片大片的肉香,扑面钻到徐行的鼻孔里,令他精神一振。
    这里面煮着的山参、当归,都有几十年的年份,药力非凡,练武讲究养炼合一,要强身健体,自然离不开滋补。
    徐行也不怕烫,伸手从火炉上直接拎起瓦罐,一仰脖子,将瓦罐里的药材与鸡肉,都囫囵吞进肚里,吃了个干干净净。
    他只觉腹中一团热气四处翻滚,暖洋洋一片,训练后的疲惫已是不翼而飞。
    徐行走回内屋,打了盆清水洗漱,为下午的授课做准备。
    铜盆照出一张剑眉星目的脸庞。
    这张面容俊逸得近乎秀丽,却生得一对浓眉,眉尾微翘如刀,眸子透亮晶莹,显得极有魄力,就像是在南人的文秀风骨中,还挟着一股北人的豪雄英气。
    正因这极其出众的相貌,徐行本人在淳安县的名声,还要远远胜过掀潮馆这间破落武馆。
    几乎所有见过他的年轻姑娘都会可惜,这么个丰神俊朗的小郎君,怎么就想不开,要去做抡拳头、练把式的拳师?
    徐行只是一笑置之。因为,对他这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穿越者来说,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练武更值得投注心血的事。
    徐行这一世,投身于绍兴的官宦家族,祖父做过正五品的同知,但等到他出生时,家道已然中落。
    徐行父母早亡,四岁那年,唯一的嫡亲叔父便将他带到了淳安,交给了与徐家关系匪浅的掀潮馆老馆主刘锅。
    从这位老馆主口中,徐行才了解到此世与前世古代的不同之处。
    他所在的这个大明王朝,虽然大致走势与前世所知的“历史”相似,却有着极为昌盛的武道。
    这种武道不讲气海、经脉、真气之类的概念,而是旨在开发人体潜能,磨炼精神意志,以求突破肉身极限。
    拳术有成者,虽不能飞天入地,搬山跨海,也有倒曳九牛之力,托梁换柱之能,千枪万刃中,匹马纵横,轻取敌将首级,只在翻掌之间。
    徐行第一次见刘锅,这位老人便演示了一手,单掌劈断碗口粗树干的功夫。
    虽然老人动作轻描淡写,表情云淡风轻,可那种非人力量带来的震撼感,却令徐行记忆尤深,至今难以忘怀。
    如果说死亡是所有人的归宿,那两世为人的徐行,就像是一个在回家后,又侥幸逃出来的贪玩孩子。
    正因如此,徐行对自己来之不易的第二次生命格外珍惜。
    这种珍惜不是说他怕死,都已死过一次,还有什么好怕的,指不定死了又会重生呢。
    而是表现在,徐行对自己感兴趣的事,绝对不吝投入心血和精力。
    徐行的想法很简单,既然前世都不曾活得畅快,好不容易重回一世,总不能再重蹈覆辙吧?
    经历过现代世界那堪称爆炸性的娱乐信息洪流,这个世界的大多数享受,对徐行来说,都是索然无味、乏善可陈。
    在徐行看来,这种前世不曾见过,练到高深处便足称“非人”、“超凡”的拳术,才是足够新奇,也足够趣味的东西。
    他当年就是个狂热的武侠迷,《龙蛇○义》、《拳镇○河》之类的国术流小说也没少看,现在有机会接触这种“真实国术”,自然不愿错过。
    所以徐行当即磕头拜师,成了刘锅的开山大弟子。
    练武这东西,最开始入门时,除却苦练之外别无他法。
    古往今来,任何一个足称“高手”的拳师,都必须要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汗水与伤痛。
    但,这些痛苦煎熬对徐行来说,反而是一种别样的享受。
    因为苦练而脱力之后,徐行往往能更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无力的手臂正在逐渐变得坚实,脆弱的筋骨越来越坚固,松软的皮肉越来越坚韧。修行日深后,就连他的精神也因长久锻炼而变得昂扬向上。
    这种一点点成长,全方位变强的感觉,实在是令徐行无比沉醉。
    就这样,这位来自遥远蓝星的穿越者,在苦练与修行中,度过了足足十八个寒暑。
    如此漫长的岁月,早将他的人生与武道融为一体,不知不觉间,拳术对徐行来说,已是生命中密不可分的重要之物。
    清洗完面容后,徐行换上一袭青衫长褂,脚踩黑布鞋,束发却不别簪,气质也为之一变,宛如潇洒不羁的疏狂文士。
    不认识他的人很难相信,这个风姿卓然,满身月朗气清之感的俊秀青年,竟然是练拳把式的乡下武人。
    这也是掀潮馆的规矩,为师长者,在练武时无所谓衣着,但传道授业解惑时,必须要端容貌、正衣冠,才能为弟子们以身作则。
    徐行穿戴时,远方忽然传来一阵沉闷声响,就像是阴云中的隐约雷鸣。
    他走出内屋,推门望去,却见衔尾五骑奔驰而来,在武馆前停下,五名皂衣差役翻身下马。
    领头那汉子黄脸髭须,身材矮壮,眼神凌厉,眉宇带煞,双手指节粗大,遍布老茧。
    徐行一看便知,这是个把拳术练上了身的公门好手。
    他没想到,官府竟然这么快就找上门,瞧这架势,来者不善啊。
    见徐行出来,黄脸汉子眼中精光一闪,皮笑肉不笑地拱手道:
    “你就是掀潮馆馆主,徐行徐踏法?幸会幸会。”
    徐行颔首,刚要开口,黄脸汉子便变了脸色,寒声呵斥道:
    “你厮瞧着面善,像个白面书生,背地里倒做得好大事,心肠歹毒至极,白瞎了一副好相貌!”
    平日里,黄脸汉子凭这套一哄二吓的变脸功夫,在县城办案,着实镇住了不少犯人,可如今对上徐行,却是全然不起作用。
    这位年轻馆主只是挑动眉梢,不咸不淡地道:
    “这位差人,徐某若是犯了大明律法,还请明言。”
    “若是没有……”徐行抬起头,目光扫过五人面容,平静道:“就不要玩这些小手段了。”
    黄脸汉子面上闪过一抹阴沉,目光不善,冷笑道:
    “小手段?姓徐的,我是给你个机会,自己交代掀潮馆‘通倭’之事。你既然冥顽不灵,就不要怪咱们兄弟不客气了!
    你那个徒弟,公然以倭寇身份,聚众对抗官府,冲撞官军,煽动造反,冒犯了知府大人,已被押送杭州大牢。
    你不要说,你对这件事一无所知。”
    徐行年纪虽轻,却也颇历世事,更是熟稔这些官差的话术,听到这番添油加醋的描述,他心中自有判断。
    再联想到,今天老郭所说,官府已决定用强硬手段,推动“改稻为桑”,他已能推理出事件真相的大致轮廓。
    既言“冲撞官军,冒犯知府”,多半是说杭州知府亲率官军,对付那些不愿改种桑苗的稻农。
    齐大柱看不过眼,便出手相助,也就坐实了“聚众对抗官府,煽动造反”。
    至于“通倭”云云,徐行用屁股想都知道,属于官府自行发挥的内容。
    无非就是想借着清剿倭寇的名头,扫了齐大柱这个敢带头的乱民,以儆效尤,为淳安县立个典范。
    多少年了,还是这老一套。
    也还是那么……令人作呕。
    理出大致脉络后,徐行却没有一开始那么愤怒,反倒是颇为平静。
    毕竟事情已经发生,思考解决之法就是了。
    他只是忽然有些怀疑,自己这些年来,做事是不是太过隐忍低调,以至于让什么人,都敢骑到掀潮馆头上来作威作福?
    若老头子泉下有知,不是给他平白看了笑话?
    见徐行沉吟不语,黄脸汉子狞笑一声,以为已镇住了这过分年轻的馆主,自觉这事儿已成了七八分。
    惦记着布政使大人承诺的奖赏,他唇边笑意越发明显。
    官府行事虽然霸道,但那也是对百姓来说。
    官场上,做事最忌讳的就是,处理不好手尾,给对手留下可供发难的把柄。
    如今的浙直总督胡宗宪,本就极为反对改稻为桑,曾多次上书,请求朝廷收回成命,如若不然,也请宽限些时日。
    可以说,自年初旨意颁布以来,浙地还能过四个月的安稳日子,都是仰赖这位总督大人居中斡旋。
    杭州衙门的其他官员们,因严阁老、小阁老的指示,不得不咬着牙,强行推动改稻为桑,自然也不敢在这个时候,给胡部堂提供话柄。
    既要借“通倭”之名整治齐大柱这个带头反抗的乱民,杀鸡儆猴,以震慑淳安上下,开个好头,就得把事儿办得干干净净。
    所以,尽管都知道齐大柱不是倭寇,但他们也要编出一个足够真实、或者说,足够说服顶头上司的故事。
    杭州知府马宁远虽然不谙此道,可他的同僚,浙地布政使郑泌昌,却是一个编故事的高手。
    这位布政使宦海沉浮数十年,早已历练得圆滑老辣,他深知,编故事,最重要的就是逻辑通顺。
    这个故事的第一个问题,就是齐大柱一介本地桑农,怎么就突然成了倭寇?
    这其中,一定有不为人知的缘由。
    徐行和掀潮馆,就是郑泌昌找到的缘由。
    如果说这外地人是真正的倭寇,掀潮馆是暗藏倭寇的窝点,齐大柱只不过是个被蛊惑的本地桑农,这故事的真实性,立即就上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而当他知道,徐行在淳安县里,也颇有人望后,收拾掀潮馆的理由,就又多了一个。
    ——能教出齐大柱这种反民的师父,自己还能是什么好人吗?
    这人就算不是倭寇,也始终是个不安定分子,练武的人,本就血气方刚,他若为了自家徒弟振臂一呼,指不定还真要闹出乱子来。
    既然这样,那就搂草打兔子,一并收拾了,也算是防微杜渐。
    郑泌昌很轻松的理顺了这个逻辑,并完成了一次近乎完美的自我说服,把栽赃陷害的卑劣行径,美化成了为民除害的大义之举。
    虽然他认为,一介经营破落武馆的乡下拳师,根本不值得如何重视,但为保万无一失,郑泌昌还是做了万全准备。
    他从主管缉拿、监察的同僚,浙地按察使何茂才手里,要了黄脸汉子这个臬司衙门的高手,来亲自执行。
    现在看来,郑大人、何大人,实在是慎重过了头啊。
    不过也好,不然怎么轮得到我来干这种肥差?
    黄脸汉子心头火热,他知道,按官场规矩,能替上官做些见不得光的脏活,那才算是正经挂上了号。
    所以,他已决心要好好表现,使出浑身解数,拿下这个武馆,给两位大人留下一个办事得力的好印象。
    打量一番掀潮馆后,黄脸汉子逼视徐行,嗓音猛然提高了不止一个调。
    “你这武馆占地如此之广,却只有一个学徒,内里是不是用来暗藏倭寇?!”
    劈头盖脸地罗织完罪名后,黄脸汉子也不给徐行任何分辩机会,一挥手,下令道:
    “拿下此人,搜检武馆!”
    此话一出,黄脸汉子身后四人皆面露狞笑,抄起铁链、铁尺、枷锁,朝徐行围了过去。
    这些衙役平日里在杭州城里横行霸道惯了,见徐行如此不卑不亢,早已心生不悦,如今终于能够动手,心中只有一股暴虐的发泄欲望。
    不过,徐行也根本没想着分辩。
    从很小的时候,他便深刻地意识到,在这个危险而残酷的陌生世界,有力的拳头比起空洞的言语,要更能解决问题。
    显然,比起眼前这五条废柴,他徐某人的拳头,就绝对、绝对——足够有力!
    徐行目光平平扫来,黄脸汉子心里一惊,他整个人如遭火烧一般,本能地缩颈藏头,身子猛烈一弹,五指弯曲如钩,刺向徐行面门。
    衙门里的差役主缉拿事宜,故而几乎人人都练得有一手极善擒拿的鹰爪功夫。
    这黄脸汉子正是杭州衙门中,一等一的高手,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分筋错骨的大杀招。
    其人抓摄之间,如苍鹰扑杀,指力之强,足以给常人开膛破肚,一把扯出心肝来。
    下一刻,劲风扑面。
    周遭空气骤然如涡流旋动,而在风眼处,一抹黑色如山岳倾覆,迅速在这黄脸汉子眼睛里放大,遮蔽了他的全部视野。
    那是一只布靴。
    砰!
    这一脚结结实实地踹在了他的胸膛上,将这精壮汉子踢得飞腾而起,摔落在丈许外的泥地里。
    一阵天旋地转般的眩晕后,黄脸汉子才感到姗姗来迟的钝痛感,仰面栽倒在泥泞里,眼前一片模糊,鼻子歪在半边,热血咕噜噜地从眼眶、鼻孔里涌出来。
    新书求追读!
    (本章完)

本文网址:https://www.3haitang.com/book/168051/48416860.html,手机用户请浏览:https://www.3haitang.com享受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章节错误?点此举报